两人随书童去了夫子们居住的后山宅院,面对关不住的满园春色,程暖鑫的心情舒展许多,一手背后一手摇着折扇,赏花踏歌而行,好不惬意。

    行至宴夫子的起居院子,地方不大却把夫子的授业解惑与起居之处都安排得井然有序。进入前院是间类似堂屋的宽敞书房,再往后院去就是夫子居住的内院正房,东西厢房也各有一间,供夫子的子女居住。

    书童拱手一礼进了书房,墨彦二人在院内竹椅上坐着等候,屋内时不时地传来阵阵谈笑声。程暖鑫走到门口侧耳倾听,恨不得马上进去看个究竟,生怕错过什么热闹,自己那点烦恼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听闻令郎高中探花,恭喜宴夫子了,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说话的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夫子,脸上的横肉都要笑得溢出来了,众人也纷纷拱手贺喜,均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不简单啊,十七岁的探花郎!”

    “真是可喜可贺!”

    “恭喜,恭喜!”

    程暖鑫听到此处会心一笑,这新科探花郎可是他的好兄弟那。宴家公子宴清,字清闲,两人年龄相仿又同窗多年,经常一起旷课去后山捉鱼,因为这事两人没少挨宴夫子罚抄。

    去年因宴夫人病重,两人没有一起参加科举,当时程暖鑫还很是遗憾。如今宴清是圣上钦点的新科探花郎,成了朝堂新贵,圣上身边的近臣,前几日被任命去了幽州做五品知州,程暖鑫还真是为他感到高兴。

    出京那日,他还跟着宴夫子一家人将宴清送到了城门外的,宴夫子还对宴清说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话,他当时差点感动得落泪,想来真是有些丢人。

    “小儿年幼,只是侥幸罢了。”

    宴夫子苦笑着摆摆手,突然这么多人向他道喜,一时半会儿有些不适应。

    “听闻今年的主考官,是当朝宰相王大人。令郎既是王宰相的门生,又得陛下垂爱升了五品知州,日后的仕途必是平步青云!”

    “是啊,是啊!”

    宴夫子吩咐着家仆为客人添茶,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宴夫子的老家在幽州,宴家在当地也算是世代书香,如今总算出了个做大官的,在外人看来还真是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不过他对小儿做官一事,却是担忧多过欢喜。

    “哎呀,还称什么夫子,应该称宴山长才是。”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再次纷纷上前恭喜,这才是他们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平日看这宴夫子不显山不露水的,近日可是靠着高中探花的令郎光耀门楣,还被圣上提拔成白马书院的山长,真是好不风光。

    “承蒙各位抬爱。”

    宴夫子谦虚回应着,但心里知道这里真心恭喜他的没几个,听说书院里有好几个自视甚高的夫子听了此事,嫉妒得牙痒痒恨不得请辞回乡。

    “不对啊!宴夫子为何接受了山长一职?”

    屋外的程暖鑫眉头微皱,皙白的小脸让他揉得通红,可还是想不通此事,只得转头向墨彦求助。

    “墨兄,夫子不是一向对朝堂之事充耳不闻吗?若是当了山长少不了跟权贵打交道,还怎么专心教书育人?”

    “清闲既已为官,夫子不能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墨彦淡淡几句让程暖鑫豁然开朗,看来这世间不光他有不如意的事啊,只是大多数人都会憋在心里不与外人道罢了。

    “墨兄,你最后这句妙啊!”

    “借花献佛罢了。”

    墨彦抬手向房门口一指,程暖鑫恍然大悟,居然是宴夫子在门框处贴的对子,原来宴夫子早已看透一切,不过命运还是让他身陷其中。

    “两位公子随我到后面的内院吧。”

    两人跟着书童进了内院,墨彦细致地将白发尽数塞进幞头中,程暖鑫这才发现他是戴了顶软脚幞头进的书院。还别说,这幞头戴在他头上倒是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改天他也要弄一顶戴戴看,免得别人总说他男生女相。

    “墨彦,暖鑫,你们来了!”

    宴夫子从外院过来淡淡一笑,热情地将两人迎进正房,他刚才笑得面皮发僵,此时心中欢喜却也笑不出来了。宴夫子平日为人随性温润,只有教书时会对学生稍微严厉些,所以他教过的学生若是有机会回到书院,定会拜会他聊上一聊,其中最常来的就数程暖鑫了。

    “听闻清闲高中探花,恭喜夫子了。”

    墨彦躬身行礼,宴夫子欣慰地点了点头,招呼他到身旁坐下,两人一言一语谈天说地,旁人根本插不上话。程暖鑫抬首注视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墨彦,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彬彬有礼的公子,不过三年对墨彦而言还真是恍如隔世。

    那时候两人在众夫子眼中,可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啊,如今两人都成了混迹京城的纨绔。这事要是让宴夫子知道,定会说是他带坏了墨彦,不过宴夫子应该很难听到此事,毕竟谁也不想跟御史台作对。

    “哎,宴清与我同是探花郎,还真是天意弄人。”

    宴夫子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紧锁的眉心,往日旧事再一次涌上心头。当年宴夫子也是高中进士的探花郎,但他拒绝了各世家权贵“榜下捉婿”的美事,执意娶了老家的食肆商女为妻,让他们颜面尽失,京官几乎得罪个遍,当然没有差事可做。只能写幅字画,做个文章养家糊口,后来得到同门的帮助进了白马书院做起了夫子。

    “宴夫子不必太过担心,当今圣上虽年幼却是个仁德之君,现任宰相王大人是个秉公用权、恪尽职守之人,有时会用些非常手段,但瑕不掩瑜是辅国之才。”

    墨彦语出惊人,短短几句就说出了当朝局势,宴夫子十分欣慰又有些惋惜。

    “说得好!没想到子成对朝堂之事看得这般透彻,不入朝为官实在可惜。”

    程暖鑫听言吓了一跳,握紧手中的折扇,看着墨彦渐渐冷下来的脸,连忙上前向宴夫子行礼请教。

    “宴夫子有礼!弟子心有疑虑,特来解惑。”

    宴夫子见程暖鑫一副谦卑行礼的样子,今日的他居然这么守规矩,还真是难得啊。

    “新正一路高歌而来,为师未见其郁结啊?”

    宴夫子说完嘻嘻一笑,身旁的书童不好意思地垂首退了出去。白马书院乃是吴越国的最高学府,程暖鑫一路赏花高歌还真是扰了书院的雅静,他自知理亏再次行礼赔罪。

    “学生让夫子见笑了。”

    宴夫子摆了摆手,程暖鑫的父亲与他是同科进士,当年他是探花而程御史可是万众瞩目的状元郎,他与程大人交情不深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同门之情。

    “新正请起,令尊为你取‘新正’二字,是想让你重新正视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你的心性纯厚坦率,日后做个中正之人,不偏不倚无愧于心,又何必纠结与一时的失意那。”

    程暖鑫眼前一亮,这表字本是要再等四年,他二十岁冠礼后称之,但他父亲去年突然为了他取了表字,原来是另有深意。

    “弟子受教了。”

    程暖鑫郑重起身,行礼拜谢。

    “令尊对你爱很深沉是啊。”

    宴夫子欣慰点头,同是为人父他自然体会更深。

    城门口的晴空已等候多时,他紧紧握住缰绳显然有些急促不安,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若是不能按时出城怕是要耽误些行程。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温叶这才随着晚照出了城门,她们怕引起官兵的注意没有明目张胆走大路,晚照熟悉城中小道虽然不太绕远,但也多少耽误了些时辰。

    晴空见二人出了城拉紧缰绳紧随其后,三人默契地没有多言,一路往北赶去与碧霄汇合。

    马跑了半个时辰,三人到了一处城外驿站,碧霄带领着亲卫晓春和四名精英护卫整装待发,只等温叶他们的到来。

    “沧州出了什么事?”

    “我们在沧州外郊发现有人私下屯兵,路上我再跟小姐详说。”

    碧霄领着温叶来到在一处干净的房间,晚照帮她脱下衣裙,换上梅子色的内衫,搭配着白纱外衬,秀发高高束气英气十足。

    “真好看,这才是主子真正的美貌!”

    “油嘴滑舌。”

    温叶低头垂眸,嘴角勾起流露出一丝羞涩,再抬首神情恢复如常。她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摘下,晚照将桌上一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半遮面的金蝶暗纹鎏金面具。

    温叶取出面具戴在脸上,面具巧妙地遮住了眉眼和鼻子,微翘的双唇也涂上了梅子色的唇脂,极其明艳动人,相比之前的温婉秀丽简直派若两人。

    “走吧,大家都等着那!”

    两人再次上马,一行十人往幽州的方向疾驰而去,树林间隐隐有人影闪动,十余名暗卫隐藏身形等待着支援的信号,每一处驿地就有一队暗卫,一路护送他们安全到达。

    幽州城地处吴越国北面,是四个州郡主城中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幽州因地表被周边的沙漠吞噬,常年受风沙所扰,连年干旱少雨。整个幽州的人口也不足二十万人,相比其他州郡的百万人口,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田地贫瘠又没有足够的农耕百姓,从前朝开始就出现了地广人稀的状况。三年前皇室内乱新帝继位朝堂动荡更是无暇顾及,这三年来对幽州几乎是不多过问的态度。如今幽州那边出了问题,温叶对此毫无头绪。

    一行人快马疾驰出了京城近郊,众人在官道的驿站停下补充干粮和水。繁华的京城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宁静的夜晚,满眼皆是点点星光和斑驳的树影。

    “碧霄,幽州是怎么回事?”

    温叶一路忧心忡忡,如今下马整顿终于有机会问个清楚。她不是不相信碧霄的能力,只是对幽州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她很不喜欢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幽州的暗卫在郊外的一处田庄处,发现了私自铸造的兵器,我们怀疑有人屯兵意图谋反。小姐莫急,整件事的情况还不是很明朗,您知道,幽州那边我们安插的暗卫不是很多。”

    碧霄跳下马来,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晴空。三年来她以“半山亭”首领的身份处理各种朝堂之事,而背后创建并执掌“半山亭”的人正是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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