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都不同的,温霁直觉江一真正问的,或许并不是这个问题。
他对于死亡的态度一直是无所谓的,甚至因为那边界不清的模糊感受,始终存着无法抹去的好奇,以及向往未知的永无止尽。
那么他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会是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
温霁下意识去想,却很快记起来他给江一的那个承诺。
在这个晚上,我不会再骗你。
心脏里压抑又喧嚣的感情仿佛在一瞬间沉了底,又像是卸下了一份长久的重担,从膨胀中重归于宁静。
他抬起头,江一在黑暗里看见明亮的月光和他的眼睛。
恍惚中意识到,越是漂亮迷人的,越是惹人沉溺,原来早在不经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堕入了那片危险的深渊里。
往后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在把他的全部倾注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盒子里,他无法知道最后会获得怎样的反馈。
如果拥有这一切的人突然抽身离开,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江一知道他不该这么想,他从前都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他只要一如既往地做着让自己开心的事,一如既往地相信他。
这一切是不会改变的。
但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他依然没法控制此刻情绪的低落。
直到眼前那片瑰丽的色彩消失了,最后一点光也被合上的窗帘牢牢地封锁在了外面,紧随而来的只剩下长久寂寞的黑暗。
他在这时触到了一个温暖又宽阔的胸膛,那是他唯一能抓到的东西,所有理智和思绪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一个完整的拥抱,好像从身体一直深入到了内心,每一处都被温柔地抚平,照顾得很好很好,他无法自拔地陷进去。
只要能拥有这样的怀抱,他愿意为之献出属于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在这样深沉又疯狂的混乱当中,他听到了温霁给他的答案。
“会。”他说,“但我会陪你一起。”
————
温霁正在做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实验,江一知道。
这个意外诞生的属于过去的副本,或许有机会让他们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并不确定,但只要一件事有30%的可能性,他都会去尝试。
而同他一起的,还有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另外三个人。
江一有些疑惑地问过他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把盛修文他们也拉进来。
出乎意料的,温霁的表情有些无奈,他说:“我只是把事情告诉了他们,没想到他们都说要来玩。”
玩,这大概是今天江一从温霁那里听到的最轻飘的一个词。
他不禁又去想,他们是真的把这里当成是一场游戏吗?
又或者说,什么样的生活才不算是游戏呢。
江一突然觉得,他从前应该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但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人一路同行的生活,才能倾注生命最鲜活的意义。
如果可以,他希望今后自己也能一直这么想。
具体的计划温霁并没有多说,不过江一能猜到一点,应该跟当初他们遇到狄威尔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但无论如何,结果就是只要计划启动,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如果温霁的猜想没有错,那么当这个世界重新走回正轨的时候,他们会成为游离在副本之外的存在。
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立刻离开,不会再受到游戏的任何限制。
听上去还不错,但江一问道:“那我呢?”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那你会抛下我离开吗?
“很遗憾。”温霁摇了摇头,“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应该也不会跟我一起死去。”
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说,很抱歉不能和你葬在一起。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江一终于又生气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实质的行动,就很快听到了温霁的下一句话。
“但如果是这样,我会在最后一刻把我的异能全部给你,我知道系统可能过去对你还不错,但它其实并没有真正给你选择的权利。”
“这是你本该拥有的,无论之后你选择对抗、离开还是留下,都没有人能再强迫你。”
“你也会是自由的。”
江一知道他一直是这样,喜欢用关怀备至的语气,说着让人伤心的话。
所以他不想让气氛继续沉重下去,眼角漂亮的笑容代替了一闪而逝的泪光,江一很快扬起头,不轻不重地咬上了对方柔软的唇,坚定又自信地说:
“不可能!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生活变成倒计时的感觉其实也挺新奇,以往他总喜欢窝在屋子里,现在就更愿意出来看看,和爱人一起,能看到更多美丽的风景和有趣的人。
然而,轮船上这几天的氛围突然变得很奇怪。
江一也说不太上来,其实无非是闲逛的人变少了,过路的人走得快些,不痒不痛的变化,却总让人感到些风雨欲来的趋势。
他联想起之前自己莫名其妙收到的那块玉牌,直觉这事与琼恩脱不了干系。
想要探究的时候,却被温霁拦了下来。
温霁的态度变得随意了许多,他眯了眯眼,像是受不了大太阳的刺激,语调慵懒又轻松,说:“不着急,让他们先打一架。”
江一寻思着哪有架打,话未出口就听见,甲板另一端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还未等他找到声音的来源,耳边就出现了女人高亢的嗓音,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气场,还在甲板上的人估计都难以幸免。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现在就要下船,立刻,马上!”
女人声音很大,估计身份也不简单,一下子就吸引了甲板上大半人的注意,江一肯定也不例外。
他满眼好奇地看过去,刚好看到一名侍卫装扮的人正点头哈腰地给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道歉。
具体内容他听不太清楚,只感觉那人的姿态跟要下跪也差不太多了,女人的脸色终于在这样的赔礼之下稍微好看了一些,却依旧拉不下面子,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这我可管不着,我的私人游艇已经快到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也不管旁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侍卫,径直朝着甲板上某个方向走去,江一还记得那是之前他们登船的方位。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能走。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一直到游艇出现在众人眼前,都没有人再站出来说一句阻拦的话,他期待已久的争端似乎在开始之前就被完全掐死在了襁褓里。
女人顺顺利利地从游轮上离开了,留下一大片不知是什么的眼神目送着她远去。
江一很是疑惑地皱了眉,又担心这会影响温霁的计划,用力拽了拽对方的袖子。
温霁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睛却眨了一下。
某人收到暗示很快反应过来,拉着他从甲板上离开了,两人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一关上门,江一的问题就憋不住了。
“我不理解,他们就这么让人跑了,不会有影响吗?”
面对江一的问题,温霁只简单地答道:“跑了的人,再抓回来不就好了。”
他默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
“或者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倒是更倾向于后者。”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有人想要离开?游轮上这几天的氛围好像也不太对劲。”江一挠了挠头,继续问道。
温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知道一种叫做蜉蝣灵的生物吗?”
少有的,江一竟然知道。
他论坛逛的多,曾经偶然听说过关于蜉蝣灵的科普。
这是一种游戏里罕见的玄学生物,严格来讲,既不属于鬼怪,也不属于动植物。
它们生活的地方似乎与玩家并不在同一个维度,据说一个人只有在深夜走到有水的地方才有可能看见蜉蝣灵。
还有一种说法是,蜉蝣灵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是一种梦境寄生物。
想到这里,江一下意识试探了一句:“梦?”
对面的人闻言点点头,而后却突然拿出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还是亮的,江一诧异了一瞬,接过来随便划拉了两下就开了。
映入眼帘的刚好是一轮不要命的消息轰炸,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人,他们前不久刚见过面的——盛修文。
他的消息异常混乱,多数都带句号和星号,目测应该是语音输入。
其中至少一半是骂人的话,多数文字被星号屏蔽,一小半大概阐述了他遇到的煞笔npc,然后就只剩下问温霁什么时候能打架以及一两句指名道姓骂司云礼的话。
江一十几条消息看下来顿时感觉头都要炸了,立马生无可恋地把手机塞了回去,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在看什么。
好不容易缓过来,开口就是无比茫然的一句:“所以他说了点啥?”
温霁被他迷糊的样子逗笑了,耐心给他解释道:“你不用看那么详细,关注有用的信息就好。”
“他说游轮上现在陷入恐慌的npc很多,大多数人都在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已经有不少人在策划着从游轮上离开了。”
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江一晃了晃脑袋,也不知道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内容,觉得盛修文的意图可能就只有最后那几个字——到底什么时候能杀人?
但他这次贴心地没有多问,脑海中有关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基本成型了。
明晚就是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但照这个趋势下去,今明两天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要从游轮上离开,主办方明面上没有动作,暗地里肯定已经和琼恩那边的势力交上手了。
因为两方的目的其实都非常简单,他们不会在乎这场晚宴能不能顺利进行,只要谁能在这场混乱当中取得更多的资源,谁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贼喊捉贼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琼恩那边打了一手感情牌,将自己包装成了拯救一切的大善人,不出意料的话,到时候他们会主动跳出来揭露主办方的丑恶行径。
说来也十分讽刺,事实上这些内部消息绝大多数贵族是并不清楚的。
虽然他们身份特殊,却一直被家里的长辈蒙在鼓里,有的可能顶多知道自己不是人,平时照样吃喝玩乐样样不落。
甚至有很大一部分,这一次是真的带着自己的情人或者伴侣来的,以为这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游轮晚宴。
其中的代表之一就是——温勒斯·亚利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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