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必。”
“哦。”杨心问便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探头探脑地看那两只要开战的蛐蛐。她看这秋兴虽也看些胜负,但更在意这两只蛐蛐的成色。
两只蛐蛐儿不一会儿便缠斗了起来,杨心问看好的那只头大须直,斗得也凶,不一会儿就咬烂了对手的一只腿。叶珉的那只节节败退,就连第一次看斗蛐蛐的李正德也瞧出自己的那只占了上风,神色越发兴奋,在一旁欢欣鼓舞地摇旗助威了起来。
似是得了主人助力,那只头大的斗得越发凶狠,不一会儿猛地一顶,便将另一只直接顶出了斗盆。落败的叶珉倒也不恼,用草叶将那只被顶飞的蛐蛐儿挑了起来,放到了一边,冲得意洋洋的李正德道:“徒儿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李正德之前的不快被一扫而空,这会儿乐得找不着北。一只手指支着那只将军,见叶珉那只打不了了,又催促叶珉再找只新的来。
“师父。”陈安道适时开口,又朝杨心问使了个眼色。
杨心问会意,上前利索地一跪,朗声叫了句师父。
她低着头,瞧不见李正德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能有半柱香的功夫,她都疑心自己耳聋了,才小心地抬了头,看见李正德僵立在原地,手上的蛐蛐儿不知道跳到哪儿去了。
“你……”李正德结巴道,“你……是个姑娘?”
杨心问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眼见李正德脸上炸出了一朵红云,一路红到了耳根。
李正德霍然起身,竟是一步并作两步就要开溜。而陈安道早有准备,往前走了一步,恰好堵在了李正德的身前,开口道:“师父,您在山下是如何和我说的?”
“我那会儿哪儿知道这是个女娃娃!”
“无论男女,您既然要回来了,那便不是能随意丢弃的猫猫狗狗。”陈安道深深望着李正德的眼睛,“况且您这怕姑娘的毛病也当改一改了。”
“谁怕了!”李正德双眉一横,满脸凶相,可说的话却连颤带抖,听着很是可怜,“我、我不过是、是觉得男女有别……要是你们、你们被这男女之情动了道心……那、那岂不——”
“我跟师兄灵脉不通,师父不必多虑。”陈安道说着斜眼看桌上那个斗盆,“况且男女之情有碍修行,难道斗蛐蛐便大有裨益了?”
叶珉在一旁唱和:“师父道心稳定,不为外物所扰,师妹亦是性格坚毅之人,想来也不会为情所扰——退一万步,咱们修的本也不是无情道,您说是不是,师父?”
眼见李正德还要开口,陈安道不给李正德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拱手道:“师父,请上座吧,师妹还跪着呢。”
此时李正德才意识到,在场四个人,只有他是孤身奋战,哪怕是推牌九他怕也是没有赢面了。他耷拉着脑袋,目光快将陈安道脸上瞪出一个洞来,对方恍若不知,他没了脾气,转身坐回了原位。
陈安道立马给杨心问递了个眼色。杨心问会意,立马往下三叩首,将这师徒关系给叩定了。
这李正德似乎当真是对姑娘颇有忌惮。坐在上头跟椅子烫屁股样的扭来扭去,神色惊疑不定,杨心问磕完了头,他就连忙叫人起来,然后用细若蚊鸣的声儿问她叫什么。
“弟子杨心问。”
“……好……”李正德两股战战,“你、你且先跟着你二位师兄进学…修、修习之时、若若若、若有什么疑难,再来寻我——最好是经由你师兄来问我!”
他说完便噌得站了起来,一股脑要往外冲。陈安道又拦在了他面前,李正德柿子挑软的捏,又横道:“你又干什么!”
“师父且慢。”陈安道不急不躁道,“弟子还有一事相问。”
“有屁快放!”
“今日师父被稚儿锐器所伤,可看清了那锐器是何物?”
李正德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揪着这事儿不放?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估计就是那小孩儿指甲尖了点吧。”
“师父的伤口平整光滑,不似抓痕。”
“那谁知道啊。”李正德把他手一推,往屋外走去了,“你们这些当徒弟,一个个都不把为师放眼里!”
陈安道没再追上去,屋里一时只剩三人静默,只有斗盆里的蟋蟀尚且叫的欢快。
“心问,怎么还跪着?”叶珉温和道,“快些起来,别着凉了。”
杨心问跪着看热闹,一时都忘了起身,闻言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像是玩腻了那两只蟋蟀,叶珉把斗盆的盖子给盖上,随手放到了一边。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站了起来,摇着他那把扇子朝陈安道走近了两步。
“你问师父那道划痕的事,可是觉得又什么蹊跷?”
“说不上来。”陈安道说,“只是这十几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人生在世,总是诸多巧合的。你心思太重,想想前阵子那小姑娘分明是有意于你,你却偏偏觉得人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此以往,师兄担心你日后找不到体己人,最后跟你那些阵法符咒过一辈子。”
这场面约莫是不难想象的,杨心问在一旁想了想,闷声笑了两下。
两人转头看杨心问,叶珉冲她笑笑,说道:“不提这事儿了。倒是我们小师妹,平白受了师父冷落,我们做师兄的,总该赔礼道歉——不如这样,今晚我做庄,去苶平那儿设宴摆席,即算给小师妹正式的入门礼,也算为师父赔个不是。”
相处一月有余,杨心问闻言心下了然,直言不讳道:“苶平向来不待见师兄你,怕不是苶遥师姐要请大师兄吃饭,大师兄借花献佛,也不怕惹得苶遥师姐不高兴?”
“胡说,苶遥与人最是热情,见了你们自然会高兴。”
“师兄不惧苶遥师姐当场拔剑?”杨心问说,“师姐修为高强,我们谁也拦不住。”
陈安道抬眼看向叶珉:“师兄怕不是成竹在胸,苶遥便是生气也不过拿她弟弟苶平出气,对师兄连多一句重话都是不肯说的。”
“原来如此。”杨心问恍然,“大师兄果然高瞻远瞩。”
叶珉半晌无言,眼睛在二人身上打转,好一会儿才失笑道:“你二人上山修行怕是屈才,拿这挤兑我的功夫,在山下搭个唱戏的台子才算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杨心问心道这民间的饭哪儿那么好吃,就陈安道这样说十句方回一句的,若是搭台唱戏,非得把观众老爷给得罪个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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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三人便去了云淩峰的玉术白台。诹訾长老善观星推演之术,这玉术白台便是他用来晚间观星之用。高台位于云凌峰之巅,白玉为砖,上设浑仪。若是雨霁云开,月朗星稀的好夜色,那白玉与皓月交相辉映,能将此地照得如白昼般亮堂。
美虽美矣,却很是不适合观星。
诹訾长老花了大价钱敲下来的玉术白台,未曾想却这样华而不实,他那会儿裤兜比脸还干净,没钱再折腾个新的,只能借兀盲峰上旧有的观星台用。而这处玉术白台便逐渐沦为了宗门弟子聚会宴饮之地。
云凌峰四弟子徐苶平极善庖厨之道,场地有了,厨子也有了,再加上临渊宗正经的斋堂饭食着实简陋,这玉术白台的小灶生意便做了起来。
今日这玉术白台被包了场,厨子只负责给一桌的贵客做菜,清闲得很。没一会儿便做齐了菜,自己也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桌子旁,恶狠狠地瞪着桌对面的叶珉。
“叶珉。”徐苶平阴阳怪气道,“我姐邀你赴宴,你这拖家带口的来蹭饭,要不要脸啊?”
徐苶平生得板正硬朗,两道剑眉飞入云鬓,下三白的眼却甚是凶恶,远远瞧着便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此时他穿得也不是宗门青衣,而是一身耐脏的束袖黑衣,还带着股鱼腥味儿,就差把“取你狗命”写在脑门上了。
“这话说得便难听了。”叶珉面上不动,却未曾动筷,像是疑心菜里有毒,“苶遥邀我来此论道,我自己学艺不精,道法阵法武艺炼丹无一拿得出手,自然不能误人子弟,这才把我师弟师妹一起叫来,大家坐而论道,总是比我自己胡编瞎造要好的。”
徐苶平拍案而起,怒道:“谁论道会寻你这个废物!我姐还不是——”
“徐苶平!”徐苶遥坐他旁边,闻言抬脚便是一踹,“坐下!”
徐苶平跟匹恶狼样得盯着叶珉,却到底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坐他旁边的杨心问似是觉得于心不忍,抬手给他斟了杯酒。徐苶平正在气头上,对旁人的礼数却还是周全,扭头凶恶地道了声谢。
今夜皓月当空,白玉映月,照得台上的人也冰肌雪肤的模样。唯有徐苶平的脸气得像块变了质的猪肝,而他亲姐徐苶遥却面色如常,一双杏眼顾盼之间尤是清亮明媚。
“叶珉所言不错。”她举杯道,“今日得雾淩峰诸位赴宴,我心甚是欢喜。还请诸位不必拘束,随意而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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