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大雪纷飞,宫里再度被鹅毛般的大雪装点得银装素裹,除夕也至,宫中红灯高挂,殿宇里里外外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样子。

    只是这一年的除夕,显得稍显寡淡。

    林清萸于座上扫视一眼,兰贵妃、瑾嫔、玉嫔,还有与穗嫔同年入选进宫的李贵人,芳常在,白答应和齐答应。

    宫中面貌依旧,只是宫中的人却没有几个旧识了。

    她穿着华贵的锦衣,戴着华丽的珠翠,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尊崇,可她的心,却再也不似往昔那般纯粹了。

    之前除夕家宴,她总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敏妃一样,穿着华贵,受万人敬仰。如今真的得到这些,却如同在雾里看花,毫不真切,一开始还会感到新奇的期待,可渐渐久了,便觉得索然无味。宫里大大小小的节日变得繁琐和无趣,再不是那个令人觉得热闹,让人感觉囚笼之中也有自然的安慰了。

    多的是看不清,摸不透的算计,无穷无尽的计谋和陷阱。

    “清萸,你尝尝这鱼蓉卷,味道正好,半点鱼腥味也没有。”

    失神刹那,林清萸被这熟悉的声音惊了一下,她偏头看去,竟瞧见慕娉婷正笑得面若桃花,冲着自己微微颔首。

    “慕姐姐……还记得清萸爱吃这个。”不知怎的,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的戒备暂时放下,勾起了曾经与其同为姐妹,互相关心的画面。

    如今想起来,那些记忆既深刻而又遥远,历历在目,如铭刻心中。

    她刚要夹起盘中的鱼蓉卷,太后突然插话道:“妧妃怀有身孕,应该少食荤腥油腻之物,依哀家看,妧妃该多食些轻口的食物。”

    林清萸闻言,默默将筷子放了下去。

    皇后在一旁才咬了一梅花饼,见太后行为如此怪异,不禁微微皱起眉,满脸不解之意。

    太后满意微笑:“这就对了,以皇嗣为重,妧妃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榆代,去,把妧妃面前过荤腥油腻的撤走,把这碟山楂凉糕给妧妃带过去,还有这凉瓜细粉,鸭肉冻。”

    榆代领命而去,将林清萸面前的燕窝鸽蛋、醉烧鹅、炙烤羊肉、喜鲤迎春及红烧牛腩炖萝卜都撤了下去,眼见只剩下几道素色菜品,还将荤油炒菌菇也撤走了。

    玄寅有些看不下去,开口道:“母后,妧妃如今的怀象,吃一些荤腥油腻也是无碍的,就算您要她饮食清淡,不用全都换成素菜啊。”

    “皇帝是自己这样觉得,旁人可就未必,当年皇后有孕时不也少食荤腥油腻之物,生出来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多好。”太后偏头道:“皇后也是这样觉得么?”

    皇后饮了口茶,默默看着不语,手指却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这是她最难言,最痛苦的伤疤,如今骤然被太后重新揭露,那些悲痛欲绝的画面又走马观灯似的重新在眼前出现,她已觉得有些恍惚,几欲歪头再到。

    殊香瞧出了皇后的隐忍,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制的丸子香囊,朝皇后鼻间送了些香气过去,皇后这才从恍惚中渐渐清醒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玄寅察觉到些微,关心道:“皇后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皇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臣妾无事。”

    殊香替人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操持除夕家宴的事物,如今应是有些累了。”

    “怎么不早告诉朕?”玄寅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虽是除夕家宴,一家人该在一起聚一聚,但皇后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回宫休息吧。如今也算是共度佳节了。”

    “谢皇上。”皇后缓缓起身,又朝太后行礼:“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身体要紧,皇后去吧。”太后嗤之以鼻,用娟子擦了擦嘴角道:“这皇后身体实在虚弱,一年里总有病痛,如今筹备除夕家宴都能病成这样,皇帝也该考虑让哪位妃子辅佐一二了。”

    “其实儿臣已有属意的人选。”玄寅看了看林清萸桌前的菜肴,低声道:“妧妃身体不好,之前就因饮食营养不足导致胎儿过小,母后即使要她注重身体,也不能一盘荤腥之物都不见吧。”

    太后笑笑:“哀家不是还给妧妃送去了这鸭肉冻么?哪里就不见荤腥了?皇帝虽宠爱妧妃,但为着龙胎健康,也不可偏心太过。”

    林清萸放眼一看,自己桌上的菜式都是些滋味寡淡的凉菜,过多食用怕是不好,而她又不能当众拂了太后的好意,只道:“太后娘娘挂念臣妾,为龙胎多作思量,臣妾感激,谢过太后了。”

    说完,她夹起了一块山楂凉糕放入口中,眉头骤然拧作了一团。这山楂凉糕竟没有放糖,而是用醋泡过的,酸味更盛,想必是太后特意为她准备的。

    太后满意而笑:“妧妃如此乖顺懂事,想必龙胎降生后定然是白胖可爱,皇帝,你说是么?”

    玄寅一言不发,默默地饮了口酒。

    见玄寅这般,太后脸上的笑意凝固,渐渐耸拉下了唇角。

    慕娉婷举杯道:“太后娘娘,今儿是除夕家宴,臣妾祝您圣体康泰,长乐未央。”

    太后怏怏看人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便将视线放到旁处。

    “这今年的除夕,没有往年的热闹呀。”

    玄寅闻声道:“母后是觉得歌舞少了么?”

    太后哼笑道:“每年都是这样的歌舞,就算上再多那也毫无滋味,倒不如清新一舞可以令人眼前一亮。”

    穗嫔听得太后言外之意,立刻自荐道:“太后娘娘,臣妾愿意献舞一曲。”

    太后蹙眉,有些不悦道:“哀家和皇帝说事,你插什么嘴!就凭你那些不入流的舞姿,也想在大殿上展示,不怕贻笑大方么!”

    太后突如其来的雷霆之责,让穗嫔陷入尴尬之中,她立刻行礼道:“臣妾不是有心的……请太后娘娘息怒。”她嘴上虽然说的可怜,但心里又羞又恼,填满了气恨之情。

    玄寅见太后动怒,立刻开解道:“母后若是不喜这乐坊的歌舞,不如……”

    “不如请妧妃作舞吧。”太后饮了口茶,展颜道:“早就听闻妧妃歌舞俱佳,甚得皇帝心意,这舞就免了,妧妃今日就唱一曲给哀家听罢。”

    玄寅有些为难:“母后,妧妃怀有身孕,如何唱得?”

    太后咄咄逼人道:“舞也不行,唱也不行,那总要奏上一曲吧?妧妃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胎象稳固,若还是不愿,只能是哀家没有这个福气了!”

    “太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福泽深厚,寿延千百。”林清萸缓缓起身,朝玄寅看去:“皇上,臣妾愿为太后弹奏一曲。”

    玄寅蹙眉,担忧地朝人望去:“妧妃,你可要量力而行,若有不适立刻停下。”

    林清萸上勾唇角:“是。”

    太后见此,立刻吩咐道:“去把哀家宫里的碧玉瑶琴拿来。”

    未几,宫人便抬着一把通体碧玉色的琴拿了上来,摆到了林清萸面前。

    只见琴身通体碧玉打造,又雕刻出玉兰花和青鸾凤鸟的花纹作饰,琴弦更是用上好的冰蚕丝制成,林清萸用手指试了几个音,宛如玉碎清脆,又如丝丝冷气渗入心脉,实在是把不可多得的绝世好琴。

    太后眯眼而笑:“妧妃,你若是弹奏的好,哀家这把碧玉瑶琴便赠予你,若是弹奏的不好,那么……”她顿了顿,含蓄道:“哀家可就要罚你了。”

    “有如此好琴,臣妾定用心弹奏。”林清萸将手按在琴弦上,因身子无法长时间下蹲,沫儿便把桌上菜肴撤下,又摆了一张小台子将琴身放上,使林清萸弹奏时不至于太难受。

    紧接着,一连串清脆的乐音便滑了出来。

    曲声清脆,如屋下冰滴丝丝缕缕地沁入心肺,又如凤凰啼鸣,引翔九霄,清脆悦耳带着几分灵性,宛若天籁。

    正当众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琴曲中时,乐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了女子痛苦的呻吟。

    林清萸面露难色,用手紧紧扒在桌上,脸色灰白而黯淡,她气息微弱地颤颤道:“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疼…”

    玄寅一时慌乱,紧锁眉头道:“妧妃怎么了?!快去请太医!”

    林清萸哭的梨花带雨,孱弱的声音几乎随时都要消散般:“皇上…臣妾的肚子、臣妾的肚子好疼,我们的孩子……皇上…!”

    沫儿心焦如焚,想把林清萸扶到自己身边,却碰到一阵潮湿的触感,随即她惊恐道:“是血!娘娘她流血了,皇上,娘娘怕是要……”

    “胡说!”玄寅径直朝林清萸走来,面色凝然:“妧妃,你不会有事的,太医马上就到,你再坚持一下。”

    “把妧妃就近移到昭明宫,静等太医前来!”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妧妃扶起,将人移到了昭明宫的床榻上,而此时的林清萸疼得满头大汗,直觉得胸腔要被撕裂了一般。

    玄寅匆忙地赶到人面前,握住了林清萸的手,“妧妃,你觉得怎么样了?”

    林清萸虚弱地咧开嘴角,道:“皇上,臣妾怕是要不行了…臣妾现在有一个心愿,想在太医来之前求皇上答应。”

    玄寅握住林清萸的手,安慰道:“别说傻话,妧妃,朕要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朕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若是臣妾有什么不测…臣妾希望……皇上可以选择保龙胎…”

    玄寅面露惊讶:“妧妃,你说什么?”

    林清萸苦涩一笑:“臣妾本身份微贱,幸有皇上怜悯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还有幸怀得龙胎…臣妾今生已无缺憾,只希望皇上可以答应臣妾的请求。”

    玄寅沉吟片刻,用力握住了林清萸的手,语气带着决绝:“朕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

    “皇上!方太医来了!”

    “快请!”

    方太医为林清萸把脉后,蹙眉良久,“皇上,妧妃娘娘这怕是要早产啊,还请皇上准备一下为妧妃娘娘接产才是。”

    玄寅如遭雷击般,口中喃喃:“早产?!这足足早了两个月,胎儿会不会有不妥?”

    方太医道:“皇上放心,微臣会全力救治妧妃娘娘和龙胎,确保母子平安。”

    这时,沫儿已将几名接生姥姥找了过来,只待玄寅下令。

    玄寅只留下一句:“救不了妧妃和六皇子,朕要你们陪葬。”便挪去了偏殿静候消息。

    林清萸痛苦的闷哼声如一把锥子,狠狠地刺进了玄寅的心脏,他端坐在椅上,手指用力摁揉着太阳穴,以图转移注意。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终于安静下来,却也没有孩子的哭声。

    玄寅起了疑心,忙吩咐李峭过去询问情况。

    又过了会,昭明宫才传起了一阵孩子的啼哭声,玄寅悬挂的一颗心才稳稳落地。

    而此时,李峭也带着方太医回到了偏殿。

    玄寅急忙问道:“方才为何那么久六皇子都未发出哭声?”

    方太医回道:“回皇上,六皇子是早产,所以身体极其虚弱,比寻常的孩子有几分不足。不过幸尔六皇子有皇上龙体庇护,最终发出了哭声,如若不然,这口气憋在体内,六皇子怕是性命堪忧。”

    “真有这么严重?”玄寅叹息道:“妧妃究竟为何突然早产?之前不还好好的么!”

    方太医愣了愣:“多半是和饮食有关,请问妧妃娘娘之前吃了些什么?”

    玄寅想了一番:“不过就是宴会上的食物罢了,朕与诸位嫔妃也都吃了,并无大碍啊。”

    “这有孕之时有许多东西不可食用,怕是妧妃娘娘误食了什么东西,这才导致的早产。”

    兰贵妃皱眉想了片刻,忽道:“皇上,臣妾想起太后为妧妃妹妹换菜后,妧妃妹妹尝了几口山楂凉糕,之后便腹痛不止。”

    玄寅斥道:“兰贵妃,你想说什么?太后还会害妧妃么!”

    “山楂?”方太医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道:“皇上,有孕之人不可食过多山楂,最好不食,因为山楂也会引起流产、早产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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