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清萸在延禧宫用膳，才夹了一块糖醋虾仁放到碗中，就见沫儿端了一碟酸梅走了进来。
“娘娘，玉嫔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引得穗嫔中计了。”沫儿凑前几步，小声问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玉嫔去挑衅穗嫔？”
林清萸听完这话，将筷子搁在一旁，“不过是推波助澜一下，她们现在同在嫔位，穗嫔也是奈何不了她的，本宫只是要借玉嫔的话提醒穗嫔。”
沫儿将新送的紫菊摆在架上，疑惑道：“提醒穗嫔？娘娘这话，奴婢不是很明白。”
林清萸扬手把玩这紫菊的花叶：“穗嫔知道玉嫔为何被封嫔么？”
沫儿侍弄着花叶，道：“应该知道吧。玉嫔之前还是玉贵人，还是娘娘提拔，她才成了玉嫔。”她略微一愣，随即道：“娘娘的意思是……？”
忽然，可沁端着一碟牡丹卷从门外走了进来：“娘娘，外面有位穗嫔说要见你。”
林清萸立刻扬唇而笑：“本宫说什么来着，让她进来。”
未几，穗嫔便携着礼物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臣妾给妧妃娘娘请安，妧妃娘娘万福金安。”
林清萸并未看人，只淡淡道了句：“起来吧。”
穗嫔缓缓起身，见林清萸正在用膳，便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先出去等娘娘用好了膳。”
林清萸似笑非笑道：“无事，穗嫔用膳倒是快呢，要和便本宫同用一些么？”她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道：“这碟枣蓉卷味道很不错，沫儿，端去给穗嫔尝尝。”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穗嫔伸手拿起一块糕点，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便夸赞起来：“早就听闻妧妃娘娘制糕点的手艺无人能比，今日臣妾倒是有幸尝到娘娘的手艺，实在是臣妾之福。”
林清萸头也不抬，用勺子慢慢喝着一碗红枣汤，道：“本宫已不做糕点许久了，自有孕后更是鲜少出门，这碟糕点是本宫的宫女可沁做的。”
穗嫔略一尴尬，生硬笑道：“妧妃娘娘宫中的宫女就有这样的好手艺，定是娘娘平日教导的缘故。”
林清萸平淡道：“可沁是我前两天带入延禧宫的，她在这之前就会做糕点，还精通各样菜式，妹妹觉得好吃，不妨再尝尝这鲜蘑菜心。”说完，她抬眼朝穗嫔看去，“妹妹不妨有话直说。”
穗嫔轻轻一横，眉眼凝了一股暗流，如夜幕中碎掉的星辰：“妧妃娘娘，臣妾听说您十分抬举玉嫔姐姐，与她极为交好。”
林清萸微微凝神，放下碗筷，静静看着人不语。
穗嫔眉毛拧起，嫌恶道：“容臣妾多嘴一句，玉嫔她对宫中犯错的奴才多有包庇，滥用职权饶了那些不分尊崇的宫人，臣妾觉得，她实在有失一宫主位的身份。”
林清萸蹙眉不展，“你今日来找本宫，就是为了来说这些？”
穗嫔继续道：“娘娘还是要跟玉嫔这种人保持些距离，臣妾看她实在不像什么可依靠之人。”
林清萸垂着眼道：“玉嫔不可靠，那么你便可靠了么？今日你前来跟我说这许多没头没尾的话，本宫当真不明白，你是何意了。”
穗嫔仰头恳切道：“臣妾想借娘娘的东风起势，也想一路庇护娘娘，与您同甘共苦啊。”
林清萸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道：“你倒毫不掩饰。”
穗嫔平直道：“臣妾学不来那些扭捏造作的人，有什么说什么罢了，若是妧妃娘娘不喜，也大可以拒绝。”
看着穗嫔这般模样，林清萸不禁微微向上勾勒唇角，心情也颇为愉快起来。
这后宫中性子直爽，为人坦诚的人是少，只是穗嫔却算不上这样的人。她的直爽是有攻击性的，以伤害他人为目的，至于坦诚，她也不过是择事坦诚罢了。
所以她才会觉得穗嫔这番话实在好笑，她眼里明明就是藏不住的算计，说起来话却又这般豪迈，既虚伪又坦诚，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晨光朦朦，映得穗嫔鬓发如黑云一般，她坚定道：“臣妾家中的姐妹都是小家子气的，性子胆小恭顺，见了臣妾大气都不敢出，但妧妃娘娘为人大方又如此和善，臣妾瞧见了便觉得亲切。所以无论娘娘如何回答，臣妾都想视娘娘为姐姐。”
林清萸抬起头，眼底闪出异样的光芒，冷冷道：“你家中的姐妹？穗嫔你之前不是都在常府么，莫非你的姐妹们在常府与你同住？”
穗嫔的这番说辞，不攻自破。她本就是常府的婢女出身，如今说这么一大匣子的话，更显的其粗俗之态了。
穗嫔脸霎时红了，她垂下头看向地面，眼神躲闪道：“不是臣妾的姐妹，是…是在常府认识的姐妹。”她抚到手腕的红玉手镯上，转移话题道：“臣妾前不久新得了一只红玉手镯，都说玉能养人，人能养玉，姐姐可觉得这红玉好看么？”
林清萸浅笑道：“本宫倒觉得，妹妹如今的脸比这红玉剔透，红润得多呢！”
穗嫔藏起手腕，尴尬笑道：“妧妃姐姐说笑了，妹妹如何能与红玉手镯作比。”
“其实妹妹也不必这般拘谨，要知道谁还没有一时失语的时，本宫曾经在皇上面前不通诗书，不识珍宝，也是有尴尬的时候。”林清萸莞尔，将手轻轻放在穗嫔的手背上，柔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穗嫔默默低头，忽像是明白了什么般，抬眸提笑道：“娘娘肯提点臣妾，是不是就同意臣妾今后跟着娘娘了？”
林清萸安静地看着她，扬唇道：“妹妹有这份诚信，本宫欢喜之余也自然十分感动，那么从今往后，我们便同气连枝了。”
穗嫔惊喜道：“是，臣妾多谢娘娘。”
正此时，一抹暗色的身影从门口笔直地走了进来，沫儿连忙提醒：“娘娘，是榆代姑姑来了。”
榆代在太后身边的做事，她的一言一行皆是太后的吩咐，此番前来，必是有要事。
“榆代姑姑，您来有什么事吗？”
榆代行礼道：“妧妃娘娘，太后娘娘已经醒了，说想见您。”
太后这个时候见她，定是长公主之事有所眉目了。她心中已想好对策，但仍心有慌乱，只道：“待我更衣，即可去见太后娘娘。”
甘泉殿里，一如往日富丽堂皇，威严而端庄，太后显得严肃而落寞，手中不断摩挲着一件锦绣衣裙，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林清萸上前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回过神来，凝望着林清萸良久，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变成慈祥的模样，“你来啦，快给哀家瞧一瞧，这衣服好不好看？”
林清萸依言走了上去，只见太后手中的锦绣衣裙呈赤榴色，看上去鲜艳夺目，如同仲夏烈日散发的光辉，将世间万千荣光都收入其中，而裙摆上的鸾鸟花纹更是极尽奢华艳丽。
“这件衣裙很美，不过……”
太后抚着衣摆，哀哀道：“这件衣裙，是哀家为慧睿准备的嫁衣。本来婚期都已经拟订了，可她却都来不及瞧上一眼，就这样走了……。”
林清萸恻然道：“长公主走得可怜，太后娘娘也不要太伤心了，长公主在天上也不愿见您伤心难过。”
“哀家问你一句话，你说惠睿她真的是被那个贱婢害死的？没有背后之人，仅仅是因为惠睿责罚过那个荷儿？”
太后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倒让林清萸不知如何回答。
“这件事皇上已经查清了，也已经处置了与此事有关的人，想来……”
太后突然厉声责问道：“妧妃，你说一句实话，当天你真的没有给则俜作为证么？！”
林清萸知道，太后既然叫她前来就必然有着证据，若是她胡乱回答，必会被太后抓出漏洞，索性只说真话。
林清萸低声道：“臣妾宫中的飞星确实与荷儿是同乡，两人入宫后也常有往来，只是飞星她性子胆小，出了事只敢来告诉臣妾一人，臣妾也是怕飞星去作证会长公主之事有所延误，所以当天才特意带她到华宸宫去的。”
太后冷哼一声，将手中捻动的祖母绿圆珠重重地拍在桌上，“你以为哀家这么好糊弄么？则俜一出事，你和瑾嫔就巴巴地跑过去作证，则俜给你们什么恩惠了？你们竟然敢这样做。”
林清萸蹙眉道：“臣妾绝无虚言，延禧宫的飞星自受了上次的刑法后整个人已经瘫了，太后娘娘若不信，可以亲自派人去查问。”
太后拾起那串祖母绿的珠串，慢条斯理道：“你以为哀家没有查到瑾嫔与则的从前的关系么？哀家既然能查到她们，自然就可以查到你和则俜的关系，但只要你肯说出实话，哀家可以对你从轻处置。”
林清萸心中大感不妙，但仍强作镇定地抿了抿唇，道：“臣妾方才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好一个实话！”太后猛地咳嗦起来，浑身因此剧烈地颤抖，神色中带了些恍惚，“很好，你以为哀家奈何不了你是吗？等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掉下来，哀家就让你尝尝什么叫骨肉分离，割肉分骨的滋味！”
听得平日慈祥和蔼的太后说出这样一番话，林清萸不禁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她低身行了礼，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林清萸脚步加快了几分，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恐惧的殿宇，沫儿一边搀扶着人一边劝道：“娘娘您小心身子啊，您这是要去哪儿。”
出了甘泉殿的宫门，林清萸才稍微冷静了下来，她快言道：“去璇玑宫。”
沫儿听愣了，痴痴道：“璇玑宫？娘娘不是和瑾嫔都……瑾嫔才解了禁足，您去了她也未必肯见您啊。”
“好歹曾经姐妹一场，本宫就当作给她提个醒。”
林清萸嘴上虽这么说，但实则不然。她本可以直接不管不顾，等着太后料理了瑾嫔，可唇亡齿寒，她若是提醒了瑾嫔，瑾嫔还可稍稍拖延，也不至于让太后那么快查到证据，将她们一锅端。
而且慕娉婷明显对则俜的事十分上心，若是去告知她此事，就算两人不就此结盟，她还是会得到慕娉婷的帮助，以此影响太后布局。
璇玑宫中，慕娉婷正用布老虎逗着绍容皇子，她满脸慈爱地端起一碗奶羹，轻轻地吹了吹。
“五皇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这瞧着真有几分皇上的风彩。”林清萸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进来，慕娉婷蹙眉回首，眼神中有刹那的惊讶。
“给妧妃…”
慕娉婷刚要开口，便被林清萸阻道：“我们姐妹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些繁琐的规矩了？姐姐快别这样。”
“你来做什么？”慕娉婷脸上的喜色顿时烟消云散，转为了淡漠和嫌恶的神情。
“许久未见，妹妹十分想念姐姐。”林清萸走到人身旁，笑言道：“五皇子长的真快，原来还是小不点一样，如今这眉眼已看出和谁相像了。”
慕娉婷似笑非笑道：“妹妹不用心急，等你生下皇子的时候，你就能知道个中道理了。”
林清萸忧愁道：“妹妹也想平安诞下这个孩子，只是妹妹如今深陷困局，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都是未知，又怎么敢奢求这样的好时光。”
慕娉婷冷冷笑道：“呵，怎么，妹妹如今也有对手了？只是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谁还能害妹妹，谁又敢害妹妹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是这次要对付妹妹的并不是皇后娘娘，而是太后。”林清萸稍稍一顿，继续道：“太后如今已怀疑妹妹为保下则俜，捏造伪证，若太后娘娘查清楚了，妹妹的处境自然很危险。”
“太后？”慕娉婷先是错愕地抬眸，接着又舒展开眉头，轻哼道：“你尽管安心吧。长公主的事有我作证，即使你的证据不奏效了，则俜也不会出事的。”
“姐姐可不要太天真了，太后既然能查到妹妹这里，难道就不会怀疑姐姐你当日到华宸宫为则俜作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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