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雪落屋顶,盖着黛瓦。
今日太阳已高升,屋檐上有雪水不时滴落,一切静悄悄的。
李欣承睁着眼看着怀里熟睡的陆亦臣,天越来越冷,陆亦臣晚上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有好几次陆亦臣的咳嗽把他震醒,他最后只能把陆亦臣扶着坐起来靠着自己睡才能好一点。
李欣承摸了摸陆亦臣的额头,好歹是烧退了。他慢慢把陆亦臣放下,被陆亦臣枕了一夜,他一条手臂全麻了,现在咳嗽渐少,他才敢把陆亦臣放下。
被放下后的陆亦臣缩着身子,往被子里钻了钻。
冷。
他手脚冰冷,一夜都暖不过来,目前李欣承是这里唯一的热源,他不自觉的靠近,手搭上了李欣承的腰,冰凉的手触上暖热的皮肤。
李欣承没躲,拉着陆亦臣的手往怀里带了带,用被子裹着他们两个。
陆亦臣迷迷糊糊地就势缩了缩,咳嗽了两声,李欣承赶紧拍了拍他的背。
“想喝水。”陆亦臣喃喃。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拿。”李欣承下了榻,给陆亦臣盖好被子,才过去倒了杯水。
李欣承将陆亦臣扶起,“水有点凉,先将就一下。”
陆亦臣喝了水又咳嗽了两声,李欣承拍着他的背,问:“还要吗?”
陆亦臣咳红了眼眶,说:“还要。”
李欣承又赶紧倒了一杯,喂给陆亦臣,他看着陆亦臣咳红的眼,轻轻地问了一句:“好点了吗?”
陆亦臣虚弱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又躺回了被子里。
他也不是不想回应李欣承,而是他咳了一夜,嗓子里像是放了一捆荆棘条,一动就疼。
李欣承看陆亦臣躺下后给他掖了掖被角,走到桌边,用陆亦臣喝过的杯子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他心想两杯水肯定不够,但是水凉,陆亦臣也不想喝,他便回头说:“我赶紧让流火过来,你这么咳嗽下去不行。”
陆亦臣窝在被子里,“不用了,我想再睡会儿。”
李欣承忽然想起还有昨日送来的宣气丹,便说:“那再吃一颗宣气丹,昨日吃了明显见好,今日再吃一颗,先把咳嗽压住。”
陆亦臣气弱声嘶,“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
李欣承坐回床边,看见陆亦臣的头蒙在被子里,只露出来的一点黑发,他轻柔地摸着陆亦臣顺滑的头发,说:“听话,吃了药再吃一碗雪梨银耳盅,就不苦了。”
李欣承语气宠溺,一下一下抚摸着陆亦臣的头,像是在哄一个不好好听话不吃药的小孩子,这一年他也了解了陆亦臣不为人熟知的一面。
从前的陆亦臣身体康健,不常生病,没有人见过他生病吃药的样子,仿佛这个人就是天上派下来的战神,坚不可摧。可是这个战神的铠甲里也是一副普通的人身,他也有怕的时候,比如看到药便会皱起眉头,一脸抗拒。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李欣承就要哄着他吃药,用点甜的东西引着他就范。
陆亦臣没再说话,他便知道商量成功了,便穿好衣服,走之前还叮嘱陆亦臣:“化雪会冷,你今日多穿点,陆浔练剑你也别一直盯着,累了就回来。”
说完,他稍微往下拉了一点被子,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陆亦臣额间的头发,“听话。”
陆亦臣又往下缩了缩,在被子里咳嗽了两声,没说话。
李欣承也不再逗留,
推开门走了。
屋外雪积了一夜,满园雪白,李欣承竟有些不忍心伸脚,这么一片白净,他不忍心去破坏,可是他还是走了。
一片白雪中有一串脚印,他在雪中留下了痕迹,他一直认为将陆亦臣留在身边,自己就能走进陆亦臣的心里,走过便有痕迹,也许自己对陆亦臣独有的温柔会在陆亦臣心里留下痕迹,假以时日,陆亦臣心里定会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可惜陆亦臣的心似乎是一潭死水,无论怎样都不能激起涟漪,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在陆亦臣心里留下过痕迹。
雪的冰冷像是从脚底传到了心里,李欣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抬脚离开隐青院,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病人需要去看望。
——-——
李欣承悄悄地出了宫,去了瑞王府。
可进了瑞王府才知道李时闻病了也不闲着,去了茶楼听戏。
下人一看皇上来看望自家王爷,就赶紧沏了上好的茶候着,派人去茶楼请李时闻回来。
李欣承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下人就报李时闻回来了。
李欣承抬头,就看见一个端的两袖清风,身姿挺拔的人持扇缓缓走进来,不过入目脸上些许憔悴,李欣承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这是他最敬重的四哥李时闻。
李时闻走上前准备行君臣之礼,却被李欣承制止,“四哥与朕是兄弟,不必这么生疏。”
“礼不可废。”李时闻人长得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也是温柔似水。
两人坐定,李欣承差人奉了新茶,就对李时闻说:“四哥身体可好些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为什么不在云城多住些时日?”
李时闻抿了口茶,脸上带着笑,说:“代马依北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早回来早安心,身体嘛,还是那样,前日看了一场初雪,就病了一场,让皇上担心了。”
李欣承到嘴边的茶喝不下去了,他看着李时闻苍白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李时闻的病因他而起,为了引开追杀他们的杀手,李时闻困在雪山里整整三天,被救出来之后身子就垮了,再不能练武,一到冬天病情就严重起来。
李时闻看见李欣承欲言又止,淡然一笑,说起了另一件事,“臣一进隗州,就听了一件奇闻。”
李欣承还是把茶喝了,“什么奇闻?”
李时闻看向李欣承,眼里带着一丝笑意,他一字一顿地说:“美、人。”
“都传到坊间去了,那朕可闹大了。”李欣承干笑了两声,又拿起茶壶给李时闻斟满。
李时闻浅浅一笑,说:“哼,真要传到坊间,这‘美人’可就真留不得了。”李时闻再喝口茶,茶汤微烫,是他喜欢的温度,“听流火说的,他昨日怕我闷,说了一些他在你那里做的一些功绩,臣又顺便问了隐青院的事。”
李欣承与陆亦臣的事情,李时闻全都知道,不仅如此,李时闻还知道李欣承喜欢了陆亦臣十余年,李时闻想到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他问道:“陆公子可好些了?你和他……”
李欣承食指摩擦着杯沿,“身体好多了,就是不吃药。”后又顿了一下,“我和他……还那样儿。”
“陆公子为人冷漠,东启人人皆知,心里又没有情爱,让多少小姑娘伤了心。”李时闻说着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这事得慢慢来。”
“我可不是小姑娘。”李欣承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也不会
伤心。”
李时闻笑而不语。
“你要见见他吗?”李欣承问。
李时闻笑了笑说:“不了,不如不见。”
见了过于尴尬,想陆亦臣这样年少成名,风云整个东启的少年将军,现在被困于一隅,应该不想看见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便不能去,去了也许并不能呈现出李欣承想的那样其乐融融,反而尴尬不已。
两人沉默一阵,李时闻开始讲述他在云城的见闻。
李欣承说道:“隗州秋凉冬寒,四哥还是呆在南方好一点。”
李时闻常年不在隗州,他对朝政不关心,一心只想游山玩水做个闲王,自从被困雪山落下病根之后,更是想趁着还活着,多出去走走,但是玩归玩,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给李欣承各地消息,毕竟,先皇当时就是吃了没有亲眼所见的亏。
“无碍,有药撑着,咳嗽都见少了。”李时闻抿了口茶,他常年肺气不宣,一直咳嗽,嗓子着实不舒服,要时常喝水润润嗓,现在说了这么多话,他得多喝些水了。
李欣承又让人添了一壶茶,关切地询问道:“你吃了药可有不适?”
李时闻摇摇头,说:“没什么不适,是个良药。”虽然是笑着说的,但眼底却有一抹不为人察觉到的忧伤。
李欣承疑惑道:“良药?四哥不知药的来历?”
“怎么不知。”李时闻眼神流转,讪讪一笑,说道:“一面之缘的人,见我可怜,赠予的药。”
“一面之缘?”李欣承看着李时闻强颜欢笑,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才察觉到李时闻与往日不同,说不出来的不同。他追问道:“江湖上的人?”
听到这句话李时闻神色稍显凝重,“这个不曾知晓,怎么?药有问题?”
李欣承答道:“药没有问题,只是这药是兮紫堂的药。”
“兮紫堂?”李时闻不敢相信。
“四哥不知?流火没有告诉你?”
李时闻摇着头,却心不在焉,“不知。”
兮紫堂是江湖上人人有想远离的地方,却是江湖上各处神医想要靠近的地方,并不是说加入兮紫堂,而是能研制出解兮紫堂毒药的解药,所以兮紫堂的人游走江湖身上都带走毒药,极少有人会带着解药,也更是极少数的人会有兮紫堂研制的医病的药。
可那位女子为何会有?她是兮紫堂的人还是用命换了药的人?
不管是哪种人,能肯定的是她是江湖人。
怪不得她会说“夜风一过几无曾”,当真是夜风吹落了白雪,掩埋了他一夜的醉梦,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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