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这几日倒是难得过了些消停日子,下人们也恰好领了例银,府里一片喜气洋洋。

    行珩也领了例银,终于兜里稍微有了点积项,便揣着些银钱出了门。

    在这府里,她若无召或是无任务,都是可自由出入的,不过就是出门要带上帷帽。

    去公子外院的管事玉明处说了一声自己要出门,行珩便戴好令牌出去了。

    行珩好久没有出门了,外面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平日里当差她也没有多少机会闲逛,今天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主街上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行珩一路买些吃食,反正人藏在帷帽下面,便不用顾忌什么,一边走一边吃,好不自在。

    走着看着,发现街边聚集了许多人,行珩走近了,看到是有个人正在指挥猴子杂耍,那猴子十分通人性,会做些像人的动作,引得看热闹的人喝彩连连,小孩们更是走不动道,看得目不转睛。

    行珩也看得津津有味,只是猴子脖子上系着铁链,有些可怜,行珩看得差不多了,从怀里拿出一颗碎银,放在那训猴人的碗里——就当让这小猴能够吃点好的吧。

    看完了杂耍又准备去茶楼听听说书,那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讲的很好,每次路过行珩都会被吸引,今天姑且去听一段吧。

    于是带着手中的吃食向那开在街角的茶馆走去。

    踏踏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惊得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们纷纷后退,一时瓜果撒地,鸡飞狗跳,那猴子也趁乱挣脱跑了!

    骑士闹市纵马,竟然一点也不减速,一马一人风也似的冲过了大街,十分嚣张。

    那训猴的老者手里握着断开的皮绳,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的猴没啦!老朽怎么活呀!”

    行珩早就停在了路边,方才那骑马的人冲过,她看清了帷帽下那人的模样。

    竟是之前跟在翼王身边的那个少年,耳朵下有痣,方才他的帷帽被掀起了一些,行珩看得真切,那张侧脸肤色冷白,生的十分秀美,仿佛女子一般精致。

    但他修长的脖颈上有喉结,不至于被认成女子。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

    “这人是哪家的公子啊?这样张狂,这闹市马匹踩踏到人该如何!”这人很是气愤。

    “不知,这一片也就镇国公一家,可那叶世子心善谦和,哪里会当街纵马!”

    “哪里是什么公子……我跟你说,这人啊……”这人十分谨慎,话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行珩离得有些远,听不大清,便悄悄假装看热闹挪了过去。

    “……正得宠呢。”行珩便只听到了这半截话。

    “这话可不敢乱说……王爷府里姬妾无数,他……”

    “嘘!快些收声,还要不要命啦,非议皇亲!”

    几人这就都噤了声,不再说这话题,结伴离开了。

    剩个听了半截八卦抓心挠肝的行珩停在原地,纠结地想冲上去揪住衣领让他说清楚。

    这少年得宠,显然是得翼王的宠没错了,但又关翼王的姬妾什么事了?行珩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少年曾经出现在公子院中过,不知这事儿她需不需要禀报上去呢?

    行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今天想做的事情做完再说,便去茶馆听那说书人说书去了。

    “上回说到,这柳娘子发现自家相公竟有那断袖之癖,同邻家的兰公子是纠缠不清啊!”这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表情丰富地开口道。

    断袖之癖?是啥意思?

    上回明明说的是另一个故事,这怎么那故事这么几天就说完了?

    行珩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来也来了,茶水钱都付了,于是抓住旁边听得十分入迷的一个大哥,问道:“劳驾问问,这断袖之癖是啥呀?”

    那大哥被人打扰正有些烦,转头发现是个清瘦的小后生,遂起了捉弄之意,让这小后生附耳过来:“这断袖之癖啊,就好比男欢女爱,就是这男欢女爱是男和女,而断袖啊……”

    他揶揄地一笑,“是男和男!”

    行珩帷帽下的脸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确定地问:“男和……男?”

    这香艳又隐秘的故事大哥听了几回了,见这小后生一无所知,便势要给他说道说道:“不仅是男人和男人,这女人和女人啊,也可以!”

    行珩长大了嘴,男欢女爱这词儿她应该是没理解错的,那大哥的意思就是……

    “这样也可以吗?”行珩想起了刘三和他的外室,这算是她不愉快的男女那事儿的启蒙了。

    这男男,女女……

    大哥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凑近了。

    好奇心害死猫,行珩甚至拉开了一点点帷帽,把自己的耳朵凑过去。

    大哥比划着,道:“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行珩的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行珩捂着耳朵大叫着奔出了茶室。

    剩下的大哥一脸了然——小后生脸皮薄,见识少,难免大惊小怪!

    行珩这一天奇怪的知识增加了,奇怪的阴影也增加了。

    人有时候,大可不必如此博闻强识。行珩悟了。

    回府前去买了些爱吃的点心、零嘴儿,行珩慢慢走回府,心中的惊涛骇浪才渐渐平复了。

    又不是杀人放火,谋财害命,彼此你情我愿,男的还是女的,又有啥呢?行珩劝解自己。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先前那个少年和翼王,难道……啊,不会吧……

    行珩恍然有所悟,只觉今天她的人生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只是门里的世界她想了想还是没敢往里跨。

    给门房看了腰牌,行珩回了府,先回自己院子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去求见公子。

    文墨来通传了,说是公子在次书房。

    叶祾倬用了晚饭,正在次书房里作画,这次书房是专门存放画具、纸张、还有些叶祾倬的画作的,和学习、办公的书房分开。

    行珩行了礼进去,叶祾倬穿着窄袖的玄色锦袍,更衬得肤白如雪,清冷卓绝,他正凝神看着自己笔下的画,见这小影卫进来磨磨蹭蹭不说话,便放下笔,抬起头。

    “你不是要见我?为何进来不说话?”

    “公子……属下今日……”行珩犹犹豫豫地,目光闪烁。

    “怎么?你今日杀人越货了不成?”叶祾倬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行珩抬头看了看公子,心道,公子这样博闻强识,见多识广,肯定什么都知道的。

    叶祾倬冷冷的眼神扫过来,行珩赶忙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我知道了,此事不要声张。”叶祾倬听完了,吩咐她道,重新拿起画笔。

    果然不愧是公子呢,什么都知道!

    叶祾倬捕捉到了行珩眼里那莫名其妙的钦佩,一挑眉,“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行珩又把自己曾在府中见过那少年的事情说了。

    “你如何认出来的?”叶祾倬问道。

    “他……耳朵下面有颗痣。”行珩说道。

    “你倒是敏锐,那少年……”叶祾倬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你不必在意,是我的人。”

    行珩还有满肚子的疑惑,但公子的眼神十分凌厉,她不敢多问,只能告退。

    那少年是公子的人?那也就是说,这少年时奉命去给翼王……当男宠的?

    行珩心头有些揣测,但公子已说让她不要在意,且边走边看吧。

    到底白日里听到的东西对行珩这纯洁的少女心还是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冲击,夜里睡着了做梦,一晚上都是翼王搂着那少年亲嘴,把个本来杀人不眨眼的行珩吓得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行珩起来灌了一气冷水,奇怪的是后面肚子就隐隐作痛,但又没有跑肚。

    天亮了文砚来给她讲课,不知怎么的他今日不教典籍,而是拿了一本女戒。

    见行珩疑惑,文砚清了清嗓子,“这是本闲书,你平日里无事可以看看。”

    文砚知道这女戒里讲的那些规矩、条框,并不能适用于行珩这样一个做着影卫的女子,但她年纪渐长,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如何生活的,她也可以略去了解。

    也许有一天,离了公子,她也会像普通女子一般嫁人,相夫教子也不一定呢?

    既然夫子这样说,行珩就把书好生地收了起来,又同文砚说了自己肚子有些发疼的事。

    “我前次开的方子,你没好好喝是不是?”文砚严肃道。

    行珩这才想起这事儿,保证道:“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了。”难怪肚子疼,原是没喝药。

    寻常女子,早一些的,这个年龄也是快要来葵水了,但行珩身子寒,所以腹痛,想必一两年是还不会月事吧。

    也不知阿珩知道不知道女子这些私房事情呢?他还是得要寻本书来给她看好些吧。文砚真是操碎了心。

    转眼秋日深了,天气凉了下来,趁着还未冷,叶祾倬便想带着舅舅和静慈去打猎,权当散心。

    行珩没有去过叶家的围场,很是好奇,至于打猎,幼时在山里当了许久野人,她也算是个老手了。

    见她摩拳擦掌,叶祾倬反而粲然一笑:“阿珩在府中留守。”

    行珩瞬间垮了肩膀,垂头丧气,乖乖应是。

    她也好想去,公子怎么能不带她!可是,可是公子叫她阿珩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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