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计笑嘻嘻道:“锷哥咱们去看看那劳什子龙华会吧?”他瞧了一眼韩锷的脸色:“这些天可当真闷煞我了。”

    韩锷虽还镇定但脸上也挂了丝乐呵呵的笑影。他兄弟两人今日如此高兴实是为——头一天韩锷终于找到祖姑婆了。祖姑婆一时却没空听了病症先叫他带了一贴药回来。韩锷与小计先煎了吃了昨日子夜过后余小计四肢面骸内郁结的气血果然就大为通畅。韩锷犹不放心运气潜查他经脉好久果觉与先前郁结之势大是不同了。两人心里的石头大半落了地。那余小计但凡性命无碍总要找出些乐子来乐的。韩锷这时也不忍违他主意笑道:“你可是手痒想上去就夺个‘天下技击我第一’的名头?”

    见他嘲笑自己余小计一笑反讥道:“也不羞才教了个徒弟大半年就痴心枉想想当天下第一的师傅了。锷哥你简直当真自视高明得一塌胡涂了却叫我怎么说你?”

    两兄弟但凡斗嘴没哪一次不是韩锷早早败下阵来的。但韩锷见小计又有心思真心说笑不似前两日的强颜装欢心里早已大是开心哪在意他的小小讥刺?

    原来今日正是朝廷那命名为“龙华会”的较技大比的日子。这回例放得宽凡江湖健者英少年不问出身俱可参加。韩锷情知这多半是洛阳王一派人物顾忌“城南姓”在朝廷中武举出身之辈中根深蒂固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搬倒他们。而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他情知方柠断不会束手待毙一定自有她的办法但也不由暗地里替她捏上一把冷汗。

    那“龙华会”却设在曲江池不远的旧校场边。那校场本来空落多年弃置只有几个老兵看守今日却忽然热闹了起来。加上秋空高旷所有之树木叶半凋越显出一片爽明。

    此时那校场边早已清出好大一块空地却没设高台看来比武较技只是在那校场之内了。这次特拨武举本为数十年朝廷未有之例但因本是由于洛阳城九门提督被刺一事生出来的那案子又没破朝廷想来不欲太过张扬所以虽然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但城外此地观者倒还不多四周有兵看守闲杂者俱都免进。

    韩锷因当日芙蓉园一会识己者已多嫌那斑骓乍眼把它先骑到一个远远的村舍里寄放了才与小计缓步行来。将至那旧校场边却见路上已有人把守。为守的人身穿御营服色想来这守卫之责是归金吾卫管领了。那路上设了几把石锁青斩斩的看着就甚为沉重;另又设了一个高竿一撂牛皮。小计一愕问韩锷道:“锷哥这是做什么?”

    韩锷微微一笑:“想来是来的人太多了吧?这可能是为了预选与会资格用的。”他们才行到那关口果就见有人在举石锁有举起的也有举不起的。举不起的悻悻而下举起的因见过关俱多好手也不见欣幸之意神色只见凝重。另有不以力气见长的却卖弄身法轻佻佻地从高竿上翻过小计见了不由大喜。这腾跃之术他因近半年来苦修踏歌步可还在行。看看那竿儿估计自己还翻得过不由摩拳擦掌。但韩锷见所有过关之人都要登录乡里姓名他不欲留得形迹低声道:“咱们还是混进去吧。”

    小计也明他所想不由打住兴头一时想到如果人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却也大大好玩不由又开心起来。

    但那旧校场本为空旷之地眼下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要想混入却是大难。韩锷皱眉沉思先带小计退后了里许。他还在想着却见远远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看那马车的架式似是车中人很有威势。韩锷一拍手已得主意。

    那马车行得甚快转眼已到眼前。韩锷要顾忌旁边人耳目倒没太在意那车子。就在那车子驶过他与小计身前之时他忽一牵小计的手腕两个人低下身子平掠而起直钻入那车底里去。他才钻进车底一手就攀住那车底的车轴一手却挟在小计腰间把他安稳稳抱在怀里安置得极为妥当。余小计全不顾那车底卷起的灰尘蓬到脸上因为锷哥这混入的招法甚怪眉毛眼睛早已四下里各自跃动眉飞色舞低声道:“好玩好玩。锷哥你即想到了这招下回暗探大内之时却不可象先前那般推托也把我也带进去耍一耍才好。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呢。”

    韩锷实想不出这孩子为什么总能花样翻新不断给自己找出些新鲜麻烦来情知此时断不能理他哪怕再怎么明拒把这念头在他心里种得深了自己最后多半还是逃不开的。小计却已一人笑嘻嘻地在旁边幻想开了:“让我在那皇帝老儿的御酒中尿它一泡尿岂不大大好玩……”

    韩锷气哼哼地哼声道:“要给人捉住了把你那好玩的家伙割了留在宫里当太监那才真真正正算个好玩了。”

    小计冲他吐了下舌头做个鬼脸。两人正低声絮语那车子已然行到关卡想来车中之人位份甚尊那关卡上人拦也没拦由着那车子长驱直入。

    那旧校场离这关卡不过里许旁边早备了停放车马之地。车子停稳后韩锷与小计听到车内人下了车又等了一会儿见四周悄无声息才轻轻从车轴上翻了出来。余小计四顾无人偶有一两个马夫却也没看到他们他们此时大可装得正常进入的样子大摇大摆开口笑道:“这车主倒好大威风看来是今天朝廷派来的大官。却不知是谁?”

    他一说韩锷不由就向那车门前晚上用来照明的灯上望去。然后他脸色微微一变小计一抬眼只见那灯笼上写了“杜府”二字当即噤声。韩锷怔了下脸色方转过来——这杜府是不是方柠的那个杜府?如果是那她们家来的又是谁?不知可是她的老父?

    不远的校场边搭了几个棚子一望而知那是给主考之人坐的。韩锷牵了小计不愿惊动诸人让人认出来悄悄就向人多处行去。可远远一眼已见到那校场边旁观之席上却颇有芙蓉园中与会之人。小计眼也尖低声道:“锷哥好多相好的。”韩锷皱了皱眉停下身。他们这时正行到那卷棚旁边。他缩身一退就退到了那卷棚之后。韩锷打量了眼那卷棚看上面避不避得住人却不由皱了下眉。那高处明敞敞的断不能藏身隐避。心下正自忧烦却见不远处那校场边上有一个刁斗——所谓刁斗却是个高高的旗杆上悬着一个小木阁以为眺望之用。韩锷眼睛伶俐心思快捷一望之下已打定主意。四顾了下忽听校场外一阵马蹄疾响来得人好有风势吸引得场中人人抬眼去看。好时机!他再不迟疑身子轻轻一耸已带了小计向那旗杆上一跃而去。

    他这一招大是行险。满场之人几乎??俱是技击好手如不是他自信身法快捷一瞬间就可以腾上那数丈之高的刁斗之内倒未免大是冒失。

    那刁斗内本有个小兵这时也正把眼向校场口望着韩锷在他身后跃落伸手一点已点倒了他接着伸手就脱了他的帽子与小计戴在头上又疾快的除下他的上衣与小计穿了。好在那小兵身量不高小计近来也长高不许多倒大致还象。一时余小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扮做那遼望的兵士明晃晃地站在那刁斗里。此处虽高人人得见但有谁注意得到这儿来?余小计不由大是得意佩服地看了他锷哥一眼:没想自己只是图一时热闹却也给锷哥添出这许多麻烦。

    韩锷松了口气后一刮他鼻头道:“这下你可好好看了。”说着他就坐下调息自隐在那刁斗木壁之内。——刚才几式虽非险斗搏杀但他这般行来也担心被人觉所以全力施为这时也不免心浮气动。好在那木壁上原有缝隙韩锷伸指把那腻子腻得不牢实处刮了些下来外面形势也就清晰得见。

    只见那骑马来人却是紫宸中人。韩锷正自凝眼打量小计已先开口道:“锷哥是那个跟你斗过的路肆鸣!”

    韩锷点点头却见他已行到那卷棚之下棚内却有一人出来相迎。那人面相清癯气度凝徐虽身形略瘦但显得极有尊严年纪好有六十开外只听他笑道:“路兄到了。今日之事比武较技却非我所长一切都依仗路兄品评了。”

    路肆鸣含笑道:“杜大人说哪里话来?今日你是主考下官不过敬陪末座罢了。怎么仆射堂下户、兵二部侍郎还没到吗?”说着他们就已走入棚内。

    韩锷一愕:杜大人?难道这人当真就是方柠的父亲杜仲?原来今日是他主考!他心里一转念忽然明白:洛阳王看来折辱城南姓之人也甚。他们已期今日必胜却奏请搬出杜仲来主考分明是有意折磨这个对手了。一时只见又有车骑到来却是户、兵二部的侍郎到了。这两人也该是仆射堂门下仆射堂与城南姓所依附的东宫本为水火之势。彼此相见自有一大套官面文章在但面和心不和之态在有心之人看来也自是洞若观火。

    小计忽指了指那主考棚对面的一个卷棚啊了一声诧声道:“锷哥你看!”

    韩锷抬眼看去却见那棚中陈设大是华贵虽只一个小小卷棚居然也有侍者铺上锦罽茵褥。座中尚空却有一人正缓缓拾阶而上那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生得端的富贵一望就知从小生长于富贵之乡的。余小计已低声道:“洛阳王。”

    韩锷一愣:他就是洛阳王?他对这三个字可是闻名已久了不由认真向他打量去。却见那人气度颇佳倒看不出有什么骄漫之气语笑温煦只此一点就已难能。——他即到了那区总管与利大夫可也来了?他扫目一视却见区迅却正在棚下人群中却只不见利大夫。

    他把眼睛一扫却见洛阳王与杜仲遥遥地在棚中彼此拱了拱手两人的笑意都颇温和但韩锷一眼望去只觉心中大起冰凉之感。他情知洛阳王与城南姓之争就是仆射堂与东宫太子之争延伸入洛阳的余波但其险恶处较之长安城内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宦途恶斗韩锷不愿多想也很难说清谁对谁错。但两方脑人物如此遥遥对峙同入入安只怕大是非同一般了。

    旗竿下的众人想来也多顾忌朝廷体例虽有闲话但声音甚小。韩锷暗地里一蹙眉头:洛阳王一派人物已如此乍眼地坐在这里想来卜源是亲自督阵之意了。但杜仲身为主考不能偏倚要坐于主考棚中却不知他杜府城南姓之事今日却又是谁来主局?

    韩锷猛地一抬眼低低地在心里道:方柠会是她?会是她吗?

    ——那日他与余姑姑一见之后余姑姑果然神通广大居然就找到了他的住处。她一个瞎子怎么找到的韩锷到现在也没想通不过她人没露面只留了一封书简。简上说今日城南姓推出的欲与洛阳王门下一争这比武鳌头的却是关东之地与她家极有渊源的“断纹”武鹫。武鹫江湖中人称“断纹”实是为他左掌掌心掌纹特异没有杂纹只有一道横纹粗短却在中间斩截而断。他生此异象却不为别的只从小苦修“般若金刚手”所致。在关东武林中他的声名也算一时无两。

    可今日之局高手云集何况洛阳王亲身到此那方柠果能如愿吗?

    却见午时已届那面主考卷棚中杜仲已然站起走到棚前捧旨开读罢就细讲比试条例。

    今日之事不可谓不隆重了。紫宸高手城南姓与洛阳王仆射堂与东宫的代表皆至只是接下来不知到底会是何等的龙争虎搏?小计见韩锷没有细听还在沉思一时待他沉思已罢便开口对他道:“锷哥他们说今日为擂台之局连胜三场者暂歇三场由旁人暂时上场最后胜者相互对搏直到无挑战者止最后技高者胜。”

    韩锷默然无语。余小计似乎也看出些门道来了。他静静地盯着那下面的旧校场这时才感觉那个他以为好玩热闹的比武之局只怕深里处正隐藏着不知多少凶险呢!而这校场竞技只不过洛阳城中一场新的争斗的开场罢了。接下来无论谁掌领洛阳城九门之责剩下的一家只怕稍一不慎就会惨陷灭门之祸。这惨祸甚或会伸延到长安城里来甚至伸延直至整个天下。

    只听一声“开比!”然后杜仲退后主场司仪在场中道:“哪位壮士愿先上场?”

    四周静了静然后才有一个壮汉一跃而上:“我来献丑好了。”

    韩锷一直冷眼打量着校场四周。他想找出方柠在哪儿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来了但她在哪儿呢?校场四周人影幢幢却几乎没见到有女孩儿的服色。似这般昭告天下的比武较技江湖中虽不乏女流高手只怕大半倒不会前来的吧?

    场中先下场的多半是不图蟾宫折桂却想凭着三招两式在天下高手面前小小露个脸儿、扬名立万之人。他们的修为虽也可观但毕竟离真正的高手还有差距所以韩锷也就没有细看。但他们的搏击也最热闹好看所以四周之人倒也不乏兴致。刁斗上的余小计就看得意兴扬扬。这样的拳来脚往简明直接他也算从小眼见过不少修习过技击之术的高手所以多半倒看得懂。因为懂得所以更觉亲切不时请韩锷品评品评下到底哪个会输哪个会羸。韩锷偶尔盯上一眼报出那相争之人多半下面会出什么招法所猜往往中的所料输羸也大致不差。偶有料错小计就拍掌低声而笑对那人格外关注起来。

    如此这般场上鹰飞鱼跃也好过了有一小个时辰洛阳王府卷棚里的洛阳王想来眼界极高这时只觉厌倦远远的只见他打了个哈欠。韩锷一直对东西两棚格外注目虽离得远也耸耳听去只隐隐听得洛阳王道:“这么比下去却要比到什么时候?”

    韩锷心中一厌原来那洛阳王看似尊才爱士却如此淡视天下技击之士。当真眼里只有高手没有凡夫俗子了。他的心里不觉对那洛阳王生出一点鄙薄之意。

    只见那站于棚边的区迅便露齿一笑低声道了句:“是时候了。”说着手一挥却见他身边早有一人离众而出正好赶在一场之罢。他一跃上场报了个名冷声道:“难道耸动天下的龙华会前来赴会的尽是这等角色?张某虽不敢有夺魁之心但与真正好手们清清道省一省时候吧。”

    他口气甚为托大众人向他立处望去只见他瓦青的一张脸身材甚是魁伟一双大手大脚站在那里不丁不八极有气势。因他说得狂傲场中那先一场的胜者不由面皮就变了些颜色。底下已有人轻“呀”道:“啊‘五道神’张采富也来了。这厮却不是好相与。”场上司仪一只手掌已划空而下。韩锷听得那人报出的字号不由也把眼向场中略为关注地看去。只见那先一场的胜者使的是祁门海洪拳他已连胜两场出手虎虎带风端的是个名武师。

    只见他一招“双抱耳”迅如霹雳左右交征直向张采富双颊边夹击而去。张采富却似乎打定主意要清场立威与洛阳王府这一派的人马扫清所有庸手纠缠双肘一提耳边一竖以一双臂硬挡硬接地挡住了那人击来的双手。韩锷脸色一变低喝了声:“好狠毒的招数。”

    他一语未落只听场中一声惨叫却是那先前胜者双臂硬击张采富双肘之下如中铁石他用的力过大反击之力也大竟至臂骨尽裂。场下已有人惊呼道:“铁布衫居然还有人能把铁布衫练到这等后制人之境!”

    刁斗上的韩锷也面色一紧情知今日之争到此才算开局!那臂断之人耐不住这剜心之痛面色惨白几乎已昏了过去。自有他的友好扶他下场。场下一时有人见那张采富自持技高出手太毒早已不忿当即便有人跃上场来。那张采富的铁布衫却非一般“横练”之术可比不只御敌兼可谋功以硬触硬借力劲。那重新跃上之人与他斗了几招得空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之上却听得轻轻“咯”的一声那人腿骨竟然又已被震断。

    场内之人一时倒有大半恼那张采富过于狂傲接连有人跃上但不是伤臂就是伤足。张采富这一路功夫竟是遇强挫强力越大受损越大。余小计在刁斗上看得也颜面变色只是连连咋舌口里直问道:“锷哥就没人胜得了他吗?”

    因接连有人挫败且都身受重伤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刚才张采富已连胜不只三场但他分明余力未竟加上那边洛阳王的人也有所示意司仪竟似忘了令他下场暂歇。那张采富也象全不在意洛阳王府的卷棚里的人这时似乎才人人都上心起来他们分明料到接下来必有恶斗。

    韩锷面色沉郁只低低道:“未见得。真正的好戏才开锣呢。”只见那张采富冷冷地在校场内转了一小圈:“怎么还有没有人要上场?”

    他问了一声没有人答问到第二声时还没有直到第三声问罢才有人冷冷一喝:“我来斗你!”接着只见校场东边上一道人影劲捷跃起只听那人冷冷道:“洛阳瞿立来此领教。”

    只见那人身影修长面貌英俊。小计低呼了一声韩锷疑惑地望向他只听小计低声道:“这个人我认得。他祖父是洛阳城中城南姓韦氏的家将他因长得漂亮在洛阳城中大大有名人称‘俊剑’瞿立。他脾气极好有个兄弟现还在韦府做护卫统领的。他兄弟就是韦家一等一的护卫高手。”

    韩锷眉毛一蹙——果然开始了。他早料定今日之争多半是洛阳王与城南姓的对面之搏看来果然不错。小计却笑了下低声道:“锷哥那人却要比你俊上一些。”

    韩锷横了他一眼小计只道他马上要批自己轻薄没想韩锷口里却恶声恶气道:“那有什么我只要比你俊一点就满意了。”

    余小计呲牙一笑正待开口场中已生变化——那瞿立号称“俊剑”一上来果然风姿英朗。只见他抱拳一揖躬身时就已掣剑身影一直时剑已出锋这一连窜的施礼拨剑只见得风姿秀拨场下人已雷动了一声:“好”。

    只见他的剑身上花纹典丽一看就知是累世用剑的名家家传之宝。那张采富见他上场已收起狂放之色青脸一沉黑压压地直似结起了一层寒冰。那瞿立道了一声:“张兄领教了!”话声未竟他已一剑刺出。他剑意连绵不绝一招招间竟全无断点出手又快只见场中剑风肃肃几十剑使下来还宛出只是一剑。场中又已雷动了一声“好!“

    韩锷的脸色却不由越来越是严肃低声对余小计道:“小计你看好了。这人剑道之术几已臻至极致。他只怕是善书之人。我尝听师傅说洛阳城中本有瞿门一门剑法脱胎自十字剑路却别出机杼有卫夫人‘笔阵图’之妙。他这一下数十剑只如一剑中间剑意不断那却是已达王献之中秋贴‘一笔书’之境了。之所以号称‘一笔书’是因为字与字间意脉不断俱为连笔。你见他剑路转折分毫不爽上招下招之间衔接无迹。他这一抬剑的‘逆笔坡’接下来的‘斗帖’由捺及按中间连接无缝。这样的剑法可不是轻易可以修至的。达到规矩严整毫无错差之自信之境才可为之。城南姓中果然不乏高手。”

    小计这时却已大半听不见他的话了。他全心投入场中只见那瞿立剑势使来沛然酣畅大是好看又加上风姿韶秀赏心悦目又算他同乡心里就只望他胜。

    但那张采富岂是好羸的?他们这一斗时间却长了。张采富自知以“铁布衫”之术已万难挡得他如此快捷一剑双手间早已从袖中掣出了两根铁棒。他那棒势却来得怪并不前伸反倒掣向肘后。有此双棒他双臂间竟似多了一对护肘劈接抵档一下下挡开那瞿立的攻式。场中只听得一片“叮叮”之声。张采富面上黑气大盛让小计远远看着也心生怕意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韩锷的衣袖。韩锷感觉出他心意知他有同乡之谊又对那瞿立观感好一些轻轻拍拍他的头笑道:“你放心不管怎么说这一场那瞿立必胜。你这漂亮老乡还是很有些真本事的。”

    他一语说罢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小计因为那瞿立是洛阳人对他风姿也有好感情愿他胜还有情可依自己为什么深心里似乎也盼瞿立他能羸?虽明知就是这一场胜了也不是终局。他心中一乱:韩锷呀韩锷原来你还是记挂着……方柠……

    校场中瞿立的剑势却越来越快满场人忽然“啊”了一声只见瞿立一剑斩下张采富伸臂以肘上铁棒一挡那瞿立已测知他的招路手间微微一转剑下已差了数分之距。只见张采富面色一变就在他这一斩之下张采富一支右臂竟被他快剑自肘斩断。那瞿立当此高手之搏剑势一难收当即面色一变似颇有兔死狐悲之意。那张采富却惨笑一声更不多言拾起那支断肘惨笑道:“你胜了。”

    瞿立收剑道:“张兄小弟……”

    他一语未完却听张采富冷声道:“少猫哭耗子你胜得这一场下一场还未知究竟呢。你我俱是给人卖命之人别的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吧?”说着他已一跃而下。

    那张采富也当真硬扎竟不要人扶遥遥冲西卷棚一恭似拜别那洛阳王握着那截断臂起身便纵跃而去。校场的地上血迹斑斑。因那突溅之血把这场隆盛热闹的“龙华会”也染上了丝惨厉之气。大家至此时似才从一场繁华梦中惊醒。惊觉原来所有的荣华富贵那都是要——流血的。

    瞿立面色苍白冲台下拱了拱手静待下一人上场。

    那张采富虽一上场就狂傲让众人诸般看不惯又连伤数人可他这一下重创远去却似乎也让场中人情绪大恶。韩锷遥遥地在刁斗上看着场上那瞿立风姿英飒的身影心里并不代他欣幸却涌起了一丝可怜。那可怜里又有一份自伤在——彼此都是一样的习技少年习得屠龙之术这世上其实又有何真龙可屠?不过杀鸡骇狗场中搏命为那些掌握着更多生存资源的贵人们苦斗相争罢了。

    余小计却垂下眼来似不忍再看。那边区迅却面色不动只微微一笑韩锷见他遥遥的与旁人吩吩了声什么但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又轻听不到。却听小计低声道:“锷哥那区迅说:先耗耗他的飙劲。”

    韩锷一愣自己都听不到小计怎么听得的?

    小计知他锷哥的疑惑轻声道:“我会读唇语之术。”韩锷这时才想起他出身大凉山一脉大凉山一脉诸多异能当下也不为异了。

    他点点头却见小计极担心地看着场上的瞿立。校场边洛阳王一派来争这鳌头之位的似乎大半聚集在区迅身边攒居而坐声势极盛。却看不出城南姓中人聚坐之所也更显得立于校场之上的瞿立身影万般孤单。

    韩锷也有所觉心里低低一叹看来城南姓虽家世清华但水至清则无鱼近来可真是支脉凋零了。今日之局只怕定要落得个……

    富贵荣华不久长——这一句话人人会说吧?盛久必衰也是人人皆知的一个大道理。随便说说似乎也无甚干联甚或觉得那起码是公平的。但这么眼见着一个家族的衰落倾颓眼见着自己所依恋的最重要的东西就这么被人‘碎分张尸骨肉肌肤’那种感觉想来也相当惨痛。——方柠却是何等感想?难怪她以一女子之身也要奋力而起试扶大厦于将倾了。

    韩锷忽觉:他真的开始有点理解方柠了。

    区迅身边的人中果然有人上场搦战。韩锷一望之下只见那人五短身材面目红润听得报了个名字叫潭步已知是江西潭家的精擅内家掌法的高手心里已明那区迅是保存实力欲以车轮战法先拖垮对手。瞿立这次与潭步的一战却耗费不下近千招虽最后得胜但面上已有冷汗滴出。他因还略加收手不肯再轻易伤人所以胜得犹其不易。韩锷这么远远地见他独当巨难心里不知怎么略起了一份知己之感。——洛阳王今日之谋果然阴辣他们仆射堂先暗杀洛阳九门提点后倡议此“龙华会”最后又明显地故意请以杜仲为主考——那样城南姓中杜家的势力交好只怕就不好在这龙华会中露面了否则官面上绝对说不过去而韦家中人家道又更远落于杜府分明就是要全力谋夺洛阳九门提点之职到时位置到手关门闭锁那城南姓中之人只怕真的只剩个“人为刀偷我为鱼肉”了。

    这场即败区迅一方又派上的人居然也姓区。那人小计却认得只听他道:“锷哥那人是区迅堂弟。”

    韩锷却从那人招法路数中看出这是个险争近搏的好手。此战必短但必极凶恶最耗心神。这一场战罢瞿立就算会羸只怕也心神大耗一日之内断无力再凝神面对真正高手对搏之局了。

    ——依余姑姑所说那城南姓中今日推出欲夺一胜的应是“断纹”武鹫。瞿立必身负与他清场之责。但洛阳王府中人人材藉藉这个场可有那么好清的吗?就是拖只怕也要拖死他了。

    场中之斗果然是近身搏杀看得一众人等大气也无暇喘上一声。连韩锷也看得神专志凝。但场面收结得却快最后只听那姓区的一声痛哼瞿立面色苍白说了声:“承让”那姓区的便负伤退下。瞿立站在校场之上天上日已西薄但那灿灿金光也掩不住他脸上的苍白之色想来这一战的凶恶已大耗他精神气力他一拱手正待道:“下面哪位上场?”

    犹未开言洛阳王府中已又有一人跃到场上。韩锷见那人上场之势面色不由就一变。小计也感到了他的紧张急声道:“锷哥瞿立可是有险?”

    韩锷干巴巴道:“若是平时瞿立只怕胜机还有但现在……”他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场下却忽有一人叫道:“不妥!”

    韩锷闻声已愕只听那人道:“瞿兄已连胜三场照理该当小歇。主考此时只怕不好让他连斗数阵的吧?”

    满场旁人见突然又有人冒出来不由齐齐看向他。只见那人一身青衣劲装打扮面色苍黄眉目清楚洛阳王府中有几人就微微一笑。韩锷心里也一紧身边余小计也低“呀”了一声叫了出来:“啊是杜方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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