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锷哥咱们是要回长安吧?”

    从陇中向东反回关中的山路上韩锷与余小计一驴一马并骑而行着。韩锷点点头——自那日他隔墙听琴而回后就打算带上小计放骑而去不管怎么他是不想再与杜方柠有什么纠缠了也不想再见那个老者。但小计的病却突然暴起来。他虽勉力调理一时压服住心里也知若由那病势这么展下去半年之后只怕自己就再也无可尽力。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打定主意重返长安。

    只听小计道:“锷哥为什么咱们又突然要回去呢?”

    他的眼里满是疑惑。韩锷情知他怀疑自己此回又是为了杜方柠。他长臂一伸在小计头上拍了两下安慰地笑道:“咱们是要回去找祖姑婆呀。她老人家号称万家生佛医道之精并世少见就是我师傅也极为钦佩的。我要找到她求她给你看看病。”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了阿姝与阿殊心情不由一乱脸上却不露神色继续道:“只要有她在就是天大的病也可给你治好了。祖姑婆这一生救治过的稀奇古怪的病不知道有多少呢……不管要多贵重的药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哪怕锷哥买不起就是抢也会给你抢来的。”

    他说这句话本是开玩笑可神态间却难得的一现悍厉。小计一望知道锷哥心里是顶当真的。就算是千难万险哪怕是龙筋凤髓只要是这世上有锷哥也一定会弄到手。想到这儿他只觉心里踏实了些。

    韩锷见他面色却犹带青白时已进秋天气早晚很凉见小计有些怕冷的样子手臂一伸就把他从那驴儿身上捉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余小计把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口觉得他单衣里面一片温暖。有了这温暖就是那病似乎也不可怕了。

    韩锷为顾惜余小计的身子并不驱马疾赶缓缓地由那驴儿空着鞍两人一乘地慢慢向前行去。

    长安城中多有古木巷道里坊院内宅外时时可见桑柳榆槐。时已仲秋木叶萧萧余小计耸了耸肩感到了一点寒意。他与韩锷这次是赁了处房子住在居仁坊里。他看着院中之树低声道:“原来长安也这么多树木还都是老树跟洛阳好象呀。”

    他一病倒下来倒难得的显出一份乖来。平日韩锷只嫌他聒噪得可厌这时却只巴望着他快快好起来哪怕天天被他聒噪上十二个时辰也是情愿的。可恨的是他这回重返长安也曾数次潜入大内还找到了暮华院可祖姑婆却一直不在。他心中烦恼只有租了套院子住在长安城内苦等。每每闷极无聊时只有教小计量力练些功夫以自养。自己晨起夜深也时时与他按摩导引。闷了就掣了一把“长庚”在院内独舞。他心情不快剑风起处肃杀之势较那秋声来得还甚。小计有时半夜醒来身边不见韩锷只听得院内剑风霍霍但那剑刃破风之声却能让他心里感到一份平安踏实听着听着就重又昏昏睡去。

    这些日子长安城内正自沸沸扬扬地传说起“龙华会”的事。朝廷偃武修文已久虽然隔年还有武举也要较考进士冷落多了。没想前日洛阳城九门提督遭刺后今年本不是武举之年由仆射堂提议朝廷竟大开“龙华会”争选江湖能人异士、精擅技击之高手已开破格之例。一时长安城内好手云集谣言盛起。就是酒楼茶肆每常也有一干平头百姓议论起这家那派你道这家的渊源深他说这家的功力胜平添了不少口舌之趣。只是习武人多有睚眦之怨长安城内虽还好长安城外却时时半夜三更生些动刀弄剑之事搅得众人心中兴趣更大。韩锷却一概不听不理。每常心动也是为想起方柠:那洛阳提督之职洛阳王一派的人马想来志在必得方柠只怕也正寝食难安呢。想着想着有时他不由就气血一涌直想代她拨剑一击。但一想起她那夜的话不由四肢面骸一片冰凉心灰意冷——女人呀女人就算已相交数年以为知己谁又能讨度得出她们的深心呢?

    这晚韩锷待余小计睡了一时怎么也没有困意不由耸身上房坐在居仁坊里自己租来的院子的屋顶抱膝闷闷。夜很黑已经宵禁隐隐地只见千门万户的屋瓦栉次鳞比地黑鸦鸦在这夜色里。韩锷本来不爱热闹但这大半年有小计凑趣惯了现下倒觉得冷清得可恨。他一时想起自己的父亲摆摆头不想再想下去。一时又想如果小计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长安城中又碰上了“龙华会”这等数十载不遇的大事他这个小包打听不知天天要带回多少消息来在自己面前聒噪个不停。他陷在暇想里唇角不由微微含笑只觉得生活中那些最无关痛痒的小事原来才是真正的乐趣。只要小计病好这他一个人时只觉喧噪烦心的人生也会变得很有趣。这么想着他一时不由高兴起来轻轻纵起在屋瓦上翻了个跟头心里道:“祖姑婆总不会总也不回来的。只要她回来了一定能治好小计那时还有好多快乐在等着小计与自己。”

    他这一纵之时却远远看见有几条夜行身影在不远的屋瓦上奔跑心里一时好奇摸了剑一耸身悄悄向那一追一逃的人影起落处跟去。

    那几条几影却是前一后三他们行的方向却是正东方向。韩锷在后面缀着并不靠前。那几人却奔得快不一时已奔到了大雁塔脚下。前面一人似已力尽只见他身影一跃竟跃上了那塔第一层的塔檐上。后面三人转瞬即到。前一人想是情知逃不掉了宁可取了个居高临下之势以负隅一战。韩锷在后面也已赶到他隐于暗处先看向那后面追的三个人。却见那三人却穿的并不是夜行紧身黑衣反是侍卫打扮。只听他们中一人道:“相好的下来吧这些天你已数探大内别当我们不知道。我们不过想查查你还有什么靠山所图为何。今天你居然敢试图闯进芝兰院。嘿嘿如此禁地你也敢冒入咱们可就再也容不得你了!”

    芝兰院——韩锷心中一愕不由定下神来细看。只听那檐上之人一声冷笑韩锷听了心里猛地一惊:这笑声好是熟悉!他一抬眼只见檐上那人冷冷道:“紫宸果然厉害是我自己不自谅了。姓6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去那芝兰院就是想看看当年余皇后遇害到底跟你们紫宸有什么关系。”

    她虽蒙了面韩锷注目之下也是脸色一变——余姑姑!那坐于檐顶的不是别人正是余姑姑。“姓6的”那却是谁?难道是紫宸里行六的“六幺”6破喉?以她的功夫怎么惹上这样的煞星去?

    6破喉脸色果然一变只听他冷冷道:“好你即实说了那我就留你不得。我们俞总管有令凡欲窥探芝兰院者杀无赦。你这么个老女人想来擒住你你也不会吐实的了只有……”他一剔眉:“杀之了事了!”

    然后他声音忽紧:“最后问你一句我们的老七关飞度是不是你杀的?”

    檐上的余姑姑神色一愕却忽似颇为开心嘎声道:“是我杀的又如何?”6破候已变得面色狠戾:“你究竟用了什么阴招让老七他……”他话没有接下去想来那关飞度死得极惨。韩锷心里却大起怀疑他数遇紫宸心里情知余姑姑就算使上阴招只怕也暗算不得关飞度那等高手。檐上的余姑姑却神色冷冷再不开声。6破喉已一拨而起他一起身就见一道金芒从他身上飞起那该是他成名的“金鳞砍”了。

    这金鳞砍却是天下少有的一样独门兵刃似刀似剑短宽而厚。韩锷一见情知他已存必杀之意。如要救那余姑姑只有趁其不备赶早而为了。就在那6破喉已扑到檐头之际韩锷忽然一声清唳身影一拨而起一道剑芒闪出直向6破喉背后击去。他喝了声“着!”6破喉闻声已然大惊他听风辨刃万没料到自己身后还藏有如此好手当下不顾伤人身形沉沉一坠一挥手里的“金鳞砍”一道金光把自己先护得个结实。

    那余姑姑袖中白光一晃似本打算负隅一拼这时突见剑光只见她眼中已不似个盲者精芒一闪面上神色说不出是惊是喜袖中那道白芒却已不见眼中精光也马上顿敛。

    韩锷此袭本就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伤人剑风虽盛但虚张声势处更多。他一见6破喉身形下坠并不跟击人直扑檐顶一手拉住了余姑姑的手喝了一声:“走!”说着已带起余姑姑直向东面飞掠而去。

    他直疾奔了盏茶时间身影在街巷坊里间连弯连绕直到确认6破喉再没追上的可能才在一个荒园里停下身来。说了一声“得罪”他轻轻松开了余姑姑的手可这时才觉得怎么余姑姑面相如此苍老手腕却还……如此滑腻。他允称君子想了下也自觉不好多想微微一笑:“余姑姑没想又碰面了。”

    那余姑姑低着头侧着身并不看他身形却在轻轻颤动。韩锷心里一愣然后才解悟过来:不管这余姑姑看上去多么老辣毕竟还是个女人想来还没从刚才险境里缓过神来。他话本不多正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却见那余姑姑双肩峭瘦地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叫韩锷觉得:她似是想让人安慰一下自己。但她年齿即高韩锷也一向不善虚词也不敢略加慰语。

    那余姑姑静了一刻静得韩锷似也觉得自己沉默得可恶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却忽听那余姑姑尖刻一笑:“有什么想不到的?我早知道即然那杜方柠又遭大难这龙华一会你又怎么不会来帮她消灾解厄的?”

    她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悻悻之味似是哀怨似是愤怒。韩锷每次见到她都不由就有种怪怪的感觉那滋味很不舒服总觉得自己象欠了她什么一般。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略加辩词。

    余姑姑只当他叹气就是默认。只见她猛地回头望向韩锷的侧脸口中责备之言似乎马上就要出口了她定要责他有负余婕当日所托之事。却听韩锷抢先开口道:“那芝兰院我其实已经去过了。芝兰院中有一人叫我不要再彻查此事。但据说还有一人可能知道真相。小计病了我长安之行本是为他。此事一了我可能就会去居延找当年余皇后的侍女朴厄绯一探底里。”

    余姑姑一时闭住了口没再说话。韩锷只觉在她面前好不自在。如果她再开言自己实料不定她还会说些什么又该怎么应答。如此一想身子便一腾而起还是避为是。口中只道:“至于小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请余姑姑放心。而芝兰院当日我险些命丧于彼。余姑姑如无要紧还是不要招惹为是。”声音落处他已跃至院外。留下荒园内的余姑姑追问了一声:“小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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