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小玩意儿,你居然说是宝剑?”王屋山中,茅茨结成的剑庐里,一个青布包头的壮汉,捻着口连柄一尺四寸长的青铜剑,怒气冲冲地吼着。(看小说到网)

    “客官您再仔细瞧瞧,这夹刃,这菱格,都不是凡俗工匠所能……”徐夫人搓着双手,不住声地嗫喏道。

    “还瞧什么?还瞧什么!这破铜烂铁老子买了去有个鸟用,用来杀鸡么?什么吴越名匠,呸!”

    秋风冷冰冰地,裹着零落的几片败叶,扫过空旷无一人的剑庐。

    “唉,四个月了,一柄剑也没卖出去。”徐夫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抚着那柄同样冷冰冰的青铜剑。

    他看了看里屋,门关着,爹爹大约还高卧不起罢?

    “唉,在江南的时候,生意忙得做不完,爹爹也早该生火炼铜了罢?”

    他始终弄不明白,爹爹为何放着大好的江南不待,万里迢迢拖家带口地跑到这冷冰冰的晋国来。

    “这里讲究阵战,车战,骑战,长枪大戟,连幡重阵,你们蛮子那些尺把长的青铜短剑,精巧固然精巧,却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剑庐里难得一见的几个客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这样说着。

    不知哪里的鸡,懒洋洋地叫了半声,旋即被冷冰冰地秋风吞没了。

    “天冷冰冰的,地冷冰冰的,生意也冷冰冰的,真不知爹爹怎么想的。”徐夫人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恼怒地把剑拍在门框上。是啊,真不知爹爹怎么想的,自己明明是个男儿,居然给取了徐夫人这样的名字,人家都十六了,今后怎么见人,怎么娶媳妇啊!

    “这把剑要多少钱?”

    一个陌生的声音把徐夫人从胡思乱想中陡然惊醒,猛抬头,便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身前,一双犀利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短剑。

    “二十金,不、不,三十,三十金。”

    徐夫人忙不迭地爬起来。虽然年少,来人话语中的急迫和热切,他也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

    来人顺手扯开褡裢,金饼、金镒、铜布,光灿灿地滚了一地:

    “成交。”

    徐夫人惊喜地连连点头,却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究竟是该先收拾满地金布,还是先把剑交给主顾才对。

    来人不复言语,右手伸出,便欲取剑。

    “慢着。”

    一个苍老平和,却仿佛让人无法抗拒的声音,从里屋传出:

    “客人,你并不真的识我这口‘朱句剑’,我说的没错罢?”

    来人低头默然,良久,又抬起头来:

    “可是……”

    “你不识剑,也不会用剑,可你需要用剑,是也不是?”

    来人身子猛地一震:

    “是,所以……”

    苍老的声音陡地响若春雷:

    “你自己就是剑,还找我来作甚!我这朱句剑灿若闪电,你带在身边,非但不能帮你,反倒会累你成事,你还不明白?”

    来人一下子呆住,大颗的冷汗珠,不断从竹笠下滴到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喜形于色,扑倒在地,对着里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长者教诲,在下明白了!”

    苍老的声音和缓下来:

    “夫人,把客人的钱收拾一下,让他带回去,客人,我想,你应该还有许多要交待的事情,这些钱,用得上。”

    来人称谢起身,提钱转身欲走,却又顿住了脚步:

    “长者,在下此去,成算几何?”

    里屋沉吟良久,才悠悠答道:

    “这个,对你很要紧么?”

    客人失声长笑,一揖而去,再不回顾一眼。

    “好不容易盼来个客人……爹爹,您这是怎么了……”

    客人的背影已经消逝在山路的尽头,徐夫人却还是恋恋地眺望着。

    徐叟,他的父亲柱着藤杖,颤巍巍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傻孩子,你懂什么!”

    徐夫人赶忙过去扶住父亲,嘴里忍不住追问道:

    “您说,这客人要做的事,成也不成?”

    徐叟凝望着山谷,若有所思:

    “成也不成……成也不成,他都会出名,很出名的。”

    他抚着儿子的肩膀,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儿啊,你不是总怪爹爹明珠投暗,跑到这个宝剑派不上用场的鬼地方自讨苦吃么?”

    徐夫人望着爹爹浑浊的老眼,点了点头:

    “难道不是么?”

    徐叟敛住笑意,满脸神情,说不出的沧桑:

    “唉,傻孩子,我们吴人的短剑到了北地,不是用来排阵对仗,而是用来做别的用场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的嘴角忽地浮起一丝寂寞的神色来:“爹爹老了,怕是等不到,儿啊,你日后一定也会出名的,就像刚才那个客人一样,一千年,一万年,就算这柄朱句剑腐烂成水,你们的名字也会不断被后来人提起,永垂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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