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楼”的确是个能让人感受到快乐的地方,只要你有银子,就能找乐子。喜欢赌钱的,无论你下的赌注有多大,都不会受到限制;不喜欢赌钱的,可以找几个漂亮的姑娘,她们不仅很热情,而且个个精通琴棋书画,能吟善唱,保证让每个客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有许多人进去的时候腰包鼓起,笑容可掬,大摇大摆,神气活现,但出来的时候却未必都很快乐,很多时候可能是愁眉苦脸,灰溜溜地掩面而去。

    燕重衣踏进大门的时候,就迎面碰到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他不仅连带来的银子、饰物都输了个精光,连身上的衣服都被典当出去,只剩下一条裤衩,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随便找来一条又脏又臭的抹桌布围住羞处,狼狈地狂奔而去。

    燕重衣一向喜欢清静,这种热闹的场所并不适合他。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个青帽青衣青裤青鞋子的中年汉子从旁边快步奔出,满脸堆笑,叫道:“阁下请留步。”

    “你是在跟我说话?”燕重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青衣人一眼。

    “阁下想必就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燕大侠?”

    “你既知我是‘杀手无情’,”燕重衣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嘲笑,“‘大侠’二字岂非很虚伪?”

    “燕大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却又要走?”青衣人丝毫不以为轩,微微一笑。

    燕重衣冷冷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难道燕大侠没有兴趣玩几手?”

    “我不喜欢赌钱。”

    “小赌怡情,偶尔赌一次有益于身心。”

    “我说过,我没兴趣。”燕重衣眉头已拧紧。

    “可是有一个人却很有兴趣和燕大侠碰碰手气。”青衣人笑了笑,笑容极其诡秘。

    “是不是女人?”燕重衣沉声问道。

    “不是。”

    燕重衣不再说什么,忽然转身就走。

    青衣人急叫:“莫非燕大侠已不想知道帮你付帐的那个人是谁了?”

    燕重衣倏地回头,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寒光:“你知道?”

    青衣人微笑道:“小人的确知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青衣人又诡秘地笑了笑:“燕大侠请跟小人来,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大厅中央一摊牌九赌兴正旺,赌客们个个兴奋得磨拳擦掌,大呼小叫,斗志昂扬,那青衣人竟带着燕重衣挤开拥挤的人群,站在长台边上。对面一个同样是青帽青衣青裤青鞋子装束的中年汉子显然是荷官,庄家坐在他的旁边,满脸微笑,瞧着人们纷纷押宝下注。

    这人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只不过二十七、八左右,面目倒挺英俊,却未免太老成持重了些,神情举止完全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他看见燕重衣,立即笑道:“燕大侠,你来了,在下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在等我?”燕重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

    “来来,燕大侠请下注。”

    燕重衣冷哼一声:“我不赌钱。”

    “我们赌的不是钱,和燕大侠赌钱,岂非也太不尊敬燕大侠了。”

    “不赌钱?那么赌什么?”燕重衣反而怔住了。

    这人神秘地笑了笑,他的回答竟几乎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赌命。”

    “赌命?你居然要和我赌命?”燕重衣的瞳孔已在慢慢地收缩。

    “对,我们赌的就是命。”这人的目光无比的坚定。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跟我赌命?”燕重衣的嘴角又露出一丝冷笑。

    “因为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这人的理由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怎么赌?”燕重衣微一沉吟,“赌的是谁的命?”

    “如果在下输了,这条命就是燕大侠的。”

    燕重衣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冷笑起来:“你的命值几两银子?”

    “在下这条烂命的确值不了多少银子。”这人居然没有生气,依然一脸微笑。

    “既然如此,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一命抵一命呢?在下这条命虽不值钱,但有一个人的命却是无价之宝,仅仅只是他的一颗头颅,就已经可以卖到五万两的高价。”这人轻咳一声,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这五万两可不是白银,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五万两黄金买一颗人头?这个人是谁?他的命究竟为什么如此值钱?

    燕重衣却似不为所动,淡淡问道:“什么人?”

    “燕大侠,这里人多耳杂,请你附耳过来,在下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人双目向四下里一扫而过,言犹未尽。

    燕重衣动也不动,冷冷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燕大侠剑法冠绝天下,如果这世上有人存心暗算你,岂非等于自寻死路?”这人轻叹一声,“就算在下再笨再愚蠢,也绝不敢爬上虎背去捋它的胡子。”

    他缓缓长身而起,在燕重衣耳边轻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燕重衣的脸色突然变了。

    “燕大侠若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就请下注,如果还是不相信在下所言,你要离开也绝不会有人阻拦。”这人又笑了笑,笑的就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燕重衣微一沉吟,缓缓道:“如果我输了呢?莫非你也想要我的命?”

    “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敢要燕大侠的命。如果燕大侠不幸输给了在下,那么就请跟在下走一趟。”

    “去哪里?”

    “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有好酒,有好菜,还有男人最喜欢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燕大侠还可以见到替你付帐的那个人。”

    燕重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好,我就跟你赌一把。”

    “爽快!来者是客,庄还是闲,燕大侠,请随便选择。”这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要闲家。”燕重衣想也不想,脱口说道。

    “燕大侠是否要检查一下骰子?”

    燕重衣微微一怔:“为什么?”

    “赌博最关键的是手气,不过骰子是否被做过手脚也是相当重要的,燕大侠还是看仔细一些的好。”这人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

    “不必。”

    “好,牌。”

    荷官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好了牌,这人伸手轻挥:“燕大侠,请开牌。”

    燕重衣动也不动,回对那青衣人道:“开牌。”

    翻开牌,众人一阵哗然。闲家板九,庄家却是一对“至尊宝”。

    “燕大侠,看来在下的手气似乎要好一些。”这人哈哈一笑,神色间止不住露出种得意之色。

    燕重衣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我输了,我跟你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周穆王时,西方胡人献夜光常满杯,这种酒杯用白玉制成,光可照夜。

    葡萄美酒和夜光杯,盛产于凉州一带,实属极品。燕重衣举起酒杯,双目凝视着杯中美酒,却滴酒未沾。

    “这酒本是人间佳酿极品,用夜光杯盛着来酌,别有一番意想不到的口感。”和燕重衣赌命的年轻人就坐在他的旁边,浅浅啜了一小口美酒,“此酒已窑藏十五年,若非像燕大侠这般贵客,那是决计无法消受的,燕大侠何不试试?”

    “的确是好酒,”燕重衣缓缓放下酒杯,“可惜我也消受不起。”

    “燕大侠的意思是……”这人一脸错愕,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

    “燕大侠对这种酒没有兴趣,是么?”

    “我只喝一种酒,”燕重衣的声音有些低沉,“越浓越烈的酒,喝起来才越有劲道,这种酒太淡,也太甜,并不适合我。”

    “总是喝一种酒,岂非就像永远只找一个姑娘一样很无趣?这种无趣又无聊的事,在下就从来不做。”这人摇摇头,显然并不欣赏燕重衣这种“专一”的性格。

    “怎样才算有趣?”燕重衣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冰冷,“像你这种自命风流,既自负又自大的人做的事才有趣么?”

    “人总不能亏待自己。”这人居然没有否认,轻轻笑了起来,“既然燕大侠不喜欢这种酒,在下就命人换一换别的,竹叶青?还是泸州大曲?”

    “你莫非已忘记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酒的?”燕重衣似乎不为所动。

    “有朋自远方来……”

    “我们不是朋友,”燕重衣立即打断了这人的话,“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这人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对燕重衣一再谦卑礼让,却始终被燕重衣恶脸相向,纵然再沉得住气,此刻脸色也不禁已然变了。

    “我必须告诉你两件事,你最好能牢牢记住了。”燕重衣连看都不看这人一眼,“第一,我不是大侠,我只是一个杀手。”

    “在下看来,大侠和杀手其实并无多大分别。”

    “大侠就是大侠,杀手就是杀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所做所为也大不相同。”

    “既然都是江湖人,何必拘泥于这些无谓的礼仪?”这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我从来都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燕重衣冷哼一声,不再和他分辨,“尤其是别人逼我的时候。”

    “良辰美酒,美味佳肴,难道燕大侠都不喜欢?”

    燕重衣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这人苦笑道:“这已是第三件事。”

    “我不喜欢你这个人,更不喜欢你说的每一句话。”燕重衣的声音已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感情。

    “燕大侠莫非对在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人强忍怒气,讪讪一笑。

    “我跟你走,并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这人脸色又已变了,沉声道:“燕大侠以为在下所做的每件事都毫无意义?”

    燕重衣冷冷道:“那个女人呢?她在哪里?你叫她出来见我。”

    珠玑门帘突如风铃般出一阵“叮铃”声响,一男一女含笑而入。

    那女子二九年华,明眉皓齿,身材修长,虽然不能算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却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尤其是她的笑容,令人感到无比的温暖。有的女人,本身就像是风,或者如雨;风大方而细腻,雨温柔而儒雅。这少女却像是一缕阳光,阳光总能给人们带来快乐。

    那男子比她只不过稍长几岁,星眉朗目,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与那少女并肩站在一起,竟仿佛是一对完美璧人。

    燕重衣看见那青年,突然皱起了眉头。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的会面,第一次,就在斑驳的青石板街道中,这青年乘着一匹快马差点酿成大祸。

    “燕大侠,我们又见面了。”这青年满脸堆笑,拱手道。

    “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燕重衣淡淡地说着,神情间依然有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若非燕大侠出手相助,在下就难免抱憾终生了。”

    “那位小妹妹呢?”提起那件事,燕重衣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卖风筝的小女孩。

    “在下已安置好她和她的家人,这辈子必然衣食无忧,燕大侠请放心。”这青年转头对身边那绝色少女道,“师妹,这位就是‘杀手无情’燕重衣燕大侠。”

    那少女嫣然一笑,娇声道:“燕公子大名,小女子早已如雷贯耳,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姑娘不必多礼,”燕重衣轻咳一声,“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现在岂非就已认识了?”那少女巧笑嫣然,“小女子姓宋,单名一个妍字。”

    “宋妍?”燕重衣皱着眉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小女子虽也是江湖儿女,但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燕公子自然没听说过小女子的名字。”宋妍指了指身旁那个青年,“这位是小女子二师兄,姓杨,双名云聪。”

    燕重衣转看了那个和他赌命的年轻人一眼,问道:“那么他是……”

    “他是我们的大师兄,名唤李云奇,江湖上人称‘江南一剑’,练得一手好剑法,据江南武林前辈所说,他的剑法已属近一辈年轻剑手中的佼佼者。”

    燕重衣人瞥了李云奇腰间的剑一眼,淡淡道:“姑娘是本地人?”

    “小女子正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宋妍笑了笑,“也正是燕公子要找的那个人。”

    “替我付了酒钱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女子这么做,是否有些唐突?”宋妍深深揖了一礼,“燕公子既然到了这里,小女子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倒让燕公子费猜疑了。”

    “我们素味平生,姑娘请我喝酒,只怕是另有他意。”燕重衣一声冷笑。

    “燕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宋妍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燕公子已识破小女子之意,小女子也只好明说了,其实小女子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交朋友?”燕重衣鼻子重重一哼,“你们行事诡异,强人所难,这岂是交友之道?难道你们总是用这种法子逼迫别人跟你们做朋友的吗?”

    “小女子听说燕公子到了此处,有心结识,却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所以……”说到这里,宋妍螓轻垂,郝颜一笑。

    “燕大侠请莫见怪,若非我们出此下策,燕大侠也许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了。”杨云聪抱了抱拳,歉然笑道。

    “你们用心良苦,又岂只是为了和我交个朋友而已?”

    “小女子承认此举另有目的,但并无恶意。”宋妍正容道。

    “没有恶意?你们故弄玄虚,又逼我赌命,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燕重衣显然有些气忿难平。

    “这……这……”宋妍一时为之语塞。

    “燕大侠,在下先为你引见一个人。”杨云聪见气氛有些尴尬,急忙岔开话题。

    “原来此事另有幕后主使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燕重衣“嗤”地一笑,语气中却毫无笑意。

    宋妍似乎脸上一红,嗫嚅着道:“燕公子不要误会,这个人是小女子二叔……”

    话犹未了,突听门外脚步声响,“叮铃”之声不绝于耳,两个人已掀帘大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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