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进府,自然是来寻女儿的。拉着丹朱,关起房门,说了半晌的话。

    裴锦箬听说时,连眼皮子都没有撩上一下。

    等到陈嬷嬷一走,丹朱却是登了门,一脸又惊又怕的模样,但裴锦箬却能瞧见她眼底的不甘与恨意。

    这果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看着丹朱离开的背影,袁嬷嬷皱起眉心,“姑娘,这小蹄子怕是不能信的。”

    “嬷嬷,你觉着二哥哥这样的人,难道当真没有怀疑过丹朱吗?”裴锦箬翻着手里的游记,语调幽幽问道,只语气,却又不像是要询问什么,“放心吧!暂且让她们狗咬狗,丹朱不足为虑,倒是二哥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想到这里,裴锦箬丢开手里的游记,一蹭,坐起了身。“让绿枝进来伺候笔墨。”

    “姑娘这是?”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袁嬷嬷自认上了年纪,委实有些跟不上自家姑娘的步调了。

    裴锦箬勾唇一笑,“我给燕二公子写封信,请他帮忙!不是嬷嬷说的吗?燕二公子是个靠得住的。”

    燕崇接到信时,正从北镇抚司出来,尚是一身的飞鱼服,手里捏着那纸薄薄的信笺,嘴角忍不住勾起。

    洛霖面无表情,心里却在腹诽,人家请你帮忙,怎么瞧你笑成那样,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还有,那么短一封信,用得着看这么久么?

    燕崇半点儿不知洛霖的心声,笑眯眯将那封信叠起来,慎重地放进胸口衣襟内,连带着接下来的会面,也变得不那么糟心了。

    “走吧!不能让咱们的季大人久等!”

    燕崇约了季舒玄,在半闲居吃酒,等他到时,季舒玄已经早到了一步。

    季舒玄虽然不知燕二公子为何约他,但大抵,该是跟裴锦箬脱不开关系的,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也只剩此处了。

    但到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过半个时辰,燕崇便率先而出。

    季舒玄却又在雅间中待了许久,等到再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天色阴沉,小雨细洒,他在雨中呆呆立了片刻,这才迈开了步子,踱进了雨幕之中。

    回府后,季舒玄便是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晚饭也没有吃。

    东河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自家公子这样了,不!应该说是,从未见过公子这样!就是上一次,从通衢码头回来之后,公子虽然也将自己关了起来,一天一夜,可神情,却也没有此时来得颓丧。

    东河犹豫了许久,实在是心下发慌,老爷和姑娘都不在,这个时候,公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左思右想,东河坐不住了,赶忙骑了马,冒着雨出门去,等到再回来时,已是将叶准寻了来。

    如今的叶准,虽然只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却也非昔日吴下阿蒙,至少,再也不是那吃穿都窘迫得不行的寒门士子了。

    一身衣裳的料子算不得顶好,却也是整齐,只他还是清瘦得一如一竿竹,这样的天气,他居然就已经披上了披风。

    东河走在他身后,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一直举着伞为他遮雨,就怕淋着他分毫,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在,已是到了门边。

    门内的人,许是听见了咳嗽声,静默许久之后,那门竟是被人一拉而开。

    门内的季舒玄神色还有些晦暗,“叶大哥,你怎么来了?”而后,回头便是瞪了东河一眼,“多事!”

    “你也莫要怪他,他也是担心你。”叶准道,而后,挥了挥手,东河立刻如蒙大赦一般,脚底抹油,溜了。

    叶准则拢了拢衣襟,缓步越过季舒玄,先进了屋。

    季舒玄在门口怔了片刻,这才转过身,跟着走了进去,却是反手关上了门。

    叶准却已经走到了他的桌案边,正低头看着他摊在桌上,那封未写完,墨迹未干的奏折,神色不明。

    听到关门声,叶准抬起头来,目光如箭往他射了过来,“怎么?你要弹劾福王?你是是不是记错了,你可不是都察院的御史言官。”

    “何况……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这折子你想什么时候递上去?经内阁,还是直接面呈?季岚庭,我看你是脑袋不清楚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名也不要了?还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叶准冷怒道,说罢,已是将那封奏折重重摔在了桌上。

    季舒玄垂下头去,没敢言语,却是咬了咬牙,面上神色,有惊愧,也有不甘,一一落在叶准眼底。

    叶准略一沉吟,目下轻转,“东河说,今日,你去赴了燕崇的约?一回来,便将自己关了起来?他为什么约你?是因为裴三姑娘?”

    季舒玄还是没有言语,不过,没关系,叶准可以自己猜。

    目光往桌面上那封奏折轻轻一瞥,叶准眼中,已是笃定,“看来,福王不死心,对裴三姑娘出手了,怕还是借了你的名义?”

    季舒玄惊得眉眼倏抬,对上叶准的眼,幽幽苦笑,“叶大哥还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是一猜就中,更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就跟那时,他从裴锦枫口中,得知春猎上的事时,他也冲动过一回,想要不顾一切一回,却是被他毫不留情地将梦境戳破,只能直面残酷而残缺的现实。这回,也是一样。

    季舒玄的话里,好像有丝丝怨气,“你这是在怪我,戳破了你的美梦?你和裴三姑娘本就是有缘无分,你如果到现在还是不肯承认,或者,非要找个人来怨恨,让你自己好过些的话,你要恨我,也没关系……”

    叶准的语调平淡得不见半分起伏。“男儿立身于世,若是连自己都站不住脚,不觉得那些情呀爱的,都太过奢侈了吗?你有什么资格?”

    “所以,叶大哥才轻易就舍弃了我姐姐,是吗?”季舒玄反问,抬起眼,目光灼灼盯住叶准。

    这话,他憋在心头许久了,今日,终于吐出。

    叶准顿了顿,目光一深,片刻后,别开了口,嗓音微微喑哑,“是!说到底,我哪里有资格说你?”

    季舒玄在话出口的刹那,便有些后悔了,如今更是……悔不当初。

    只有些话,说出了口,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

    他转过了头,默然不语。

    屋内,便是沉寂下来,静得能听见窗外的夜雨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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