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新开的青楼名叫藏莺楼,楼内处处都以红梅妆点,取得是“梅花密处藏娇莺”之意。
贺云清抱着暖手炉靠坐在马车一角,不咸不淡的跟三人解释道。
“娇莺?爷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娇莺。”成旭说着。
李裕光率先跳下马车,抬头看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惊叹了一声,“这字写的真好。”
李裕光虽然不学无术,但他爹是礼部尚书,自己写不出但也有几分见识,故而一眼就看出了这牌匾上三字的不凡。
成旭倒是没什么感觉,“也就那样,走走,赶紧进去,这外头也太冷了。”
两个没怎么来过青楼的闷头青急冲冲的,两个老手——贺云清跟唐今倒是一个比一个淡定,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进了楼,不比其他青楼那靡乱的胭脂粉味,这藏莺楼里干净清新,飘着一股梅的冷香,倒是好一番清雅之味。
唐今环顾了下四周,跟旁边贺云清道:“倒是个不错的地,怎么样,入得了云清的眼吗?”
贺云清瞅了她一眼,“侯爷怎么看?”
“楼不错。”唐今弯唇,目光转向一处,“人也不错。”
贺云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一抹麦黑的身影。
耳边叮叮当当响起铃声与金银撞击之声,在这大冬天里,那道麦黑的身影却穿着单薄的红纱衣,露出细细的腰肢,只一个背身离开的背影便摇曳生姿,令人忍不住去遐想更多。是个美人,而且是个极其少见,极为特殊的美人。
贺云清下意识去看唐今的表情。
唐今饶有兴致的望着那道麦黑的身影消失,回过头,见贺云清一直盯着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贺云清收回视线,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没什么。”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再过一炷香,就该花魁摇寒姑娘出场了。
四人坐在包间,唐今摸着下巴,“刚刚那个姑娘就是花魁吧?”她偏头去问旁边倚着自己的清秀姑娘,“嗯?你们花魁生的如何?”
那姑娘皮肤白嫩,五官清秀,未语三分愁,柔若无骨的身躯贴着唐今,“摇寒姑娘自然是比奴家生的好看些的……”
她咬着唇,颤着一双水眸可怜的看着唐今,“只怕公子见了摇寒姑娘,便要舍弃奴家了……”
“怎么会呢?”唐今勾着她的下巴调笑着,“爷心疼你还来不及,定会好好疼你的。”
“奴家才不信呢……”姑娘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唐今满是心疼的擦过她眼角,柔情似水的轻哄着,好似已经对她情根深种。
旁边的成旭跟李裕光有样学样。
贺云清紧紧的捏着杯子,那镶银的玉杯子被他捏的嘎吱作响,虽然还坚持着没有碎裂,但旁边的姑娘觉着应该也快差不多了。
她连忙握住贺云清的手。
楼里给每个人安排的姑娘都是不同性格的,像贺云清这样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定是个情场高手,风流浪子的,他们便给他安排了一个看起来清冷高傲的姑娘。
一般来说,正常流程该是贺云清上来勾她才对,可她等了又等,贺云清身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冷气把她吓得小心肝都颤了起来。
他不来,那就只能她主动了。
于是,姑娘握住贺云清青筋蹦起的手,柔声道:“公子,奴家喂您。”
贺云清浓睫在眼底投下一层墨色,他好似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姑娘,长相尚可,若是平时,他倒不介意逗逗。
为何今日胸口如此不适。
发闷酸涩,让贺云清好生不舒服。
耳边是一道道娇笑声,唐今跟他人调笑的声音格外刺耳。
贺云清一下拂开了那姑娘的手,突兀的站起身。
他这动作动静不小,唐今微微侧头,疑惑的看过来,“云清?”
贺云清看着她搂着那柔若白莲的姑娘,狠狠皱了下眉。
这姓唐的就喜欢这样的?一脸寡淡娇柔做作的?
见他不说话,还冷着脸,唐今稍微坐正了一点,“怎么了?”
贺云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张了张口,又合上了,半晌,有些烦躁的随便找了个借口:“有些头晕,出去走一圈。”
说着,他便走向门口,拉开房门走出去了。
一路下了楼,贺云清不耐这楼里到处可闻的聒噪娇笑声,转脚往人少的地方走。
藏莺楼里还有一个小院,种着几树红梅,远离人群,贺云清走到梅下才停住了脚步。
袖中的手紧了又松,如此反复,他眉宇间的烦躁分毫不见减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突然对平日待惯的青楼地界反感不已,恨不得立马让人封了这该死的藏莺楼才对。
这不对,这不对……贺云清在心里念了好几句。
或是……或是因为冬日寒冷,加之睡得不好,刚刚饮的酒又不合胃口,所以才这般焦躁?
贺云清紧抿着唇,任由冷风吹着,好半晌,他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那晚唐今说过的话。
——“未必是风声嘈杂。”
只是他心不定。
这莫名上来的烦躁不对。胸口胀满的酸涩也不对。贺云清紧闭着眼睛。
在那其实并不聒噪,还有些柔美的女子娇笑中,还有清风卷雪,红梅落地,市井低语。纷杂的声音凑在一起,是最普通也令人平静的声音。
一朵红梅飘摇着,落在贺云清额间。
那轻轻的一声哒,却让贺云清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去拂开那片花瓣,却是继续安静的听着周围的声音。
容颜艳丽的青年披着黑色大氅,微仰着头闭眼站在一支红梅下,长发泼墨如绸缎披在身后,一朵红梅落在他眉心,却比不过他眼尾那颗殷红的美人痣招人。
流苏耳坠被风吹着,从大氅玄色的毛领上飘荡起几丝鲜红。
唐今过来,便看到这一幕。
她不由得停了脚步。
【他真的长得挺好的,你要不要真香一下?】
唐今歪了歪头,“天下美人何其多,难道我每个都要收了?”
【可长成他这样的也少见吧?】
“所以我现在不是跟他当起好兄弟吗?天天看他洗洗眼睛也挺好的。”
【呵呵。】系统讥笑了一声,等着唐今真香的那天。
唐今没管它,走了过去,“云清。”
贺云清缓缓睁开眼,那双桃花眸看到唐今,荡起光晕,他动了动唇,“侯爷。”
“……你没事吧?”
“侯爷是特意来找我的?”贺云清莫名的问了一句。
“嗯,有些担心云清。”
“不必担心。”贺云清绕了绕头发,刚刚烦躁的心绪已经慢慢平复,“许是刚刚喝的酒有些醉人,现已好了。”
“那就好。”唐今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贺云清,“之前看云清好似有些怕冷,于是让人试着找了一下,运气好找到了这枚暖玉,可让佩戴者不畏寒气。云清收着吧。”
贺云清愣了一下,半晌,伸手接过。
唐今抬头看了一眼,“落雪了,回去吧。”
“嗯。”贺云清握着手里的暖玉,四肢开始回温,连心里也突然暖了起来。
两人一同往回走,走进楼里,刚好听到一声钟鸣之声。
顿时,原本在楼上包间的人都涌了出来,一楼的坐客也纷纷躁动。
一道道红绸抛下,伴随着漫天的红梅花瓣将原本有些清雅的藏莺楼染上靡靡之色。
清脆的叮当声伴随着轻轻的一道笑从房梁上传来。
唐今跟贺云清都抬头去看。
只见被横拉而过的红绸上,坐着一个穿着轻薄,露出肩背蛮腰,环金佩银,裸着双足,面上却带着一层银链红纱的麦黑皮肤美人。
美人从红绸上一跃而下,顿时引起一道道惊呼。
只见美人身姿轻盈的抓住几根红绸轻松从高高的三层落下,落地后她一转身,手上抓着借力下楼的红绸便被她扯落,随着她的旋转圆舞。
旋转的红绸,落满的红梅,以及那个勾人的异域美人。
唐今啧啧。
“胡旋舞。”贺云清抵着下巴轻声念道。
唐今颇带上几分欣赏的看着那风情满满,顾盼生辉的红衫美人。
这大概是除了贺云清外,这个世界她见过的最适合红衣的美人。
不知道若是贺云清……打住,打住。
那美人有一双金绿的猫眼,浓密的睫毛如勾人的小扇,比中原女子更深邃的五官带着神秘的韵味,一舞一动间腰间的银链闪烁着华光,腰肢柔韧纤细,极尽妖娆。
让唐今来看还好,然而其余人早被她热情大胆的打扮和动作羞红了脸,偏偏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美人脚踝上套着金质的脚镯,其上带着一个声音清脆的铃铛,随着美人的舞步发出一声声悦耳的轻响。
美人眸光一转,鲜红的唇勾起,旋转着舞步来到唐今与贺云清面前。
她伸出一只手臂,勾住了唐今的衣领。
唐今挑挑眉。
贺云清看着那只手。
美人轻轻一勾,便将唐今勾了过去。
见此,摇寒掩在透明面纱下的唇勾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美人,也就是藏莺楼花魁摇寒,拉着唐今的腰带往楼上走,唐今也没反抗,称得上你情我愿。
一双手突然捏住了摇寒那支手,用力之大,让摇寒低低的惊呼一声。
她瞪着一双猫眼回头,就对上了贺云清那双冷的仿佛能将人冻成冰的眼眸。
今天贺云清穿得是黑裳套一件孔雀绿锈纹浮光纱,跟摇寒两人一红一绿的站在唐今两侧,害得唐今一下遭了周围许多人的眼红。
“……公子这是做什么?”摇寒用力抽回手,不着痕迹的揉了揉,伸手掩了下笑,“摇寒已选中了这位公子,与您是无缘了。”
贺云清看着空落落的手,半晌都没接话。
唐今心中有事,见贺云清脸色又难看了起来,有些不解,“云清,又不舒服了?”
贺云清抿了抿唇,他垂下眸,掩盖住眼里肆虐的冷意。
控制不住的烦躁在心中蔓延,还有一丝隐秘的酸涩,这与方才一般来势汹汹的情绪让贺云清自己都有些莫名。
莫非真是今天喝的酒酒劲太大?
“……我没事。”他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抬起脸,与平时没甚区别,“只是这人突然将你拉走,我有些慌乱。”
他幽幽叹了口气,勾起唇角调侃,“定是这藏莺楼的酒太醉人了。”
而此时老鸨也匆匆赶来,看到三人站住脚的样子头就是一疼,连忙上去拉着贺云清道:“这位公子,我们摇寒已经选中了您的好友,春宵苦短,就不要耽误友人好事了吧?”
“……自然。”贺云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春宵苦短,是该好好享受。”
唐今看着他的笑,总觉得有些过于虚假了。
他平时也爱假假的笑,但那是故意带上的,用来刺人的。
然而现在的笑,却有些像……强颜欢笑。
唐今刚抬起手,就被摇寒握住了,她凑上来,一张如花的笑靥看着唐今,颇有几分勾人。
“公子,走吧……”摇寒的声音沙沙的,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贺云清看着那人仿佛被勾走了魂一般跟着摇寒走了,手里紧紧的抓着唐今刚刚给他的暖玉,胸膛鼓胀,有什么东西好似快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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