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殿中,玄寅随手翻看着奏折,眉宇间添了几分惆怅之意,举盏饮茶,一旁的灵贵人拨动箜篌弦音,音符潺潺流水般浸润心灵,洗涤些许烦闷。

    片刻后,李峭前来禀报:“皇上,妧妃娘娘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玄寅搁下杯盏,示意灵贵人出去,“让妧妃进来吧。”

    灵贵人施礼退下,离去前与林清萸相视一眼,见到林清萸衣袖上的杏花图纹,很快明了其心意,不由加快了脚步。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玄寅淡淡道:“起来,坐着。”视线仍落在奏折上,未曾移开分毫,他饮茶的刹那抬眼看向林清萸,沉声问起:“之前审理你父亲和兄长的官员,你还记得么?”

    林清萸正要开口,却猛然想起玄寅之前并未将审理官员的身份告知她,如今骤然问起,倒像是在诈什么。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并未对臣妾说过,之前审理臣妾父亲和兄长的人是谁?可是查证的事已有眉目了?”

    见她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玄寅叹了口气,用手指敲了敲奏折道:“之前审理你父亲和兄长一案的南昌巡抚,苏伍,被发现自缢家中,还留下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他被人收买诬陷你父亲和兄长之后夜夜梦魇,又恐重新审查会受到严惩,于是畏罪自尽,只求其家人不受牵连。”

    林清萸问道:“那苏伍巡抚又是受了何人指示呢?”

    “苏伍虽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收买畏罪自尽,但是对收买他的人只字未提,目前也是没有头绪。”玄寅抚了抚拇指上的玉扳指,道:“现在已证明你父亲和兄长受冤,朕会给你一个交代……朕已命人将你父亲兄长接回老家禾兴县,赐白银三千两以作安慰。”

    林清萸却不信,虽然南昌巡抚对收买他之人只字未提,可只要查验那段时间谁拜访过苏伍就能进行排查,由此可见,皇上是想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她怎能容许?

    自家中出事之后,长姐林璇音夜夜梦中来临,口诉怨意,她每逢梦醒都要痛哭一场,为自己的无能心慌难安。

    如今真正的凶手近在咫尺,她绝不能放过。

    她悲怆地举起发红的眼眶,颤声道:“皇上,臣妾的父亲和兄长含冤被罚,在外充军流放两年之久,在幕后操纵之人心性恶毒,皇上断断不能放过!”

    玄寅语气加重了几分:“朕知道,只是现在尚没有眉目,若是查到了幕后之人,朕必定叫他不得好死。”此番说话,倒像是掩饰似的。

    林清萸心知肚明,知晓其中之人必有玄寅不想动的,默默擦了眼泪,“罢了,臣妾和臣妾家人受的冤屈,此番也算洗刷了。皇上,不知臣妾的父亲如今可好些了?”

    玄寅收敛眼眸,语气放轻:“你放心,你父亲的病如今已痊愈,也并未留下什么顽疾,朕打算给你父亲和兄长官复原职…不,是加官晋爵。”

    林清萸漠然道:“臣妾多谢皇上,只是官场之事太过复杂,臣妾的父亲又年事已高,实在不堪承其重任,相信臣妾的兄长经过这些事,也已不再奢求高官厚禄。”

    玄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迟疑道:“话虽如此,你父亲和兄长办事倒算稳妥,若是就此卸官归乡,实在有些可惜。”

    可惜?若是继续留在官场,只怕更会遭人算计,倒不如就此隐居,总好过被人抓住了把柄的,再借题发挥的好。

    林清萸缓缓道:“若是皇上已拿定主意,臣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臣妾实在担心家父和兄长才回禾兴,就算想为皇上做事,也力不从心。”

    玄寅岔开话题,只手端起茶盏道:“说了这会子话,嘴有些干了。”

    林清萸上前用手背碰了碰茶壶,道:“茶有些冷了,臣妾去帮皇上泡一壶新的。”

    玄寅饮罢:“快去快回。”

    林清萸点点头,拎着茶壶走到侧室,炉上烧着沸腾的开水,她将残茶清除洗了渣滓,从架子上取了玄寅尝喝的雨前龙井,想了想,又把茶叶罐放回原位,放了金银花和连翘,倾上温度正好的热水。

    片刻后,她将泡好的茶水倒如杯中,请玄寅品尝。

    玄寅眉头一皱,将茶杯放下,“朕批奏折的时候常用雨前龙井,你这泡的是何物?味道太淡,去换了。”

    林清萸收了茶壶,道:“回皇上,这金银花茶可以祛热毒,解凉血,对皇上背后的红疹消退有益。”

    玄寅吐出口气:“不要自作主张,去换一壶回来。”

    “是。”林清萸提着茶壶退下,又换了壶雨前龙井。

    时过半刻,玄寅忽觉得燥热,下意识地抬手移到颈边,却奇迹般地没觉得丝毫刺痒,不禁惊道:“每每发作,都需要李太医亲自施针半个时辰方可解痒,现在好像没那般难耐了。”

    林清萸解释道:“皇上,您平日操劳过盛,又饮浓茶冷茶,所以病情才会反复…这金银花茶虽然口味清甜不能提神,但却可以令皇上热毒见轻。”

    “哦?那你方才为何不告诉朕,反而顺着朕的意思换了一壶雨前龙井?”

    林清萸微笑道:“皇上是天子,您的话臣妾不能违逆。左右皇上已喝过那金银花茶,若是喜欢,皇上心中自有明断。”

    “很好,朕本以为你的性子还是那般执拗,如今瞧着倒是懂了很多分寸之内的事。”玄寅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将林清萸拉进了怀里,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今晚到华宸宫等朕。”

    她压着心中惊诧,平静道:“皇上,瑾妃姐姐才生了五皇子,您应该多去关心关心,不然瑾妃姐姐可要伤心了。”

    玄寅坏笑着勾唇:“怎么?不是你告诉朕凡事要亲自体会才能甄别好坏,如今怎么这般扭捏了?是许久未见朕,变生涩了?”

    林清萸咬了咬唇瓣,心脏直跳:“皇上…臣妾没有那个意思。”

    玄寅勾起她的下巴,声音如蛊钻耳:“成了朕的妃子,就该履行身为妃子的职责,莫要推却。”

    与此同时,灵贵人已携宫女到了璇玑宫拜访慕娉婷。

    灵贵人恭敬行礼:“嫔妾参见瑾妃娘娘,娘娘金安。”

    慕娉婷正拿着虎头鞋逗着五皇子,听到灵贵人的声音,和婉一笑:“早听闻皇上喜得佳人,本宫因在孕中身体不便,没一早见过妹妹,如今瞧着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她将虎头鞋放在一旁,端坐在椅上,“妹妹坐吧。”

    “谢瑾妃娘娘。”灵贵人面带笑容,缓缓起身落座,看着五皇子洁白稚嫩的脸蛋,不禁道:“五皇子生的俊逸,想来长大后必是皇上那般英俊飒爽的男子。”

    慕娉婷笑笑,举起茶盏掩着表情:“是啊,皇上的孩子自然会多继承皇上几分优点,本宫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成长,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了。”

    灵贵人道:“五皇子平安是好,只是人食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若是得了什么风寒,积食什么的,皇上必定格外重视吧?”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倒像是拐着弯地暗示什么。

    慕娉婷不禁皱眉,目不斜视地盯着人:“灵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贵人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偶,向慕娉婷递去。

    这布偶由几块白色的碎布拼接而成,用黑色的针线缝着歪歪扭扭的口鼻,背后还贴了一张空白的纸条,甚为古怪。

    慕娉婷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用力将那布偶摔在桌上,“灵贵人,你好大的胆子!”

    灵贵人立刻跪了下去,一脸诚恳道:“瑾妃娘娘,臣妾并没有咒害五皇子之意,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给瑾妃娘娘献计!”

    慕娉婷屏退了门口处的宫人,“继续说。”

    灵贵人继续道:“这个布偶的用处极大,但并非指用来诅咒,而是指用来诅咒之人的安危,古有巫蛊之祸,孝武陈皇后与卫皇后两任皇后因此而死,若是皇上发现自己的嫔妃中有人暗行诅咒之术,又会如何呢?”

    慕娉婷冷冷道:“那你为什么笃定本宫会跟你合作?本宫若是现在拿着这布偶去见皇上,你觉得自己还有命活么?”

    “嫔妾相信瑾妃娘娘不会告发嫔妾的。”灵贵人直言不讳,双目定定地看着人道:“只因娘娘跟我一样,都有恨。”

    “恨?”慕娉婷像是听到极大的玩笑般,连声笑起,眯起眼道:“灵贵人此言何意,本宫倒是听不明白了。”

    灵贵人默默拉起袖子,两个手腕上皆挂着一只乌青色的玉镯,这玉镯比寻常佩戴的镯子厚重许多,口却极窄,连接处似乎有锁孔的样子。她将玉镯微微拨起,发出一声闷哼,“娘娘请看。”

    慕娉婷絮着疑惑,垂下眼眸朝那镯下看去,只见一片紫红色的淤色格外醒目。

    她不禁诧异起来:“这镯子是怎么回事?谁给你戴的?”

    灵贵人面容惨淡,有些吃力地收回手,哀愁道:“其实嫔妾是妧妃提拔的人,常嫔只是帮忙引荐,这镯子,就是妧妃赐给嫔妾的。”

    慕娉婷疑道:“你说你是妧妃提拔的人?那她为何要给你这对镯子折磨你?”

    “这也是嫔妾最恨之事!”灵贵人双眸骤然染了恨意,眼泪在发红的眸中打转,“嫔妾本擅弹一首箜篌,在乐坊过的也算不错,可有一天大坊主忽然叫嫔妾去见妧妃,妧妃看中嫔妾一手箜篌技艺,所以就逼迫嫔妾去献媚邀宠。”

    她抽抽搭搭地洗了几口气,继续道:“这还未完,皇上见嫔妾箜篌技艺十分出色,所以格外宠爱,妧妃因此嫉恨嫔妾,赐了嫔妾这副乌金石打造的手镯折磨嫔妾。嫔妾只有在侍寝的时候才能摘下来片刻,明日醒了就要再戴上。”

    慕娉婷心存疑虑,只道:“那你为何还一样戴着这镯子,钥匙既然放在你那儿,偷偷解了便是!妧妃又不会知晓。”

    灵贵人猛地摇了摇头:“嫔妾身边的宫人都是妧妃安排的,若是嫔妾偷偷摘了镯子,就会被罚在手腕上抹药粉……嫔妾实在难以忍受!”

    “是什么药粉?”

    灵贵人悲苦道:“嫔妾也不知道,只知道那药粉擦上之后便会灵皮肤刺痒难耐,如蚁虫钻骨啃咬一般,戴着手镯,抓也抓不得,最是折磨!”

    林清萸颇通医道,这倒像是林清萸会做出来的事,心如蛇蝎,又擅用毒用药,尽使这些细碎折磨的法子。

    慕娉婷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既然忍受不住,为何不去告诉皇上呢?来找本宫做什么。”

    “嫔妾知道,就算嫔妾告诉了皇上,妧妃也不会受什么责罚……更重要的是,嫔妾若说了,妧妃必会置嫔妾于死地啊!”灵贵人身体抖了抖,眼中却是分外坚定的样子:“所以嫔妾想找瑾妃娘娘,与嫔妾一同除了妧妃!只有这样,嫔妾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灵贵人虽然哭的面容脆弱,可话语却是铿锵有力,不像说谎的样子。

    慕娉婷还是有些犹豫,只淡淡地开口:“妧妃,她实在是逼人太甚……她原本找你也只是为了找个保障,可她又擅妒,平白这样折磨你,实在有些过分了。”

    灵贵人哽咽道:“嫔妾求瑾妃娘娘做主,若救嫔妾于水火之中,嫔妾日后必定鞍前马后为以报!”

    慕娉婷心存考虑,蹙眉道:“你先起来吧,本宫知道你受委屈了,只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巫蛊之事一出,后宫必定不得安宁。若是因此惹出汉武帝那时的后果,只怕会搞得人心惶惶,朝堂动乱。”

    “皇上是明君,想来不会如汉武帝那般不分青红皂白…。”灵贵人欲言又止,被慕娉婷投来的目光生生逼了回去。

    慕娉婷摆手道:“今日不必再说了,你也累了,先回宫好好歇歇,等来日本宫想好了计策再来叫你。”

    灵贵人行礼:“是…嫔妾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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