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娉婷笑意更深,眼中却是冷如寒霜:“这礼都收下了,自然是抵赖不得的。”
林清萸回人一个灿然的笑:“有姐姐这句话,妹妹就放心了。”
慕娉婷蹙眉看着人,疑惑道:“放心?”
林清萸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是啊,姐姐洪福齐天得孕皇子,试问这样的好福气又有谁能和姐姐一样?如今姐姐金口玉言,妹妹就承姐姐无上福泽了,日后怎怕不平安,顺遂呢?”
“妹妹说笑了。”慕娉婷依旧面带微笑,轻轻将手扯了回来,“皇上,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休息了。”
玄寅点点头:“去吧,你的身子要紧。”
皇后附和道:“是啊,改天你们姐妹再私下聚一聚吧。”
慕娉婷笑言不语,微微施了礼便退下了。
这般优待,就连傻子都看出来玄寅心之偏向了,如今她回宫更像是步入了一盘棋中,而使棋的人能左右她的进退,生死,甚至是荣辱。
可她偏要从棋盘中跳出来,自己来把握自己的命运,再不想任人鱼肉。
殿前众佳丽冷眼相视,这场虚伪的情谊倒成了场供人观赏的好戏,一贯的假情假意,做作不已。
林清萸视线一偏,只见殿阶上兰妃笑意冷然,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她也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笑得明艳。
兰妃与瑾妃沆瀣一气,她是知道的,如今这兰妃的眼神就好似洞穴中蛰伏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会吐着信子将剧毒泼洒而来,只是她这两年精通了打蛇七寸的技巧,兰妃怕也不能一举成功了。
两人的视线如搅水火般,相互缠斗着。
正此时,一把水灵灵的娇笑声传了过来,芙常在一袭绚烂的嫣色如蝶般飞了进来,“妧妃姐姐许久未见,妹妹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妧妃姐姐了呢!唉,如今再相见,妧妃姐姐的风彩不减当年啊。”
皇后介绍道:“这位是芙常在,妹妹两年未见,应是有些忘了。”
是了,之前的芙答应。那个在她离宫之前歇斯揭底,用着罂粟壳暗害他人的楼兰贡女。
只是不知她用了两年的罂粟壳,现在还有剩余么?
林清萸淡然笑着:“芙妹妹美貌,臣妾可没有忘怀呢。”
芙常在掩唇娇笑,发上青簪随阳光濯濯闪动,如花蕊一般,“都说岁月匆匆,不饶容颜,可嫔妾怎么觉得妧妃姐姐的容颜越发娇艳青嫩了呢?姐姐可是有什么保养的秘方么?”
她离宫之前不过也才十八岁,只过两年,却还称不上岁月催人老,芙常在仗着自己年轻一两岁故意这般说辞,十足十的讽刺之意。
林清萸也毫不退让,轻笑着回道:“是啊,这世事易变更何况是人呢?不过我倒记得,妹妹先前并没有掩唇笑的习惯,可是上次容貌受损留下的习惯?”
芙常在的脸霎时铁青,眸光似一把锋利的刀般狠狠地飞向林清萸,声音中隐忍着怒意:“嫔妾多谢妧妃姐姐关怀,嫔妾的容颜早已好了。”
林清萸上前仔细看人一圈,接着点头笑道:“那就好,本宫记得妹妹之前还是答应,如今容颜姣好,仅-仅-两-年-就晋为常在了,可见皇上很是宠爱妹妹了。”
芙常在咬牙:“不及皇上对姐姐的宠爱呢。”
林清萸笑得妩媚:“芙妹妹天生丽质,皇上定是爱惜极了!连脂粉都是最好的杏花粉呢,瞧,这头上的疤痕用脂粉轻轻一盖,便是什么也瞧不着了,远远闻着还有股奇香呢!加上妹妹巧手制膳,还怕没有宠极的那一天么!”
芙常在道:“妧妃姐姐还记得妹妹擅长制膳呢?只是送姐姐离宫之前,妹妹的好意,姐姐怎么却一点不领受。”
“怎么会,妹妹的手艺这样好,你若肯做,我自然全吃了。”林清萸沉吟片刻,失望道:“只怕,那种奇特的香料,妹妹已经用完了吧?”
芙常在吓了一跳,颤声问道:“姐姐知道那香料?”
林清萸笑道:“正是因为不知道从想念呢,妹妹那盘烤肉可是香极了,也不知用的什么香料做的,现在可还有么?”
芙常在有些心虚道:“那种香料是嫔妾从家乡带来的,如今已经没了。”
林清萸轻笑:“不怕,妹妹心思巧妙,就算没了想必也能用自己的那双巧手种出来吧。”
芙常在自觉尴尬,诺诺说了几句就退下了。
而此时,见林清萸如今这般风光,常绣茹也是站不住了,立时出言道:“妹妹许久未见,可还记得我么?”
林清萸心中厌恶,却也不曾露出一丝异色,只扬唇平淡道:“妹妹自然记得常姐姐,常姐姐之前的惠却,妹妹牢记于心,至今难忘。”
“好妹妹,如今你正是风光正盛,姐姐好生羡慕呵。”常绣茹声音加重几分,却俨然不动地站在原处,低眸朝下而视。
林清萸笑笑:“姐姐的风光丝毫不减当年,又岂是妹妹现在的风光可以比拟的。”她抚了把手腕上的石榴石手链,声音悠悠地传出:“提起当年,常姐姐可是新入宫的秀女中晋升最快,位份最高的,妹妹如今的荣光怕不及姐姐当年十中之一。”
笑看常绣茹,已过两年仍是嫔位,身边的旧人却都已越过她去。
兰妃缓缓开口:“妧妃今日回宫,路途劳累,不如先回宫好好歇息去吧。”她向玄寅看了一眼,询问着意见。
皇后温婉一笑:“是了,妧妃妹妹路上辛苦,该回宫好好休息才是。延禧宫已经打理好了,虽是旧宫,但翻新之后又摆放了许多珍宝摆设,如今装饰的如仙宫似的。”皇后朝后道:“不如诸位妹妹一同去了,看个新鲜如何?”
兰妃低头漠道:“臣妾忽觉头疼难忍,就不去叨扰妧妃了。”
常绣茹也道:“臣妾对珍宝并不感兴趣,也就不去延禧宫了。”她朝芙常在看了眼,果然也同声附和了句。
如此,场上除了几个低位的新人,就只剩玉常在了。
玉常在眼神亮亮,颇为激动道:“嫔妾没有见过什么珍奇异宝,想去妧妃姐姐的延禧宫一观,开开眼界。”
玄寅观看了许久,似有些心不在焉,方才众人的说话也没听去,语气有些冷淡:“瑾妃身体不适,朕先去璇玑宫看看她。”说完,他带着宫人携风而去。
皇后见此,也止了话头,“罢了,妧妃还是先回宫歇息吧,改日姐妹们再去延禧宫一观。”
林清萸微微施礼:“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后叹了口气,朝身后的玉常在众人看了一眼,道:“本宫也先回去更衣了,你们自便吧。”说罢,也扶着殊香回凤仪宫了。
林清萸扶沫儿坐上撵轿,一盏茶的功夫后便行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正门用金字雕刻着“延禧宫”三个字,明晃晃的镌刻在阳光下显得耀目。殿旁两条青玉石道相接,进门后见一芙蕖池清明澄澈,荷叶田田,虽未绽放也十分养目。
新荷浮露,碧绿圆叶莹莹地盛着露水,层层绽开如玉盏凌波。荷露清风,随至延禧宫满宫中,盈盈地散发着叶露的清香。
正殿之中,雕刻彩画,芳香涂壁,锦账珠帘无限华美,隐约闻得椒香阵阵袭来,似香雨纷落,四处晕开无所不及。
殿内的一张长桌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精致瓷器,其中最醒目的便是一尊琉璃花瓶,花瓶中插有一枝牡丹,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盛开一般,花瓣娇艳欲滴,花蕊饱满,栩栩如生。
花瓶前摆着几案几和一个紫檀木嵌花椅,正对门口是一副巨型屏风,屏风后隐藏着一张雕工极尽奢华的梨花木榻,榻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柔软无比。
屏风后是一面檀香木造的梳妆台,用牡丹花纹雕饰,精致华美,镜前摆着各色香花,芳香扑鼻,除此之外还有繁复精致的首饰盒,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和珠翠,其中一斛明珠更是硕大滚圆。
榻旁放置着白玉琴,琴身雪白晶莹剔透,镶有两颗硕大的明珠,明珠都是拇指大小,呈半圆形,而首尾两侧则镶嵌着七颗较小的夜光珠,熠熠生辉。林清萸抬头望着这座宫殿,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她的笑却是极冷的,她知道,眼前这海市蜃楼般的虚荣顷刻就要消散,想来用不了多久,玄寅就要向她开口了吧?
离宫之前,她只是贵人,如今回宫却一跃成了妃子,宫中多少不知情的人眼馋心热,可如今玄寅对她淡漠至此,就连迎回也是神色蔫蔫,可见其心所在。
瑾妃,到底是得宠。她病了,玄寅便要倾尽一切为她医治,就算这药是骗来,抢来的也在所不惜,当真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端坐在妆台,看着依旧风华滟滟的容貌,慢慢拆下了几支钗饰,轻轻地叹气。
从前不施粉黛,不置珠翠,觉得自由而轻松的时光,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终于是又回到了这樊笼之中,经此,她是再也无法妄想离开了,可笑的是离宫由不得她,回宫也是由不得她。她的一生,也就烙印在这后宫里,无法脱离了。
愁丝入梦,她俯在床榻上,冰冷华丽的珠翠沉坠着,像无形的手将她紧紧地掐住。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困倦中缓和过来,看着华贵而陌生的金殿陷入思绪之中。
如今宫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玄寅想借她的自愿去“供奉”才是真的,可无论如何,结果都只会是慕娉婷病情加重,一切过错都会跑到自己身上。她必须先想尽办法自救。
若要破此局,首先要结盟,其次便是从临仙殿出手解决神官才行。
门口一名宫女递了碗翠青色的茶盏,上前道:“娘娘,这是皇上赏的红梅酒,说是喝了可以解乏,请您品尝。”
林清萸低头嗅了嗅,这梅花香冽,酒味醇厚,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酿,可除了两种香味之外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腥味,她不禁蹙眉:“是去年的红梅酿吧?罢了,我才有精神,喝下这酒难免又贪睡,搁着吧。”
那宫女却并不退下:“可是皇上说,这红梅酒最是补气益血,娘娘舟车劳顿应该每日都进一杯才好。”
林清萸深深地看她一眼,用手碰倒那酒杯,将酒水洒落一地。
她厉声道:“这点事都做不好!竟把酒水全洒了,白费了皇上的心意!”
那宫女震惊地抬头:“娘娘…!你?!”
沫立即上前道:“做错事还不请罪么?!”
那宫女义正言辞道:“分明是娘娘自己…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娘娘怎可诬陷奴婢呢?”
林清萸心里暗暗发笑,这宫女自以为奉皇上的命令做事,自己是不敢处置了她这条命了。
“你说本宫是自己打翻的这酒水?”
“娘娘既然不想喝这红梅酒,大可说一声,奴婢自然回皇上去。”说完,那宫女便起身要走。
“站住。”林清萸的话语泠泠响起,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本宫没说你可以走了。”
那宫女一怔,随即道:“那妧妃娘娘还有何吩咐。”
林清萸抚着手中的玉镯,淡淡道:“你既然这般强词夺理,也没必要再去回皇上跟前碍眼了。沫儿,传我的命令,把她拖下去杖责两百吧。”
那宫女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万状:“杖责……两百?妧妃娘娘,你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
林清萸冷笑道:“别把你自己的命想的太金贵了。”
那宫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堵住了口,让两名太监架着抬出去了,宫女惨叫呜咽的声音传了很远很远,几乎传遍了整个延禧宫。
渐渐的,那宫女声音弱了下来,只听见棍棒敲打皮肉发出的啪啪声,沉重且有力,如木锤敲打肉泥的声音粘稠着。
终于,宫人前来回禀,那宫女两百下杖责已经打完,人已经没气了。
此番敲山震虎,除了沫儿,延禧宫人人自危,都开始后怕着这位厉害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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