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州周围枝夜繁茂,舒风和和,幽静宜人,这样静养下,林清萸的眼睛渐渐好了些,已能依稀看清了事物。

    因她身子不太爽利,沫儿便撑着伤帮忙做了每日的活儿,无非是浇水、砍柴、除杂草和生火等自给自足的事,除此之外,她每天还要花半个时辰去林里寻新鲜的草药为林清萸治眼。所幸德季和顺显也没有因此苛待,照常一起做了四人的吃食,沫儿每每匆匆填几口就带着饭菜给林清萸送去。

    林清萸则浑浑噩噩,每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不大理会外面的事,也顾不上帮沫儿什么,只将随行的包袱里拿出伤药嘱咐沫儿更换。

    不必宫里的时候,沫儿整日劳累,身上每每被汗液浸湿侵入伤口,便是钻心挠肝的疼,可又顾不得清洗上药,只能在每次休憩前用凉水擦了身子,再慢慢擦药。

    林清萸心中总是不忍的,却也无奈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她这几日都在想,宫中如今的格局该是怎么样了。

    常绣茹,一惯的娇纵张扬,心下狠毒为虎作伥,此时怕已暂时和慕娉婷,兰妃一同绸缪如何对付敏妃。

    兰妃心机深不可测,总给人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却能轻易让大公主说谎去污蔑敏妃,要一个四岁的稚童从假山上跃下陷害别人,这需要何等的手段?不仅借此惩处了敏妃,还得了大公主的抚养之权,可谓一举两得。

    慕娉婷自小产后性子就变得愈发扭曲,从前自是名门闺秀,聪慧和善的妙人,如今也变得这般铁石心肠,又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出什么真心,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利益而算计着,极致的理智罢了。

    皇后自始至终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态度,但她能洞察宫中格局变化,每次做的事都能决定结果的不同,更像是鹬蚌相争的渔翁,身处高位却祸不及身,犹如台下看戏的看客般。恐怕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敏妃,接二连三受挫被褫夺封号,奚落降位,恐怕心性如今也大不相同了。如今怀孕得子实在是令人震惊,若她能成功诞下皇子,或许第一件事就是复仇,只是她如今孤掌难鸣,想护得自身安全都是问题。

    其余人,就是芙答应最为阴毒了。

    佯装善意,却在饭菜中加了罂粟果实的粉末,她似乎还说慕娉婷和兰妃都极喜欢吃…这东西沾上一点便会成瘾,日积月累毒素在体内沉淀,恐怕日后突然发作,这主位上会突然疯起几个来,统统被打入锦寒宫吧?

    她当日没有拆穿,为的就是看这出好戏。

    听说用罂粟做的饭菜,味道都会比寻常饭菜更加美味,尝过之后便会久久无法忘怀,日思夜想,她真的很好奇,一向沉静自持,优雅有礼的妃子突然在玄寅面前发癫发痴,仪态全无地求着芙答应做的饭菜,是何等美好的画面。

    这些时日沫儿帮她上药时也总是安慰,这让她心里好受许多,心情通畅,病也渐渐地好了,已经约莫可以看清东西了。

    阳光淡淡地从纸窗里透进来,薄薄地如一张轻盈的琉璃纱,软和细绵,桌前放着一块未雕的沉香木,气味清幽而淡,最是沁人心脾。原是备了铜制的小香炉的,只是这里生火太麻烦,便改用这沉香木代替。

    林清萸难得地有些兴致,叫沫儿同自己出门逛逛,许久未出门,浮华州的花草树木比往日都更繁茂了些,郁郁葱葱地宛如碧玉,接天边云朵相承,美而无暇,景色风光甚好。

    林水间是孤寂而清幽的,如空谷幽兰,林间朦胧雾气萦绕出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神识也融入这林、这水之中,风景自在,虽陋室粗饭也颇得自在。

    “今后,我们若能就此安宁了却残生,也是不错。”

    沫儿看着多愁伤感的人,不禁道:“可是您如今才十八岁啊…哪里算得上残生呢?”

    凉风浩烈,吹气林清萸身上的粉色衫衣,如被雨水打破翅膀,颓靡枯萎的蝴蝶,疲倦而失色,“入宫一年,却落得个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模样,放在这孤州之中再不得出,旁人也无法来。你说,今后我们是不是要变得那两名妇女一般了?”

    沫儿叹了口气:“其实能到浮华州也是好的,到底太后娘娘顾念怜惜,否则留在宫中,等人落井下石什么的,只怕过的比现在还要惨上许多。”

    林清萸咬着牙,心中厌恶和怨恨几乎溢出,“后宫中无人可信,居心叵测的狠毒之人更是比比皆是,我那般真心以待却从未把我当做姐妹!这样的魔窟,我只盼着她们早早争斗得力竭而亡!”

    沫儿垂下眼眸,上前轻轻抱住了她,轻声安抚道:“您如今得意逃离苦海,是您之幸!也不必再想那些劳心,至于那些恶人,自有老天收拾,要知道天理昭彰,终有轮回。”

    说完,沫儿微笑道:“姐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想来这几日的饭菜都粗浅了些,姐姐也吃不习惯吧?”

    林清萸一怔,道:“沫儿,你叫我什么?”

    沫儿一慌,以为说错了话,赶紧又改口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小主恕罪。”

    林清萸摇摇头,道:“你若愿认我这个姐姐,我自然是高兴的,又怎么会怪你,离了后宫,咱们就不再约束着,只管活得自在吧。”

    沫儿轻快道:“嗯,那姐姐想吃肉么?今日我给姐姐炖鸡吃,正好我知道林子里有处地方长着野菜,这些日子吃的实在是没什么营养。”

    这几日的确总吃些凉拌的野菜,碴粥,吃的嘴里一直苦苦的,林清萸也想换个口味,便点了点头。

    沫儿听完,点点头极快地朝林子里跑去了。

    她想着沫儿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炖鸡肉?可这浮华州并没有养着鸡啊,难不成要到林子里去捉野鸡?似乎不太现实。

    这东西都是山里才有的,若没有人故意放在这浮华州上,怎么会生出野鸡来?怕是得踩了什么蛇虫鼠蚁。

    这般想着,她便焦急地跟了上去。

    林间繁茂,枯叶绿屑铺满了林地,她看着这片厚而密的层地,总觉得里头或藏着什么东西,埋了什么坑似的,为着安全,赶紧折了根木棍探着路走。

    忽然,她听见细细的一阵咕咕声,接着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回头一看,沫儿正提着一只野鸡朝她走过来。

    “姐姐你怎么也进来了?”

    她也有些惊讶,看着沫儿道:“我不放心,怕这里头藏着毒虫之类。倒是你,这浮华州哪里来的野鸡,你从何处寻来的?”

    “我夜里睡的轻,听见林子里有叫声便知道是这个,已经惦记好久了,这不,给姐姐捉了补补身子。”沫儿说着,将手里那只肥硕的野鸡举了举。

    她指了指沫儿灰头土脸的样子,掩面笑着:“我哪里需要补身子,倒是你之前伤的那样重,待会炖了汤你可要多喝几碗。”

    沫儿舔了舔唇道:“要是有红枣,枸杞子就更好了,姐姐你先回去,我在这林子里逛逛看有没有野生的枸杞子。”

    林清萸摇了摇头:“还是我来找吧,你拿着这鸡也不方便,先回去宰杀了,我找好了就回去。”

    沫儿有些纠结:“可是姐姐,你的眼睛还没好全。”

    林清萸一边推着人出林子,一边道:“已经好的差不多,又不是瞎了,还是能分辨的了的,好了快去吧,这鸡汤得炖的就一些才营养。”

    沫儿只得妥协,提着鸡走了。

    林清萸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林中事物,犹如投身幼时的山野之间,是那样的繁盛美好,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回忆也是枉然,心中酸涩与凄苦一同迸发而出,心中荒凉无措。

    寻觅许久,她终于看见一方矮小的植株上挂满了许多新鲜硕大的红果,倒是幸运,这些就是新鲜的枸杞。

    她望着这些如提灯般火红鲜艳的果实,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除了映山红,她和长姐林璇音最喜欢的莫过于这红枸杞了,圆圆大大的吃起来酸甜可口,一次能吃上五六个,她总是贪吃,吃完了还要兜着许多回家,搞得衣服上被染的红红的一片,林逸南见了就要打她。

    之后,再上山找枸杞前,林璇音干脆把自己的旧衫给她穿,左右她自己再洗好,林逸南只说这般惯着定要无法无天,也不再说什么了。

    思绪回牵,她出神地摘了一颗果子放入口中,汁水酸而涩,并没有小时候吃的那样甘甜。

    她心中泛起酸涩,拿出一方帕子,又摘了一些鲜枸杞包好,准备回去。

    因有些心不在焉,她也没再拾了木棍探路,脚下一软,不知踩到了什么,觉得脚腕上传来一阵刺痛,她猛地向下看去,只见一只通体灰褐色带黑色斑点的蛇极快地跑了。

    她身体猛然僵住,随手拿起了块石头朝蛇跑去的方向砸去,同时上前跑了几步,扑上前摁住了那条蛇,用石头死死地撵碎了蛇的脑袋。

    之后,她开始观察起蛇的花纹形状来,这样子像极了之前医书上写的匿林蛇,毒虽不致命,但伤口若不及时处理也会落下个残疾。

    她知道现下再剧烈运动只会加速毒素入体,也不敢再移动,忙喊着沫儿的名字,同时用手轻轻摁在伤口周围轻轻挤压着。

    疼痛愈演愈烈,她死死咬着唇瓣,感觉手指已渐渐麻木不受控制,头脑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她试着挪动身子,却是半点力气也提不上来了。

    林间细碎声音响过,她挣扎着抬起眼眸,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则俜…?”

    那人没有说话,只很快解下了身上的水壶倒在她的伤口上,水清而凉彻,滑过伤口时却感受不到太多的感觉,随着水流冲洗,她感到伤口传来几阵剧痛。那些发紫色的血正随着水流冲刷而下,伤口也渐渐有了些知觉。

    则俜松开手,抬眼看着她手边那只没了脑袋的蛇,有些错愕,接着提步极快地朝林子深处去了。

    很快,他又折返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株草药,只见他把草药放在帕子里用力碾了碾,敷在了她的伤口上,又带着帕子一同系了上去。

    之后的事,她记不得了。

    只听见似乎有争执的声音,似是德季那两名妇人和沫儿在说些什么,最后,梦境迷蒙地醒来,已过了戌时。

    “姐姐,你醒了…真是担心死我了!”沫儿带着哭声颤颤,上前伏跪下。

    她看见沫儿一副怅然的样子,有些不忍地伸手握住人手掌,“我这不是没事吗。”

    沫儿抹了一把眼泪道:“就不该让姐姐在林子里找什么枸杞,要不然姐姐也不至于涉险,若不是今日则俜侍卫来了,恐怕再见不到姐姐了。”

    她惊讶道:“真的是则俜大人?他为何又来这浮华州了?”

    要知道宣明城距浮华州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是四天四夜,如此折返的可怎么行。

    沫儿支支吾吾道:“皇上似是说了,每半个月让则俜侍卫上浮华州看姐姐有没有安分生活,若是逃了就立刻捉拿…”

    她冷笑一声,扶着床榻起身道:“皇上对我这个阶下囚竟如此上心,怎还怕我跑了么?”

    “姐姐别说这些了,其实则俜侍卫能时常来看姐姐也不错,倒是带了许多衣服和吃的呢。”沫儿从水缸旁拿起一个篮子,从里面拿出了包糕点递给人。

    林清萸怏怏道:“鸡汤炖好了么?这会子忽然想喝点暖身的。”

    沫儿十分为难般皱了皱眉,缩着脖子道:“鸡汤…鸡汤都被那两个妇人吃净了,她们偏说那野鸡是她们养在林子里的,才炖好就被抢了去。也就欺软怕硬,则俜侍卫在的时候不敢说,等走了才使厉害,跟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

    她一惊:“连一碗汤都没留下么?”

    沫儿点点头,“哪怕是骨头,她们也都敲骨吸髓地吃了,全是些骨渣…她们也不怕崩了牙。”她想了想,又道:“则俜侍卫带了苹果,不如我给姐姐炖一碗喝?”

    林清萸收了视线,厌厌道:“罢了,我不吃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睁眼望着窗外暮色暗暗,四合相落,直到天边鱼肚白熹微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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