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殿中,慕娉婷在旁研着墨条,玄寅审视手中奏折,眉头紧皱,殿内气氛安静异常,只听得见墨条与水融合的泥泞声响。
玄寅忽深深吐出口气来,将手中那本奏折拍在桌上,把桌前放凉的浓茶一饮而尽。
慕娉婷忙停了手中动作,忧愁劝道:“皇上,凉茶伤身,臣妾帮您倒杯新泡的吧?”
“西北战事不断,却还有人贪污腐败,压榨百姓!禾兴县县令压迫当地百姓,私吞白银九万两,更有人提出,其子武状元为贿赂官员所得。”玄寅语气冰冷,面色阴沉可怖。
慕娉婷闻言一惊,急问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办?是直接治罪吗?”
玄寅摇了摇头:“先把此人关押起来,等朕查清楚之后在做决定,如果真有其事,那就是此人太过贪婪,朕必须严惩!但如果此人是清正廉洁之士,那朕就另外考虑!”
慕娉婷轻叹口气,低声喃喃道:“禾兴县县令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竟被关了进去,禾兴百姓一定很难受吧?”
玄寅眼睛眯起,眼底寒光闪烁,语气阴沉道:“如果他真是清白之士,那朕当然会饶了他,若证据确凿,那他的命断然是留不得了。”
“嗯!”慕娉婷重重点头,随即又疑惑的问道,“皇上,那禾兴的百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玄寅道:“禾兴县县衙已经发布告示,说是禾兴县县令已经被罢免,并且还会派人接管禾兴县的政务。”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慕娉婷一眼,道:“你与清贵人一向交好,如今其父出事,你不为她说些什么?”
慕娉婷微笑道:“臣妾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徇私,若是清萸妹妹的父亲真的做出这种事,那定然是不可原谅的,当然,一切还是由皇上亲自裁断才是。”
“很识大体。”玄寅翻了翻奏折,皱眉道:“朕本以为清贵人性子柔婉,知书识礼,以后可以帮着皇后协力宫务,如今看她有这样一个父亲,朕心里总是别扭。”
慕娉婷倾了杯新泡的雨前龙井,温婉一笑:“清萸妹妹入宫后向来安分守己,懂礼识仪,又经皇上亲自指点过,想来和她父亲并不是一路人,皇上可不要因为清萸妹妹父亲的罪过而冷待她才是。”
“这件事朕自有明断,不必说了。”玄寅伸指揉着太阳穴,蹙眉掠到慕娉婷头上的海棠簪子,开口道:“头上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簪子?”
慕娉婷下意识摸了摸额发上的簪子,道:“哦,这是臣妾最近到灵铧宫说话,兰妃娘娘赏的,和兰妃娘娘头上那支簪正好是一对。”
玄寅恍然大悟道:“朕记得,兰妃头上也有一支和你头上款式相同的,只是颜色稍清浅,这支簪与你不是很相配,太艳。”
慕娉婷莞尔笑道:“皇上喜欢清浅的颜色,那臣妾回去将这支簪子收好,换上那支皇上送的雪莲白玉钗吧。”
“不急。”玄寅站起身,拉着慕娉婷的手坐下,目光炽烈地凝看着她,伸指分开她额角的发丝,将那支海棠花簪取了下来。
接着,他把一只锦盒放到了慕娉婷手里。
“这是……?”
慕娉婷疑惑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呈放着一支珍珠碧玉步摇,做工精巧,珍珠更是硕大分明,纯而粹。
玄寅朗逸一笑:“可喜欢么?”
“皇上所赠,臣妾自然是欢喜的。”慕娉婷嘴角笑意浅浅,视线垂下,似有心事般问道:“皇上很喜欢青白二色的素色?”
“纯白无暇,青翠欲滴,自然都是赏心悦目的好颜色,奈何大多数嫔妃都喜穿红着紫,尽态极妍,宫中甚少有这样清新的色彩。”玄寅说着,将那支步摇簪入了慕娉婷额发间,满意颔首:“甚美。”
慕娉婷含羞一笑,她扬唇道:“那清萸妹妹呢?她平素最喜素色衣衫首饰了,不是靛蓝色长裙就是浅绿色衫子,配样也都是清新脱俗的白玉、绿玉类的,岂不是正中皇上心意?”
玄寅脱口而道:“清儿是好,可终究不是月儿,若是着了身绛紫色衣裙恐就失了其风韵,也不会弹习箜篌,实在有所不足。”
“皇上说什么?”慕娉婷错愕看他一眼,迟迟道:“皇上说箜篌,可臣妾也不会弹箜篌。”
“你不会么?”玄寅扬眉看向她,继尔很快舒缓道:“噢,的确,是朕记茬了,月儿所擅的是萧曲才对。”
慕娉婷撇了撇嘴,娇柔道:“皇上这般不知又心念哪位妹妹的技艺呢,何苦叫臣妾来听了这会子话。”
“月儿,朕不过是一时记错了,可怎么引出你这些酸话,是朕不好,给月儿赔个不是。”玄寅笑着拉人入怀,和言安慰着,又从旁取了块酸梅糕放到慕娉婷唇边。
慕娉婷还以为是什么糕点,张口吃了起来,嘴里却越发酸得发紧,连端了盏茶喝了几口,娇怒道:“皇上这般说着,还拿这样酸的酸梅糕给臣妾吃,是嫌臣妾说的话还不够酸么?”
玄寅笑笑道:“你刚才喝的是朕的茶水。”
“皇上连一杯茶水都要与臣妾分的这么清楚么,好生小气,臣妾再去给皇上添杯就是了。”说完,她将残茶倒了,重新倾满了杯茶。
玄寅看着人,无奈道:“朕不是和你计较这杯茶,只是要告诉你,这茶对月儿和朕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换一种说话,将茶比喻成金银珠宝,朕为平民,月儿为官员,这又是如何?”
玄寅缓缓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非一朝一夕都行此事,何以引得百姓怨愤,同僚检举………”
“臣妾明白了。”慕娉婷微微笑着,握住玄寅宽大的手掌,道:“臣妾知道皇上想做什么了,无论皇上如何决定,臣妾都会支持皇上,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理昭然,谁也逃不出这个理字。”
“知我者,月儿也。”
慕娉婷与他对视一笑:“那臣妾帮皇上磨墨。”
清心殿传出诏书,下令彻查禾兴县县令林逸南贪污买官之事,此消息一出,林清萸便立刻跑到清心殿外恳求面见玄寅了。
奈何玄寅心意决绝,任林清萸在外跪了两个时辰也未见。
已至酉时,林清萸双眼红肿地静默哭泣,两行泪缓缓滑在面颊,哭声颤微而细弱,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在她心里,林逸南一向胆小如鼠,怎么敢在战事吃紧的时候压榨百姓?这分明就是有人蓄意陷害,若说其兄长武状元之衔是行贿买来的,可朝中又有多少不是行贿买官?
此次求见,她就是想请皇上仔细审查,若要惩治,看办科举的官员也难辞其咎。
此时,从她背后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清贵人怎么到这里跪着呢?皇上既然不愿意见你,你还待在这干嘛,不赶紧回瑶华阁好好享受几天这最后的荣华,以后怕是再没有了吧。”
林清萸闻言回头,只见常绣茹打扮的花枝招展,正扭着腰肢炫耀般朝她走来。
“嫔妾给常嫔娘娘请安。”
“你这声安本宫可担不起。罪臣之女,可别咒得本宫不得安稳了。”常绣茹弯眸而笑,上下打量起她来,道:“打扮的还真是素净,皇上瞧着你肯定觉得寡淡无味吧?啧啧,还要戴着这镯子招摇呢,不知检点!”
林清萸闻言,下意识将那只戴着芙蓉玉镯的手藏进袖里,抬眸看着人道:“臣妾的父亲还未被定罪,现在常嫔娘娘就口口声声说嫔妾父亲是罪臣,究竟是何居心?”
“这嘴真是越发厉害了,本宫倒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常绣茹俯身瞪着人,冷冷勾勒笑意,沉沉道:“本宫就是要你家破人亡,你能如何?”
“原来是你…!”林清萸怔然看着人,眼中隐藏着无尽愤恨,“后宫向来是女人的争斗,你为何要扯上我的家人?!”
常绣茹笑得得意,心中更是畅意,她伸手轻轻扶着林清萸的脸颊,失望道:“还以为你会多厉害呢,原来你生起气来都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气都不敢出啊!真可怜。”她哼笑一声,收手道:“不过,本宫就是喜欢看你这副憋屈的模样,看的本宫真是畅快!”
林清萸双目染红,咬牙道:“常绣茹,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家人?”
随着“啪”地一声脆响,林清萸硬生生受了常绣茹一巴掌。
“贱人,谁允许你直呼本宫名讳了?这一巴掌是给你个教训,以后记得对本宫恭敬些。”常绣茹微笑着揉了揉手心,接着道:“哎呀,不过你好像也没有以后了,恐怕你之后就在瑶华阁孤独终老也说不定呢!还真是清净自在的好去处呢。”
林清萸抹了把嘴角的血痕,眼中阴沉无光,她再次抬眼,愤恨地看向常绣茹。
“看来你还真是不长记性,还敢这样看着本宫?”常绣茹收了笑意,故意弯着手指便要抓向林清萸的脸。
猛然间,她的胳膊被一股力量钳住,她顿时卸了力气,疼得“哎呦”了起来。
那人闻声,立刻松开了她的胳膊。
“哪个混账东西敢阻拦本宫!”她偏头看去,竟是玄寅身边的侍卫则俜。
“则俜,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教训一个目无尊卑之人你也要多管闲事么?”
则俜阴翳的视线冷冷地落在她身上:“清心殿外,不得喧哗聒噪。”
常绣茹皱眉道:“你这人真是木鱼脑袋,本宫在这惩罚了她,皇上也不会知道啊!”
“……不可。”则俜淡淡说着,视线依旧冷而无光。
“难怪慕姐姐她…”常绣茹骤然收声,偏转话题道:“哼,罢了!今天本宫暂且放过你,反正来日有的是折磨你这贱人的机会!”说罢,她冷哼一声,不满地离去了。
而慕娉婷此时侍候完皇上,正要回璇玑宫去,早就在殿口看到了这一切。
常绣茹欲言又止:“慕姐姐,你…”
慕娉婷并不理人,而是径直向则俜和林清萸走去。
“则俜侍卫,请你跟我来一下。”慕娉婷说的简短而直白。
“好。”则俜回答亦是利落。
慕娉婷自向前走着,她神色中难得带了一分慌乱难耐之意,终于,她停下脚步回顾,直直地对上则俜冷漠的双眼。
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林清萸走的那么近?”
“并无过从亲密。”
她笑了一声,激动道:“是吗?那你刚刚为何护着她?她可是皇上的嫔妃,你怎么能动她的心思?你疯了吗!”
则俜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她愈发激动起来,咄咄逼问:“你不敢说话,就是承认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喜欢她,为什么你要对皇上的女人动心?这世上哪一个女子都可以,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本沉静如水,知书懂理的慕娉婷如此一反常态,让则俜很是头疼。
“胡言乱语。”则俜闭上双眸,微微蹙着眉头转过身去,似乎很不耐烦。
“我说中了,你害怕了是吗?”她上前几步拉住则俜的手,“你怨我是不是,怨我入后宫为妃,所以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则俜,你真是……”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未等慕娉婷说完,则俜便甩开了她的手,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她从怀里拿出一支白玉钗,钗身接上了几段银环,还被雕成鸾凤和鸣的样子。
她美目流转生盼,啜泪道:“这是你曾送我的玉钗,还记得吗?入宫前我在你面前将它摔碎,但我进宫后便后悔了,找能工巧匠将它用镀了银,日日贴身收着,你的心意我一日也未忘怀。”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则俜木然看着她手中的玉钗,心中波澜不惊,转身冷冷抛下一句:“你既已做出选择,那之前的一切就都不作数,我已诸事看淡,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是么?!你竟这般…全然忘怀了?”慕娉婷紧闭双眸,将泪拭去,愤恨地朝人漠然的背影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既然如此,今后也不必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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