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久违的安静再次被打破。
太医说敏嫔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玄寅知道后立刻复了她敏妃之位,甚至还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敏妃。兰妃虽在其中想劝谏几句,但皇嗣为重,玄寅始终没有听进去,执意给了敏妃尊崇。
离国听闻敏妃有孕后,也马上派使者进献了许多珠宝珍药,尤其是一尊白玉观音像做工精致,净洁无杂色,最是纯白无暇,十分养眼。
敏妃有孕之事,是林清萸在太后口中得知的,由此可见,皇上对皇嗣之事极为看重,即使敏妃德行有失,也可以重新复位,簇拥荣华。
这些事她倒提不起什么心,自慕娉婷复宠之后,玄寅依旧翻着慕娉婷的牌子,敏妃虽身怀皇嗣也甚少前往关雎宫,皇上在意皇嗣,也仅仅是在意敏妃的肚子罢了。
若说从前的宠爱和情分,怕是半点也无了。
敏妃从前是得宠,可如今罪行昭昭,天理难容,她全凭肚中的皇嗣才重新复位,皇上看待她的眼神和心境早就变了,等她生下皇子,只怕关雎宫又会变成她的冷宫了吧。
无论如何,她是回天乏术了。
林清萸坐在太后对面,静心拣着佛豆,甘泉殿中浸着香橼清新甘爽的气味,有种莫名的舒适和安全的感觉萦绕心头,滋生暖意。
太后翻看手中那本《法华经》,忽觉手指酸乏,放下经书瞧着她:“哀家看你最近倒是瘦了,是胃口不好吗?”
林清萸温婉回道:“回太后,嫔妾近来少食荤腥油腻,只食些凉拌的青菜菌菇。”
“怪不得,吃的这样清淡,人也越发憔悴了。”太后缓缓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不食肉糜,用些山参乌鸡汤也是好的,口味清淡也好入口,总比吃些没营养的菜叶强上许多。”
林清萸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嫔妾记下了,多谢太后关怀。”
“哀家说的这些你要牢牢记住,这样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说罢,太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哀家不喜敏妃,只是她如今怀有皇嗣,皇上又那么在意,哀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外族之惮不容忽视。”
林清萸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太后看着不甚走心的模样,笑了笑,道:“行了,哀家看你也别拣这些佛豆了,跟哀家说会话,这些个日子没见你,甘泉殿也怪冷清的。”
“是。”林清萸便挑着进几个月算是有趣的事儿讲与太后听了,太后闭眸听书般眯了会,偶尔点头示意,面上看不出表情。
最后,太后开口打断道:“你侍候皇上这么久,怎么连个皇嗣都没怀上。”
“啊…?”林清萸慌了心,以为太后是责怪自己,忙起身跪下道:“是嫔妾没本事。”
太后垂眸看向她,有些无奈道:“起来吧,哀家什么时候责问你了?”
“是。”林清萸讪讪起身,心有余悸。
“不是哀家说你,这得宠要紧,为皇上开枝散叶诞育皇子更是要紧,你平日吃那些素菜菌菇是可以修缮身形,可不适宜生养啊。”太后随手翻开一本书册,问道:“知道飞燕合德么?”
飞燕合德,即汉成帝之妃,据说赵飞燕身形纤细能作掌上舞,赵合德为赵飞燕之妹,两人为求纤细身姿服用息肌丸,身形果然纤细,肌肤胜雪姿容美艳,可却导致终身难以有孕。
这她当然知道,小时候在家中书房读过,她还因此受了林父一顿打。
林清萸恭敬回道:“嫔妾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意,今后定好好用膳。”
太后皱纹舒展,微笑道:“好孩子,这赵飞燕和赵合德以为走捷径不用付出代价,可煮尽了这天下杨花也不见气色,你可不要步入这无法挽回的境地才是。”
“嫔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两人这边说完,长公主便带着侍女进来请安了。
太后颔首示意:“这些日子自己想清楚了?若是再胡乱生事,哀家可就不管你了。”
“母后,儿臣知道错了!这都开春多久了,今天就让儿臣到御花园走走吧。”长公主瞥见旁边的林清萸,立刻改了口吻道:“哟,清贵人也来了?许久未见,清贵人过的还好么。”
林清萸道:“多谢长公主挂念,嫔妾一切都好。”
长公主略带玩味地打量着人,戏谑道:“嗯,听说你固宠三个月,是挺厉害的,不过最后让瑾嫔那么快就把皇兄拉回去了,你这本事就这些啊?”
长公主之言皆是嘲讽,若是换作之前,林清萸定会默默受着不敢辩解,可宫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她见得太多了,如今已不想再忍。
“嫔妾的本事再高,也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意,皇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作为嫔妃,嫔妾只能是顺服。”林清萸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公主一眼,接着垂眸笑道:“不像长公主,身为皇上之妹,行事更为自在。”
长公主一时怔了,她本以为林清萸不敢多说什么,可她没想到这小小贵人如今竟敢教训她了?从前还是她把这位清贵人从敏妃宫里拉回来的呢,当时林清萸对着敏妃粗气都不敢出,如今倒巧言令色反讥讽自己来了,还真是天大的讽刺。
太后也有些惊讶,她只道林清萸性子软弱,还担心她会受了气,如今却是和从前判若两人,有了几分难得的傲气。
长公主扬眉怒喝:“你敢讽刺本宫?!”
太后深深看人一眼,拍桌道:“好了!在甘泉殿待了这么久,还没把你这桀骜关没?这样没规没矩,快给清贵人道歉。”
“让儿臣给她道歉?”长公主有些不可置信地睁眼笑起,不服气道:“母后您糊涂了吧,分明是她讽刺儿臣,若论是非尊卑,我为尊,她为卑!不过皇兄的妾室罢了。”
林清萸听完,立刻恭敬地向长公主行礼道:“嫔妾无意冒犯长公主,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得意地昂首,笑意深邃,扬唇道:“还算懂规矩。”
“放肆!”太后皱眉瞪向长公主,愠怒道:“若不是你先出言不逊,清贵人会回击你么?如今你还要别人给你道歉,真是越发跋扈了!快给清贵人道歉。”
长公主冷哼一声,撇嘴道:“儿臣凭什么跟她道歉!母后,您真是越来越偏袒外人了!”
“你!”太后被气的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清萸忙安慰道:“太后娘娘息怒。”又转身朝长公主温柔笑道:“长公主息怒,刚才是嫔妾失礼了,还请长公主原谅嫔妾这次。”
长公主没有打理林清萸,转身便走。
太后连连叹气:“瞧瞧!你瞧瞧!哀家是管不了她了!这样的性子迟早会惹出事来。”
榆代奉上茶来,出言劝慰道:“太后别气伤了身子,喝口茶清一清火气吧,太医说您这些日子肝火旺,不能动气。”
太后盯着那盏茶,猛地拂在地上,怒道:“哀家怎么能不动气!”
林清萸行礼道:“太后娘娘要多保重身体,这件事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该多言…长公主教训,嫔妾合该领受。嫔妾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皱眉看着她:“你又有何错?这件事合不关你,地上凉,快起来吧。”
“是。”林清萸抬眸,起身重新为太后倒了杯枇杷叶茶,恭恭敬敬地奉上,道:“太后娘娘请用茶消消火气。”
“唉!惠睿若有一半你的性子,哀家也不至于这么操心了!”太后无奈摇头,接过茶饮了。
“长公主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其实也是很好的,说不定另有人会喜欢长公主这样的性格。”林清萸笑着接过茶盏,声音轻柔。
太后哼了一声,笑道:“她这样的性子能让什么人赏识?武夫?或是将军?若真的如此,哀家可要烧香拜神,谢天谢地咯!”
林清萸抿了抿唇,细声细语道:“想来…长公主定会寻得如意驸马。”
“嗯。”太后闭目养神,甘泉殿许久都沉浸在这份安静之下。
林清萸看完这场闹剧,也没心思继续待在甘泉殿了,也找了个由头辞别了。
路上,沫儿忽道:“奴婢看太后娘娘很看重小主呢,竟为了您当场和长公主争执,太后娘娘待人和善,奴婢之前可从未见过太后娘娘这样动怒呢。”
林清萸笑道:“是么?我却瞧着太后是处处向着长公主呢。”
沫儿疑惑不解:“小主是怎么看出来的?奴婢没觉得啊。”
林清萸微微一笑,道:“长公主行事张扬,自认为得罪谁也无所谓,她身份尊贵明面是没有人敢动她,可若是暗下,太后娘娘护不住的时候,你觉得会如何?”
沫儿迟疑道:“可…她是长公主啊,谁敢动她呢?”
林清萸笑而不语,自顾赏听竹轩的新笋去了。
才下春雨,地面尘土染上湿气,散出一股浓重的土腥味,花叶间夹杂着露珠晶莹欲滴,在阳光折射下,花草似镀了曾金粉波光粼粼,引得鸟雀飞旋枝头,吱呀啼鸣。
御花园风景如画,长公主赏景之际,听见一阵熟悉的请安声。
“臣妾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万福金安。”
长公主抬头瞥去,来人竟是常绣茹,随即抬唇一笑道:“许久没见了,常嫔风采依旧啊。”她伸手折了枝海棠,觉得不好,又随手丢在了地上。
常绣茹起身恭维道:“不及长公主仪态万千,风姿绰约。”
长公主冷哼一声,这三个月里她无法出门,也没精力去筹划常绣茹那边的事,想着姻族之人该是把常父送回沂州了,失了这步棋子也没来由地恼怒。
“行了,这些日子本宫被困在甘泉殿快无聊死了,就别说这些废话了。”长公主直入正题,道:“本宫听说敏妃已有四个月身孕了?确有此事么?”
常绣茹犹豫着开口道:“千真万确,只是眼下实在动不得敏妃。”
“本宫什么时候说要动她了?你紧张个什么劲儿。”长公主白她一眼,狠狠扯下一朵开的正艳的海棠。
如今敏妃身怀皇嗣,玄寅对敏妃就更是重视,想来常绣茹为她办事也不会全心全力,她当然清楚,也就不去碰这一茬。
现在她所厌恶的另有其人,而且还极易下手,常绣茹没理由拒绝。
常绣茹收了几分声音道:“那长公主此番可有何计划?”
长公主声音泠泠道:“计划?本宫现在没空管什么敏妃,倒是那个清贵人很是惹人厌,好好地跑来甘泉殿坏了本宫的兴致!”
“长公主说的可是林清萸么?”
长公主嘴角挂了一抹笑意:“不是她还会是谁?怎么,你和她有过节么?”
“算不上,只是林清萸这种卑劣的出身,实在不配再侍候皇上了。”常绣茹眼中覆上冷翳,话语中满是不屑,她恶狠狠道:“这样的卑贱之人,竟还在宫中待了这么久,我也算是忍够了。”
长公主惊讶地睁眸看她一眼,笑道:“看起来你很狠她?好啊,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坐吧。”她扶了扶额上的珊瑚钗,凑近人道:“这林家最近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本宫想让她们登高跌重,摔个粉身碎骨。”
常绣茹嘴角含了抹笑意:“小小一个林家,县令出身,不足为惧!长公主请尽管放心交给臣妾。”
长公主哼笑道:“看来你很有把握对付她们了?”
常绣茹点头道:“是,不过长公主,这件事请允许臣妾请人帮忙,一同对付林家。”
“哦?看来不用本宫出手,常嫔已经寻到戮力同心之人了么?好,本宫就让黛儿跟着你吧,她精通医药熏香之术,有她相助也可事半功倍。”长公主说完,唤来了黛儿。
常绣茹微笑道:“那就多谢长公主了,臣妾定不负重望。”
“去吧,做事干净些,不要拖泥带水。”长公主呵了口气,眼神慵懒地看着人。
她像是冬眠初醒,于湿漉的草丛中蛰伏的一条毒蛇,阴险可怖。
常绣茹不知为何,心中颤了一下,但还是镇定着行礼告退。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