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绣茹对慕娉婷口中的“沈姐姐”没有半点印象,看两人好像十分熟悉的样子,不禁问道:“慕姐姐你认识兰妃?”

    “一位故人罢了。”慕娉婷声音极轻地回道。

    她金钗之年,曾在安阳侯府住过一段时间。

    她幼时最爱牡丹花,家中人就带她到洛阳游玩,路上适逢大雨,她因此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安阳侯便接待了她们一家,很快她痊愈,还和安阳候府中的二小姐沈玉燕结为好友。

    也是从安阳侯府,她喜欢佩以白芷和各色香花混成的香囊,也养成秋日里用白芷水的习惯。

    多年未有消息,再相见,竟不知对方已遭受一劫了。

    “茹儿,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慕娉婷调转路线,带着人到了御花园偏僻的一处假山旁。

    常绣茹跟着心事重重的慕娉婷道:“慕姐姐,你该不会真的信兰妃说的话吧?如果有人往酒中加了旋覆花,那么谁的嫌疑更大?知道姐姐用白芷的可都是姐姐身边亲近之人呢。”

    慕娉婷缓缓踱步,若有所思道:“若是有心之人,派了眼线探查也是能知我平日喜好的,正因亲近,才不能怀疑,伤了彼此情分。”

    常绣茹道:“慕姐姐怀疑是敏妃?她一向处处针对我们,这样的事由她做出也不奇怪,只是敏妃这么做意义不明啊,再蠢也不该用这个法子对付姐姐。”

    “是啊,明知我有孕不能饮酒,还说尽好话想劝我饮下,敏妃她这样做目的太明显了,白白让她失去一次机会,从此我们还会加倍提防她,这对她有什么好处?”慕娉婷再次陷入沉思,蹙起眉头来。

    常绣茹想到什么般,忽然道:“姐姐是否记得昨晚长公主说的话?若我们决定对付敏妃,那就得自己也舍出一些代价才能把她从位置上拉下来,仅仅入而无出,只会是一步死路。”

    “听说长公主从蛮地回宫,还带回一名擅制香药的外族女子伺候,那女子以香治病,以药制香,很是奇异,而用香之人嗅觉灵敏,又通晓药理,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她兀自停下脚步,转身定定地看着常绣茹,眼神凝重:“茹儿,我们怕是被长公主当作棋子利用了!我们现在就得想办法从中脱身才行!”

    常绣茹装傻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呢?长公主可是要帮我们除掉敏妃…什么擅制香药的外族女子,姐姐你糊涂啦!”

    慕娉婷苦心劝道:“茹儿,我们真的中计了,如今长公主就是为了对付敏妃全然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与她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也怪我,昨晚没有及时劝住你,我本想先假意同意护你脱险再说其他,可是我想错了,从答应长公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能身不由己了。”

    她忽然脑海灵光一闪,放下心般笑了笑道:“对了,还好清萸并没有被禁足,我们三人先商讨一下如何应对此难。”

    她拉着常绣茹的胳膊便要朝瑶华阁去,却被常绣茹用力抽回了手。

    常绣茹朝后退了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慕娉婷以为常绣茹还在意气用事,没有想明白道理,又劝道:“茹儿,别再闹别扭了好吗?今日我晕眩之事确实和清萸无关,太医不是说了是用药不慎导致药物相克?说不定就是我风寒服的一剂药……”

    话说到此处,她突然怔住。

    前几日风寒她不敢随便用药,所幸症状也轻,只是咳嗽,就请了太医为自己开了一剂药,今早用过之后就和林清萸去赏花了。

    慕娉婷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看向常绣茹,“那包药,是茹儿你替我从太医院取回的……”

    “姐姐是怀疑我往药里加了旋覆花吗?”

    “我并没有说药里被加了旋覆花。”

    常绣茹有些吃力地勾了勾唇,轻哼一声,无所谓般说道:“哦,那还是怀疑我了。”

    “茹儿,我没有说怀疑你,我只是想不明白……”慕娉婷的话说的苍白,她自己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相信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了。

    常绣茹眼神突然变得很冷,夜幕下阴翳的脸变得铁青,她微勾唇角,红唇似要滴血般在月光下微褶出妖冶的光来,缓缓道:“林清萸有什么值得慕姐姐你信任的,她就是个不祥之人下贱胚子,找她有什么用啊?她冲撞姐姐的福气被皇上罚的不能参加重阳宴。为什么姐姐宁愿怀疑我都不怀疑她啊?”

    画月见状,忙起身护在慕娉婷身旁,拦着胳膊怕人做出出格之举。

    慕娉婷依旧耐着心性劝说道:“茹儿,你先冷静一下,我只是论理推断,清萸也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

    常绣茹本以为慕娉婷会说信任她,安抚她,可如今却说什么论理推断,帮理不帮亲,还一口一个清萸的叫着,这已让她无可忍耐。

    她索性撕破脸皮,不再伪装,压低声音道:“是!所以都是我做的,是我往药和酒水里加了旋覆花就是为了嫁祸林清萸和敏妃!没有林清萸这个碍事的东西,我心情舒畅多了!”

    慕娉婷皱眉看着人,失望道:“我没想到你对清萸竟还是这种态度,你们二人的隔阂是无法消除了吗?”

    常绣茹眼神间已有些疯狂,她哑着嗓子反问道:“消除?怎么消除,说的容易,高贵之人如何与低贱之人共情?我们生来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硬要平等相处,互称姐妹,她也配吗!慕姐姐你以为她对我就毫无介意了,错了!她只是更会伪装,更加虚伪罢了!”

    怕再刺激到人,慕娉婷只得调转话题道:“茹儿,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再跟长公主合作了。”

    常绣茹闻言,一连串地笑了起来,状如癫狂道:“什么啊…!我现在活的很好,合作的很愉快!慕姐姐你才是恍惚了吧,能除掉敏妃的机会出现了,你居然不要?要知道敏妃是阻止我们晋升的最大障碍,除掉她,我们就能青云直上了!”

    慕娉婷有些无力地劝道:“茹儿,长公主要拿我腹中龙胎做棋子,她分明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与她合作的人只怕骨头都不会剩下,你清醒清醒。”

    常绣忽然冲上前抓住慕娉婷的肩膀,眼神混浊,咧嘴笑道:“我很清醒,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只要能扳倒敏妃,慕姐姐还怕我们以后不能再得皇子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茹儿?你……”慕娉婷怔了一下,随即推开了人。

    常绣茹一定是疯了。

    慕娉婷吓得倒退几步,用手紧紧地揽着画月,极快地转身离去。

    双儿在一旁提醒道:“娘娘,您不怕瑾贵人去御前告状么?皇上定会认为您疯了,将您送到栖寒宫的,您快去解释解释啊。”

    常绣茹失神地吸了几口冷气,哼笑道:“那挺好啊,我是疯了,疯了啊,都疯了!一切从进宫的那天起所有人就都疯了!这个后宫就是让人不断发疯的地方,都疯了才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阴冷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双儿怕惹来别人,忙跪下劝道:“娘娘您不能自暴自弃啊!想想您的家人,常大人还等着您去搭救呢,要是在这倒下,常大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常绣茹闻言,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立刻收了笑意面色苍白,她突然跌倒在地上,冰寒刺骨的感觉,摇动了她的灵魂。

    她丧气般哀叹道:“没用、都没用了!如今,只能看慕姐姐还念不念姐妹情分了…”

    缓缓闭上双眼,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黑,她似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她感到身体变得轻盈,像鸟儿一般在这星河间傲游,端坐云间,肆意玩乐。

    猛然间,冰冷的锁链拉住她的双脚,地下无数哀嚎声灌入她的耳膜,漆黑冰冷的锁链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啊———!”

    常绣茹惊声坐起,浑身冷汗渗透了衣衫,紧紧裹在身上泥泞一片,寒意趁机钻入她的身体,惹得几下哆嗦。

    双儿慌忙地跑了进来,关怀地看着人道:“娘娘您怎么?!这才卯时三刻,您做噩梦了?”她跑去点上灯,倒了一杯茶水给人,“快喝些水顺顺心,没事了,瑾贵人没有去告发您。”

    常绣茹惊魂未定,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看着双儿问道:“没事了?”

    双儿安抚道:“没事,真的没事了,瑾贵人和娘娘还有姐妹情意的,其实您可以把常大人的事告诉她,除了长公主,说不定慕大人会有法子?”

    常绣茹将一杯茶饮下,逐渐清醒过来,分析道:“文官有什么用,父亲是被和离国人勾结的官员骗去荒郊,不敌被擒的,如今早被带到离国去了,若没有长公主和亲的部族帮助,谁又能奈何的了离国?”

    双儿收了茶杯,又给人添了一杯茶,道:“太傅大人还是很得皇上重视的,若他一开口,皇上定会出兵,咱们实在犯不着以身饲虎求长公主啊!”

    常绣茹烦乱道:“本宫知道皇上必会给慕伯父一个面子,可就算皇上出兵,山遥路远,万一离国人直接…!本宫想都不敢想,长公主和亲的部族在离国范围,想打入内部搭救父亲还有一点机会,现在当务之急是除掉敏妃,不能让离国再收到任何消息!”

    “敏妃如此做不过就是为了牵制娘娘,口口声声说和离国断了往来,私下却做出这等阴毒之事,奴婢想若是娘娘去关雎宫质问敏妃,她会不会依旧镇定自若。”双儿煽风点火地说着。

    常绣茹无力地笑了笑,道:“一个偷盗之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杀人害人着更是如此。本想让慕姐姐暂时远离林清萸,与本宫一同对付敏妃,可本宫实在是不忍慕姐姐喝下那杯加了旋覆花的酒,所以极力劝阻,谁想到她居然真的怀疑到本宫身上!真让我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娘娘消消气,当务之急是先把常大人救出来,咱们还得去找长公主说说。”

    常绣茹眼前迅速蒙上了一层阴翳,声音满是恨意,“父亲要救,敏妃更要除!唯有将敏妃碎尸万段,方可解本宫心头之恨!”

    仇恨在心中悄然绽放,在心房中盘绕交错。

    从常绣茹得知消息的那一天起,她无时无刻都在崩溃的边缘,以后的每一天睁开眼她都会觉得是一种折磨,在这种鞭笞心神的煎熬下,她也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只有足够恶毒才会去想到的事情。

    她突然扬唇笑起,勾起一个阴冷美丽的弧度,亮着眼睛看向双儿道:“你说,长公主为什么除掉敏妃,你觉得真的只是为了帮本宫么?”

    双儿很费力地思索片刻,想出来一个勉强沾边的理由来:“长公主是为了您以后身怀皇嗣,成为宠妃…长公主这是给您投注!”

    不,身为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已经很尊崇了,根本不缺什么金银珠宝,权势地位了。

    “双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饱暖思**。人的欲望总是在衣食得到满足之后才会膨胀,而且会膨胀到难以估计的地步,而长公主,就是在追求精神上的平衡啊。”

    双儿摇了摇头,傻傻一笑:“娘娘您今天感悟比以往都要多些呢,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不是很明白…”

    “长公主远嫁西域,四年无所出,真相究竟是什么呢?如今的敏妃享尽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与一身,虽然这三年也未能生下一子,但总是被皇上如珠如宝的宠着,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一个远赴西域贫瘠苦寒,一个后宫玉枕金被,都为和亲,待遇落差却如此之大。”常绣茹抚玩着发丝,眼神深邃地冷笑道:“怎能不妒恨呢?”

    双儿不寒而栗,僵硬地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

    常绣茹慵懒地朝人挥了挥手,“退下吧。”

    “娘娘不起身梳洗吗?今天长公主和您还有约…”

    常绣茹转过身,闷闷道:“本宫不想过早看见后宫算计人心丑恶,让本宫再享片刻浮生半日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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