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尚晦被高庆和陆朝从清河里面捞上岸的时候,一身狼狈,布料上乘的衣服浸满了河水,头上还顶着一团水草,水草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钟尚晦的面具,在他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河里。
沉入了水底。
暴露在众人眼中的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吓跑了一众人等。
胆子小的,当场昏了过去。
还有人失声尖叫。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引起不小的骚动。
钟尚晦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他阴沉着脸,看着众人的反应。
想当初,他是受人崇拜的正一品太傅,如今却沦落成人人害怕的、苟且偷生的孤苦老人。
钟尚晦的心情,无比复杂。
过去,他风光无限,是人人艳羡和学习的榜样,如今,他为了复国亲自毁了自己的容貌以表示他对大梁的忠心。
这些年,他为了复国大计,步步维艰,从无到有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今天,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坚守的事业到底对还是不对?
松懈的念头刚一产生,钟尚晦就立即打住。
他不能放弃!
大梁的国运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太子殿下还等着他去救他,要是连他都放弃了,大梁才是真的完了。
钟尚晦眸底浮浮沉沉,短短瞬时,就好似经历了无数春秋。
那一瞬间的泄气和怀疑,消失不见。
他又变成了那个顽固、执着又疯狂的钟尚晦。
然而,执念的钟尚晦,从未反思过大梁为何会覆灭?
为何会由强盛走到衰败,最后走到灭国的地步?
他一心想的,只有复国,却从未想过,老百姓愿不愿意再回去过去的生活?
也从未想过,大梁给老百姓都带来了什么?
是贫穷,是饥饿,是剥削,是压榨,是民不聊生。
虽然和北狄之间没有发生战争,也没有老百姓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家破人亡,但大梁的软弱加诸在老百姓身上的枷锁不比战争带来的轻松多少。
他们如蝼蚁一般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毫无尊严可言。
钟尚晦沉着脸站起,一把老骨头经过刚才这一折腾,钟尚晦好像又老了许多,身子变得更加羸弱,高庆和陆朝忙过去搀扶住他。
他连连咳嗽几声,惨白的脸都跟着红了。
赵长安忙担忧道:“你们两个快把钟大人送回客栈,吩咐伙计煮好姜茶,再让他们烧桶热水,服侍钟大人沐浴,祛除体内的寒气。”
钟尚晦无力地摆摆手,身子还是很虚弱。
“无碍。”
赵长安关切道:“钟大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虽说现在是夏天,但钟大人也不可掉以轻心,不把身体当回事啊。”
钟尚晦刚要说话,嗓子眼里突然奇痒无比,他又剧烈地咳嗽好几声。
那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似的。
好一会儿,钟尚晦才平复下来。
他浑浊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赵长安,“你去好好调查调查,是谁在背后偷袭我……”
话音未落,他又咳嗽好几声。
赵长安拧眉,严肃道:“大人是怀疑有人故意这么做?”
钟尚晦回忆起刚才的事情。
他在横桥上站的好好的,突然察觉到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脚,他重心不稳,才跌入河里。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他根本来不及回头去看那人是谁,便落入了水中。
当时一片混乱。
一群鸡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后面还有狗子在追赶,鸡贩子也在人群中追鸡。
没有人注意到是谁伸出了脚。
包括高庆和陆朝。
然而……
赵长安知道男人是谁。
钟尚晦沉着脸,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更显得吓人恐怖,看着赵长安的眼睛陷入沉思。
赵长安镇定自若,被他这么看着,也不觉得害怕,若是换做别人,心里早就承受不住,和盘托出了。
他一副认真分析的样子,对钟尚晦道:“大人,当时场面混乱,横桥上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不小心有人碰到了大人也是有可能的,当时大人又站在最边上,非常不安全……”
说到这儿,赵长安顿了一下。
他垂眸,若有所思道:“若说是有人偷袭大人,我觉得不太可能……”
钟尚晦眼神凌厉一扫。
赵长安继续冷静地道:“大人想想看,我们做的事情的严重性有多高?若是被上面的人,或者别的人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大罪,如果真的有人偷袭大人,那我也跑不了,我们大家都跑不了。”
“而且,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派来的人,肯定都是来要我们命的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钟尚晦想不清楚也得清楚了。
如果他们的事情真的败露了,今天他就不可能仅仅只是落水这么简单。
然而,钟尚晦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他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只是别人不小心撞到我的?”
赵长安一手捏着下巴,“若是按我说,是这样的。”
“我们的事情要是败露了,我也跑不了,高庆和陆朝也都跑不了,然而我们大家都没事,依我看,是有人不小心撞到的。”
那为什么非要踢他的屁股?
这是让钟尚晦理解不了的事情。
不过,他身份尊贵,就算不是被人偷袭,单凭这点被他踹进河里,他也难以咽下这口气。
若是以前,就冲这大不敬的冒犯,不管无意还是有意的,都是几十大板下去……
赵长安看他脸色松动了,又继续道:“钟大人若是想抓到是谁不小心冒犯到您了,我也可以去调查,不过横桥上人来人往的,可能会需要些时日……”
赵长安就差没说总不能把每个人都抓起来痛打一顿让他们招了吧?
钟尚晦被这事弄得心烦,加之好不容易抓来的庆阳公主也跑了,他这心里就更烦,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里的气儿也不顺,大臂一挥,不耐烦道:“算了!”
旁边的赵藩睁大了眼睛。
他呸一口,吐出嘴里的泥沙。
“大人,就,就这么算了?”
他心有不甘,哪个不要命的敢踢他?
就算把十里坡的人全都抓起来,赵藩也要找到这个人,可是现在,钟尚晦居然说不查了?
那他岂不是白白挨了一脚?
还白白地喝了一肚子河水?吃了一肚子的泥沙?
赵藩越想越生气。
却又无可奈何。
钟大人都亲自发话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乎,一肚子的怒气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就全冲着下河捞手势的这群官差发作了。
他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
一问他们为什么都下河后,赵藩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个擅离职守的罪行兜头罩下。
每人回去领罚三十大板,罚俸一年。
就这样,赵藩心里还不解气。
一人踹了他们一脚。
官差们个个叫苦连连,他们不仅没有打捞到首饰,还落了一身罚。
更关键的是,他们身上现在都快要痒死了。
身上的皮肤有不少都被他们给挠破了。
只要一停下手,身上就奇痒无比。
但他们还都惦记着暮离对他们的承诺,有官差在岸边张望,寻找暮离的身影,想问她要回酬谢的银两。
那个姑娘亲口说过的,只要是下河帮忙打捞的,不管有没有打捞到,都会收到二百两的酬谢金。
现在他们不仅要挨板子,还要被罚俸一年。
想到这些,官差们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转而想到还有二百两银子拿呢,郁闷的心情多少有些好受了。
然而,官差们在岸边张望了许久,没有发现暮离的身影。
他们又跑到每个巷子里去找,还是没有找到暮离。
十里坡客栈这一块儿地,都被他们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暮离的身影。
这下子,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个个气得咬牙切齿。
……
钟尚晦回到客栈之后,刚收拾好自己躺在床上歇息,就有探子来报。
“进来。”
探子双手抱拳,先恭恭敬敬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赵长安行礼,又恭恭敬敬地给钟尚晦行礼。
“什么事?”钟尚晦靠在床柱上,沉声问道。
脸上还戴着面具。
面具还是钟尚晦一直以来戴的那张,刚才沉入河里,又被人打捞上来。
探子左右看看。
钟尚晦挥挥手。
“你们都下去吧。”
程筠、高庆和陆朝奉命退下去。
屋子里就剩赵长安、钟尚晦还有探子。
赵长安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探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双手奉上一封信。
钟尚晦双眸沉沉地看了眼探子,接过他手上的信封,拆开来看。
面具下的那张脸,越看面色越凝重。
啪!
把信封重重拍在床头的小茶几上。
赵长安听到动静看过来。
“钟大人,何事这么生气?”
赵长安起身,缓缓走过来,瞥了眼桌上的信封,慢条斯理地拿过来一看,面色平静的他,霎时也严肃起来。
“这封信从哪儿得来的?”
探子恭敬道:“回禀逸王,在京郊。”
“京郊?”赵长安一愣,“那岂不是快要送到京城了?”
“正是,我们的人发现之后,立即把送信的人拦住,抢了他手中的信,这封信才没有到皇上的手里。”
赵长安皱眉,“可有查到这封信从哪里送出的?”
探子摇摇头,“这人什么也不肯说。”
赵长安问:“他在哪儿?”
探子道:“被我们抓回来了,就在柴房里关着。”
钟尚晦双眸危险地一眯,“把他带过来!”
“是。”探子应声离去。
钟尚晦眸光沉沉地看着赵长安手上的信,“这件事你怎么看?”
“会不会有人潜入了我们的内部?”
赵长安又把上面的内容浏览一遍,眉头拧在一起,罕见的严肃。
“也不一定,信上只是说我们跟北狄人勾结在一起。”
“周高祖帝自登基以来就在全国开始了抓捕北狄人的工作,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还潜伏在这里,周高祖帝想必也意识到了这点,至于说勾结……”
“有可能写这封信的人并不知道真相,只是巧的很,我们与北狄人见面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给看见了。”
“钟大人也知道,周高祖帝为了更好地清除潜伏在大周境内的北狄人,是实行了监督政策的,凡举报的人,都有奖励。”
钟尚晦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探子带进来一个男子。
男子瘦高,眼神犀利,整个人的面相给人的感觉攻击性很强。
他身上捆着绳索,双手被绑缚在身后。
看见钟尚晦和赵长安也不害怕,他挺直腰板,不肯下跪,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
那一抹笑,极其刺眼。
探子一脚踢他腿窝,男子不察,腿一软,就跪在地上,等他想再起来的时候,却被探子按住动弹不得。
“是什么人派你去京城送信的?”钟尚晦从床上下来,踱步到男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若是肯说实话,我可以饶你不死。”
“呸!”男子不为所惧,“大丈夫宁折不屈,要杀要剐随你便。”
“没人指使我,也没人托我送信,这信是我写的,信上的内容也都是我亲眼所见。”
“今日是老子倒霉,栽到了你们手上。”
“不肯说实话是吧?”钟尚晦显然不信他的话,他手一伸,探子递给他一把锋利的匕首。
日光下,匕首泛出寒光。
男子都能在刀面上看见自己的样子。
探子一把提溜起来男子,拽出他一只手,动作粗暴地强硬按在桌子上。
男子挣扎不得。
钟尚晦眼睛看着匕首,话却是对男子说的:“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派你去送的信?”
“只要你把那个人供出来,我不仅不会伤你,还会委以重任,让你留在我身边做事。”
钟尚晦威逼利诱,试图用这种方法让男子卸下心防,为他所用。
供出幕后主使。
然而,他想的太简单了。
男子身上最硬的就是骨头。
宁折不屈。
钟尚晦没了耐心,见他油盐不进,举起匕首,猛地就去扎桌上的那只手。
千钧一发之际,男子奋力挣扎。
咚的一声!
刀尖狠狠地戳进桌面上。
停在男子手边一厘之差的位置。
赵长安见状,上前道:“钟大人,我看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要不换我来审他?”
即使在众人面前,赵长安依然尊重钟尚晦,给足了他面子,不会因为王爷的身份而压制他,反而在钟尚晦面前表现得很顺从,这点让他很欣慰。
啪一声,钟尚晦把匕首拍到桌面上,他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下。
这代表是同意了赵长安的决定。
赵长安耐着性子跟他说了好久,说到口干舌燥,水一杯又一杯地接着喝,男子依然无动于衷。
赵长安暗忖:难道是他猜错了?
面前这人不是陈萧的人?
探子彻底没了耐心,“王爷,他既然不肯说,我们留他也没有任何价值,直接杀了了事。”
赵长安淡淡地撩了他一眼,“本王做事,需要你来指挥?”
探子忙低头:“属下不敢。”
不知是不是探子受了气,让男子心情大好,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先前,无论赵长安说什么,他都是沉默。
“我说过了,信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男子抬头挺胸,颇有男子气概,“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不过……”他偏头看赵长安,“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赵长安眼睛一亮,“你且说来。”
“哼!”男子傲娇地冷哼一声,钟尚晦凌厉一扫,他直接迎上去,也不畏惧。
“你们还想不想知道情报了?”他嚣张道,“快给我松绑!”
在场的只有钟尚晦、赵长安和探子,让钟尚晦和赵长安给他松绑,显然不可能。
这话自然是对探子说的。
“你还愣着干嘛?给我松绑啊。”
探子脸色冷肃,一动不动。
赵长安道:“松绑。”
探子看向钟尚晦,见他一句话也不说,便臭着脸给男子松绑。
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一点也不客气,也没有一点身为俘虏的自觉。
“给我倒茶!”他吩咐探子。
探子瞪他一眼,一动不动。
赵长安道:“倒茶。”
探子道:“王爷,他……”
他分明是在耍我们,后面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赵长安打断。
“倒茶。”
探子求助的目光看向钟尚晦,钟尚晦摩挲杯沿,“最好,你给的情报是有用的。”
探子认命地又给男子倒了杯茶。
男子一口喝完茶水,咚一声,茶盏被他重重放到桌子上。
他面色平静地扫了眼三人,犀利的眼睛带着戏谑的浅笑。
“我写了两封信。”他仔细观察三人的表情,就想看看待会儿他们三个的反应是什么,“一封是给皇上的,另一封……”
他故意放缓语速,一字一顿道:“我给北狄使者送了过去。”
三人面色皆是一惊。
钟尚晦直觉没什么好事发生,双手不自觉地扣紧椅子扶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你快把那封信交出来。”
男子双手一摊,“没有了。”
“那封信估计现在已经送到北狄使者的手上了。”
钟尚晦呼吸一滞。
男子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继续笑着说:“我在那封信上说……”
“他们信任的钟大人,已经归顺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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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我去了一趟卫生院,去那边预约四价疫苗去了,来回耽误了一个小时,宝子们,不好意思哈,今天更新的又有点晚了
晚上我努力多写点稿子,争取尽快把之前落下的章节给补上~
对了,疫苗没货了,我白跑一趟,没预约上,我前面排队打针的还有一千多号人,现在只能再等等了
宝子们,明天见~
ps:待会儿我要去健身房跑步了,本人这段时间已经胖了十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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