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五更天刚过,十里坡就热闹起来。
各大酒楼客栈开门迎客,开始了一天中的生意。
做小本营生的小商贩们也早早挑着担子开始在大街小巷摆摊卖货了,有卖水果糕点的,有卖早饭的,有卖手工艺品的,有卖珠宝的,有卖文字书画的,不胜枚举。
热闹非凡。
一大早就能听见小商贩们热情洋溢的吆喝声。
尤其是客栈云集的这一块地方。
因为来自全国各地的旅人和客商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所以这里摆摊卖东西的小摊子也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然而今天却与往常不一样。
紧张的气压笼罩在上空。
陈萧和暮离从客栈出来,明显察觉到了异样。
太安静了。
小商贩们也不似以往那么热情地招揽顾客了,他们显得小心翼翼,做事畏畏缩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们的生意也无人问津。
小商贩们个个垂头丧气,神色沮丧。
如果是一个人如此,可能还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当大家都是这个表现时,就显得异常和诡异了。
陈萧和暮离相视一眼。
后者微微皱眉。
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像十里坡完全变了个样子。
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答案了。
从客栈出来,穿过几条小巷子,映入眼帘的就是清河。
清河两岸,是十里坡比较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沿河一侧,商铺林立,还有不少小商贩在此摆摊做营生。
今日也是出奇的安静。
家家户户门可罗雀。
沿河一侧,站满了官兵。
他们把守在每一个小巷子口,凡是从巷子里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他们的检查才能放行。
暮离第一次来十里坡,不知道这种现象正常还是不正常。
但陈萧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看出来异样了。
这些人把守在这里,恐怕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无非就是想再次抓到庆阳公主。
陈萧看着一排排的官兵,想到昨晚他们嚣张的行径,冷笑一声。
这个赵藩,当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不仅滥用私权,迷惑百姓,还公然派人抓捕庆阳公主,甚至给她冠上罪犯的帽子。
居然狂妄到如此。
暮离不知道陈萧心中所想。
她神色平静,眉头微蹙,就那么双眼看着守在巷子口的两个官兵。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些人是冲庆阳公主来的。
昨晚不惜冒雨,也要兴师动众地去把庆阳公主抓回来,看来钟尚晦是铁了心的要把她送给哈曼了。
暮离想不通的是,哈曼都已经派使者来向周高祖帝求亲了,钟尚晦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还是说,他有别的阴谋?
就算把庆阳公主献给了哈曼,到最后不还是得还给大周吗?
否则,就起不到和亲的作用了。
暮离收回神思,头一扭,对着旁边卖豆腐的老汉笑嘻嘻道。
“老伯,给我来二斤豆腐。”
愁眉苦脸的老汉瞬间开心起来,瘦骨嶙峋的手麻溜地掀开白色干净的抹布,就拿刀开始切豆腐。
他干活利落,行云如水,看着很赏心悦目。
老汉卖的是老豆腐。
足有几十斤重的分量。
像往常,他在这儿摆摊,有不少酒店客栈的伙计都会过来买他的豆腐,不一会儿就一抢而空了。
可是今天却反常的很。
他守了好一会儿了,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不仅如此,刚才还被前面的两个官兵给抢走了一两银子。
虽然被抢银子的事情经常发生,但他的生意没有受到影响,给点钱财就当是消灾吧,民不与官斗,老汉除了老实屈服,别无他法。
可是今天不仅要给他们银子,生意也惨淡起来。
不仅没赚到银子,还倒赔出去一两。
试问谁遇到这种糟心事还能开心得起来?
普通的老百姓是极其容易满足的。
老汉也因为有人过来买他家的豆腐,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心里高兴,又多送了暮离一斤豆腐。
暮离笑着接过,然后问道:“老伯,您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老汉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胳膊上有一道一拃长左右的伤痕,上面还挂着血丝,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蹭到的。
老汉布满褶皱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随着他的笑,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残缺不全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他云淡风轻地笑着说:“是我老汉不小心摔着了。”
暮离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刚才都看见了。
是巷子口的两个官兵干的。
这俩人公然抢老汉的银子,老汉一开始苦苦哀求,让他们再宽限几日,这才不到半个月就又来收银子,他的荷包也快遭不住了。
其中一个官差也不废话,一把就将老汉推倒在地,还威胁老汉,若是不给,这些豆腐都别想要了,以后也别想在这里摆摊。
老汉就是靠这个赚钱养家的,如果不能出摊,他还怎么赚钱啊?
无奈之下,老汉只得乖乖上交银子。
老汉看暮离年龄小,清纯无害,亲和力又强,他又扫了一眼暮离旁边一脸高冷的陈萧,老汉压低声音道:“我看你们两个面生,应该是从外地来的。”
暮离看了眼陈萧,又看向老汉,点点头。
老汉重重叹息一声:“你们不知道我们兴州县的规矩。”
“自打新县令上任以来,我们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别看这里热闹,繁华,外地人也都以为我们有钱,可是啊,早就变了。”
暮离眉头一蹙,“变了?”
“是啊。”老汉语重心长道:“要说繁华,以前是真繁华,我们老百姓口袋里也都有钱,可自打新县令上任后,对我们增加了不少赋税,我们卖东西赚的银子要抽七成上交给县令爷,余下的三成还要经常受官差的剥削。”
“你说说,我们哪能赚到什么银子啊?”
说到这儿,老汉红了眼眶。
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忙活,到最后,连成本价都赚不回来。
银子都被县太爷和这群官差给抢了去。
他心里能好受吗?
闻言,暮离震惊不已。
“收七成?”
这些日子她在镇子上摆摊做生意,对朝廷收税这一块多少了解一些。
像她这种小商贩,朝廷只收一成,其余赚的银子都归自己所有。
收七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看着陈萧,问道:“陈公子,大周朝在商品税这一块有没有统一标准?”
陈萧声线清冷。
“没有。”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老汉,“但最高不得超过三成。”
“据我所知,前县令还在任上时,对小商贩收税的标准不足一成,现在收到七成,确实高的吓人。”
老汉重重点头。
双眼饱含热泪。
“可惜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早早就走了。”
老汉哽咽道。
暮离担忧地看着陈萧,陈萧摸摸她的脑袋,“我们走吧。”
一时间,暮离的心情很复杂。
为陈萧,也为兴州县的老百姓。
老汉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擦干净眼泪,又开始了一日复一日的生活——卖豆腐。
这时,又来一个买豆腐的,老汉热情招待,拿起刀就给对方切豆腐,却忽地动作一顿。
他的小推车上凭空出现一锭五两银子。
老汉记得很清楚,这银子肯定不是他家的。
而且早上来的时候,车子上都有哪些东西,他都一清二楚。
从他来到这儿开始摆摊到现在,期间就遇见了一位公子和小姑娘。
老汉一想。
这银子肯定就是他们俩的。
估计是小姑娘刚才付银子时不小心给漏掉的。
这么一想,老汉连忙放下刀,拿起银子就往巷子外追,连生意也顾不上做了。
颤颤巍巍地跑到巷子口,此时却早已没了他们的身影。
老汉又拿着银子回到摊位上。
买豆腐的大娘还没走,好像在等他。
大娘哂笑,“一大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啊,说跑就跑。”
“连生意都不做了?”
老汉没把大娘的话当真,立马换上笑脸,“做!”
“你要多少豆腐?”
大娘也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也没有因此而故意刁难老汉。
出来卖豆腐的都不容易,起早贪黑,三更睡,五更起,仅能弄个糊口的钱,做豆腐又有许多道工序,很累的。
再加上兴州县的县令和官差都不是人,一个个跟吸血鬼似的吸他们的血。
大娘许是看老汉都七十左右了还出来干这个,起了恻隐之心吧。
一口气要了五斤豆腐。
与此同时,陈萧和暮离从隔壁的巷子里走出来。
暮离仰头看他,眼睛晶亮。
“陈公子,那银子是你给老人家的吧?”
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陈萧哼笑一声。
暮离笑嘻嘻地凑上前,觍着脸道:“陈公子,我想借你点银子。”
之前借陈萧的银子还剩下四百两,都被暮离给藏起来了,没带在身上,现在她身上就只有几个铜板,不够用的。
陈萧垂眸看她,懒洋洋一笑,没问她借钱做什么。
而是问:“借多少?”
“一百两。”暮离双手合十。
陈萧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暮离把手里的豆腐递给陈萧,“你先帮我拿着,我有点事情。”
说罢,往陈萧手里一塞就跑开了。
然后,他就见某小只边跑边哭着喊。
声音高亢,看着滑稽可笑。
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温婉形象。
陈萧哭笑不得。
扶额叹息,唇角勾起无奈的笑。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自损形象的事儿,恐怕只有这个傻丫头能做得出来。
“不好啦!”
“我的金钗子玉镯子金项链不小心全都掉进河里面了。”
“这些东西可都是我家祖传的啊,价值一千两呐,都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有哪个好心人能跳进河里帮我捞起来啊,我愿重金酬谢!”
暮离哭得伤心欲绝,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哭着跑到河边,张望清河,整个人神色焦急,好似在寻找什么。
暮离故意喊得很大声,就是想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她等着这群嚣张又贪婪成性的官差主动过来找她。
没人不喜欢银子,尤其是这帮嚣张的官差。
一千两银子,是他们辛苦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
是个人听了都会心动的。
她还就不信了,这些人不上钩。
待会儿,等他们都过来,她再在他们身上都撒上痒痒粉,这些痒痒粉遇水就会发作。
奇痒无比!
保准儿他们个个都痒得生不如死。
而且这东西还没有解药,必须痒上个七天才能好。
就是御医来了也没招儿。
而且越挠越痒。
暮离越想越兴奋。
她要替兴州县的老百姓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人。
哼!
然而,暮离左等右等,一个人都没等过来。
她回头一看,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有一个官差往她这边看。
奇了怪了。
这些人转性了?
听见银子都不心动了?
陈萧在远处摇头失笑。
她身上穿的是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谁会相信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能戴得起金银珠宝?
没人会相信的。
大家都把暮离的话当成了笑话。
自然不会有人傻到真的跳河去替她捞东西了。
暮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小样。
我让你们狗眼看人低。
本姑娘自然有办法让你们上当。
暮离瞪着眼睛,过了几秒,等酝酿出眼泪,她佯装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又充分利用自己天真无害的小脸儿,哭得我见犹怜。
陈萧在不远处将暮离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然后就见她哭着跑向两个官差面前,陈萧脸色一黑。
嘴角跟着抽搐起来。
这丫头为了教训这些人,居然使了美人计?
陈萧双眸一眯,冷笑起来。
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
还不知危险即将到来的暮离还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
那两个官差恰巧就是抢老汉银子的人。
起初,不止他们两个听见了暮离吆喝的声音,这些官差心底窃喜,个个都要跳进去打捞这些东西。
一千两银子呐。
够他们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了。
然而,他们一转身,发现这人居然是一副普通老百姓的穿着打扮,身上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官差们顿时没了心思。
料定暮离是个疯子,傻子。
所以,也就没人理她。
然而,小姑娘这个时候居然跑到他们面前主动求帮助来了。
两个官差见小姑娘长得清纯灵动,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得不行。
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她找到她的东西。
这时,没人发现屋顶上还站了一个翩翩美少年。
陈萧看着二人一副色眯眯看着暮离的样子,甚至还想动手去碰她,不过好在都被暮离巧妙地躲开了。
陈萧眼神冰冷。
暮离突然觉得周身发冷,好像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在看着她。
她下意识抬头,蓦然看见陈萧站在屋顶上,唇角慢慢掀开一抹冷笑。
莫名的,暮离身体一冷。
完了!
这家伙好像吃醋了。
暮离见两个官差也要抬头去看屋顶,吓得她连忙就道:“那就有劳二位官爷了。”
“不过……”
其中一个官差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暮离,笑着问:“不过什么?”
因为刚才陈萧是带着暮离从屋顶上飞过去的,没有直接穿过巷子,所以,这两个官差并没有见过她。
暮离道:“清河这么大,我怕累到二位官爷,要不就让你们的兄弟们一起帮我这个忙行吗?”
“是这样的,我爹娘都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我若是回去晚了,他们定是要打我的,所以我就想人多力量大,能不能让他们都一起帮帮忙啊?”
为了说服他们,增加可信度。
唰地!
暮离掏出一百两银票。
“这是酬谢的薪金,要是你们帮我找到了我的东西,我还会给你们的,到时候每人二百两银子,所以下河帮忙的人都有份。”
两个官差眼睛里冒出精光,贪婪地盯着暮离手上的银子看。
旁边巷子口把守的官差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也围了上来,一听暮离说有二百两银子的酬谢,个个都心动了,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暮离。
其他人见一群人聚在一起,也有了好奇心,纷纷都围了上来。
他们一看见暮离手里的银票,每个人都动了贪念。
纷纷表示自己愿意下去。
暮离非常“感动”,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这些见钱眼开的人,丢掉手上的腰刀,三五下脱掉身上的外衣,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跳进了水里。
殊不知,在他们全都聚集在暮离身边的时候,已经被暮离悄悄地下了药。
等他们一入水,身上就会奇痒无比。
药效发作很快。
不一会儿,这些官差便开始在水里扑腾起来。
大喊大叫着身上痒痒。
他们一会儿挠脸,一会儿挠胳膊,一会儿挠身上……
模样滑稽可笑。
暮离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
“我们走吧。”陈萧走过来,一手揽住暮离的腰肢,另一手遮住她的眼睛。
然而,他们刚走上横桥,迎面碰上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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