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臣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去,便留宿在了李欣承这里,他也还等着李欣承为他拨开缭绕在他眼前的云雾,清清楚楚地知道周齐为什么会与丞相联系在一起。
陆亦臣躺好之后依旧面朝床里,但是没有闭上眼睛,他等着李欣承开口。
李欣承熄了蜡烛之后也躺了过去,留着一只蜡烛的光亮隐隐约约看着陆亦臣脸,他支着头,说:“你转过来,我讲给你听。”
陆亦臣应声转了过来,面朝着李欣承,“你说。”
李欣承满意地笑,“之前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毕竟我也不常在隗州,继位之后我派人查过,但并没有查到他们之前有来往的证据,或许是真没有,或许是藏的够深。”
“也许并没有勾结呢?单凭叶丞相担保周将军也不能说明什么。”陆亦臣还是不太相信,他刚刚太为震惊,以至于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叶丞相保下周齐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李欣承又是一笑,但这一次的笑却与之前不同,这次的笑是眼里含笑,情里带宠,他趁陆亦臣不注意,弯起食指轻轻地刮了陆亦臣的鼻头,“当真是只知道打仗。”
“你……”陆亦臣往后撤了撤。
李欣承看着陆亦臣,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这人的样子和受惊羞愤的小猫一样,他还想伸手去抚摸猫的耳朵,却觉得再这么逗下去,猫该咬人了。
李欣承便收手躺下,手又搭在了陆亦臣的腰上,说道:“你觉得叶怀风会无缘无故留下周齐?”
陆亦臣摇头,官场人做事总会考虑自己的利益,但他没有想到留下周齐能给叶怀风带来什么。
李欣承接着说:“慈安太后是叶怀风的姑母,在慈安太后掌政时,叶家是出了不少力的,而且到了先皇立后时,立的也是叶家一族的小姐,可惜这位小姐命薄福浅,进宫两年便没了,但也挡不住叶家如日中天,叶怀风坐上丞相之位,却也只是在朝中势力巩固,他还缺外援。”
说着李欣承的眼睛便直直地盯着陆亦臣眼睛,“你说,他留下周齐和周齐所带领的陆家军是为了什么?”
陆亦臣听后一阵背寒,他看着李欣承的眼睛,明明是温暖的深褐色眸子却有一股透人心骨的寒意流出,陆亦臣的呼吸开始颤抖,他不能想象安宁的皇宫其实暗流涌动,也不能想象这些暗中流动的阴谋却都在眼前人的掌握之中。
都说西北危险,戈壁沙漠,沙狼成群环饲东启,殊不知他们家誓死捍卫的国泰民安只是表面的安宁,实际上大家都在争夺权力与利益的最高处。
他能想到叶怀风虽位极人臣,却也利欲熏心,但他没有想到他的野心会如此之大,就连活下来的陆家军也是他其中的棋子,周齐是想到他自己对叶怀风有用才归了降,那这样与造反有何不同?
陆亦臣定睛看着李欣承,“你都知道,为何不先发制人?”
“我觉得周齐对战桑吉格的这两次失败有问题。”
经李欣承这么一说,陆亦臣也多少有些明白了,他的手开始抖,他仿佛看到了西北的地也在抖。
李欣承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相信周齐的实力,我也相信,他是陆老将军唯一的副将,在西北呆了十多年,说没点真本事谁也不信,可他前些日子败了,都认为他是桀骜自大,可我不信,我不信一个驻守西北那么多年的人挡不住西羌三百人,紧接着肃州就进了杂碎,而现在他又不顾身上的伤去了西羌地界,着实让人起疑。”
“何疑?”
李欣承勾了勾陆亦臣脖颈处的头发,笑道:“坐的高不一定能看得远。我身在隗州,外面总有能挡住我视线的东西,不敢保证他们是不是在演戏给我看。”
“什么!”陆亦臣大吃一惊,直起身子接着反驳,“不可能,周齐会归降但不会卖国。”他不相信周齐会与西羌人有勾结,周齐最痛恨的就是西羌人,他是知道的,他看到过周齐眼里对西羌人的怨恨,那是深夜森林里野狼幽幽发亮的眼睛,凶狠残暴。
李欣承也跟着坐了起来,他反问道:“怎么不可能?他连陆家军都能背叛,叛个国又怎样?叶怀风现在与江湖人来往,野心勃勃人尽皆知,等到哪天他造反的时候,周齐就可能跟着反。”
李欣承语气冷静,不像是争辩,倒像是陈述,不容反驳。
“不会,陆家军是不会反的,永远不会反……”这句造反戳中了陆亦臣的心脏,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人人都想往高处走,但陆家军不会,陆家军只会站在千暮山之下,挡着西北沙狼的进犯。”他自顾自地说着,不管李欣承听不听得见。
陆家虽有兵权在手,但永不会反,陆家军也一样,周齐曾是陆家军的一员,他也一定不会反。
但是,陆亦臣此刻的心是动摇的,周齐投靠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选择叶丞相?
他撑着身子的手有些撑不住,手臂一弯就要倒下去,没有碰到床却进去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李欣承抚摸着他脸颊一侧凌乱的头发,温声说:“我知道,我也相信陆老将军不会反。”
陆亦臣心一揪,抓紧了李欣承的衣服。
“之前不敢与你说起这个,今天提到了,那就说明白,当年陆老将军进宫后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城外兵起的突然,搞得所有人都慌乱无措,死了那么多人,无从查起,但是我这一年都在查这件事。”李欣吻了吻陆亦臣的眉心,“你且等一等,我定会还陆家一个清白。”
陆亦臣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欣承,一年多前将他困在这里,不给他机会去查找真相的人,现在说要还陆家军一个清白?
外面一阵风起又风落,陆亦臣的呼吸一阵深一阵浅,无法控制。
“相信我。”
李欣承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的眼神,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陆亦臣的心墙。
陆亦臣不语。
两人就这么看着,四目相对。
李欣承渴望从陆亦臣眼里得到信任,陆亦臣渴望从李欣承眼里得到答案。
许久,陆亦臣说:“睡吧,很累了。”随后往外躲了躲和李欣承贴着的身子,又躺回了他刚刚躺的地方。
李欣承看到后他眼里的落寞难以掩饰,但也无能为力,他紧紧挨着陆亦臣躺下,头贴在陆亦臣的脖颈处,有些委屈道:“信我,我会给你答案的。”
殿外又一阵寒风呼啸,乱了殿里的安静。
风静之后,陆亦臣缓缓道:“李欣承。”
李欣承一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殿外风静,殿里安静,这一声的的确确是陆亦臣喊得他的名字。
他连忙应道:“我在。”他焦急地等待着陆亦臣的下文。
“谢谢你。”
李欣承又是一愣,“谢什么?”
陆亦臣偷偷攥紧了手,“谢谢你还承认我父亲是一位将军。”
李欣承呼吸一滞,随即便握上陆亦臣的手,“不用谢。”他轻轻拍拍陆亦臣的
手,“别多想,很晚了快睡吧。”
他了解陆亦臣,陆亦臣虽然是杀伐果断的将军,计谋计策全都用在了战场上,但对于隗州的官场是一概不知,他的心就如同千暮山的新雪一样干净,不掺杂任何隗州的肮脏,今日自己对他说的有些多,甚至颠覆他一直信仰的陆家军。
不管周齐是不是要叛变,就光周齐不是被俘而是归降这件事就对陆亦臣是巨大的打击。
他轻轻地拍着陆亦臣的手,慢慢让他放松下来……
半夜,陆亦臣呼吸声渐渐均匀,李欣承贴着熟睡人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陆亦臣。”
——-——
风停了,有光照进床幔,陆亦臣缓缓睁开眼睛。
到底是有火墙的寝殿,陆亦臣睡醒后手脚都不再冰凉,暖暖的,似是有汤婆子在暖着。
陆亦臣挪了挪头,看见了正支着头笑着看着自己的李欣承。
“醒了?”
陆亦臣眨了眨眼,点点头,想要抬手放挡一下阳光,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汤婆子”拉住了。
李欣承松了手,“握的疼了?”
“没有。”陆亦臣把手反搭在眼上,“几时了?”
“刚过巳时。”李欣承看着陆亦臣睡着惺忪,一脸的幸福感。
陆亦臣可能不知道,他觉得早上能看着陆亦臣慢慢醒来是一件很幸福很满足的事情。
之前在隐青院,他没有几次能待到陆亦臣醒来才走,都是早早起床回到自己寝宫,穿戴整齐准备上朝,就连不上朝的日子也不久留,所以他没怎么见过陆亦臣醒来时的样子。
现在一切刚刚好,阳光也刚刚好,铺在他们身上,照在陆亦臣的手心上,化了陆亦臣一身冰冷。
陆亦臣刚睡醒的模样太温顺。
李欣承年复一年的幻想现在成了真,而且是真真切切的平静与温柔。
他慢慢把陆亦臣的手拿下来,“昨晚我都安排好了,一大早方觉就去陪陆浔了。”
陆亦臣听到这里放心了许多,慢慢睁开眼睛,重新接受阳光,看着李欣承的脸镀着光,凌厉的眼睛也变得与冬日初晨的暖阳一样温柔,眸着万色,眉含千情。
昨夜聊的事情过于沉重,以至于他胸口阵阵闷痛,可他看着李欣承仍然恣意潇洒的样子有些讶异,仿佛昨天晚上的人不是他。
但也正是眼前这个人散去了他周身一层的云雾,他能把事情看的明白一些,至少他知道了周齐也许会了解一些内情。
周齐的做法可疑,他出去后便要从这里入手。
陆亦臣看的出神,看到李欣承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失礼,赶紧收了眼神,别过了脸。
陆亦臣羞怯的反应让李欣承乐开了花,趴到陆亦臣身上,说:“想看就多看一会儿,不收你钱。”
陆亦臣又羞又愤,刚要推开李欣承,却听到门外有动静。
门外的千云飞逆着晨光走过来,高挺的身姿被阳光拉的更长,拉到了苏植的脚下,苏植连忙迎上去,“千大人这么着急赶来是有要事?”
千云飞举了举手里的图纸,说:“也不是什么要事,就是要呈给皇上看看灰岩窑的图纸。”
“这样啊。”苏植看了看身后的寝宫,凑近了千云飞,小声说:“皇上还没起身呢,要不千大人先去临安殿等着?”
千云飞也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下官刚从临安殿
过来,昨夜与皇上约好今日在临安殿呈上工图的,这不,没等到皇上,下官就过来问问。”
苏植听后直起了身子,“那咱家先去给大人通报一声?”
千云飞躬身抱拳,“有劳公公了。”
苏植甩甩拂尘,走到寝殿门口轻轻敲敲门,“皇上,千大人带工图过来了。”
屋里的陆亦臣瞪着李欣承,心里开始埋怨他赖床,“你赶紧起身去临安殿处理事务吧。”
李欣承却懒懒地翻了个身,从陆亦臣,身上滚到了床里侧,“不去。”
“你……”
李欣承嘿嘿笑了两声,“正好他来了,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用之才,把他召进来你也瞧瞧。”
李欣承一骨碌坐起,“你别出声。”不等陆亦臣反驳,他冲门外喊了一句:“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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