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时闻的声音,陆亦臣应声点头,“瑞王殿下。”
李时闻收到回应,眉眼弯弯带着笑,说道:“听说陆公子病了一场,可好些了?”
“多谢瑞王殿下关怀,好多了。”陆亦臣言语温和。
陆亦臣尽量不让人看出他的内心波动,虽说他与李时闻只见过几面,但李时闻倒底时前朝之人,知道他得曾经;现在在这静林园里相遇,在这放置奇花异草供皇帝欣赏的园林里再见,陆亦臣顿感无地自容。
与姜玄明见面时涌入心肺的羞辱感再次来袭,他乞求脚下卷起的涡旋将他拉入地下。
他太想离开。
李欣承感到陆亦臣掌心渗出了汗,他也有些急躁,他看向李时闻,问道:“四哥怎么到这来了?”
“哦,臣得知这静林园里的张师傅做了一个别样的盆景,过来瞧瞧。”李时闻淡然处之。他今天来这儿,是真的没有想到会遇见陆亦臣,毕竟昨天还说两人不如不见。
李时闻与陆亦臣只有百官宴上见过几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对陆亦臣的了解也只有他在西北的各种胜仗,此外,还有李欣承对自己所说的一些陆亦臣不太让人知道的另一面。
李时闻又看向陆亦臣,但陆亦臣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看着园中某一处的盆景。
“这是张师傅前年做的,说什么‘游鱼乱水叶,轻燕逐风花’,放在这里,一定要自己看着,还不许送人。”李时闻看向陆亦臣盯着的盆景说道。
陆亦臣现在心里根本没有游鱼轻燕,他看向盆景是因为他不想看见眼前人看他时满眼的笑意,他在李时闻介绍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李时闻径直走了过去,边走边说:“这张师傅有一身好手艺,做出来的东西让人赞叹不已,本王是极其喜欢的,这不,一回隗州就来瞧瞧他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李时闻回头看向陆亦臣,“陆公子过来欣赏一番?”
陆亦臣刚想抬脚走过去,才发现自己竟然还与李欣承牵着手,顿时耳根染红,面颊发烫。
李欣承也感觉到了,顾及到陆亦臣的感受,他连忙松开手,手上动作轻柔,脸上若无其事。
陆亦臣见他松了手,脸上也佯装镇静,慢步走了过去。
李时闻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引过陆亦臣,和他一同欣赏。
陆亦臣看着眼前的盆景,松针张扬,团团簇簇,枝条错横,赞道:“像是一幅精致的山水画卷。”
李时闻说道:“确实,能做出这么精彩绝伦的盆栽的师傅少之又少,张师傅是一个,但是这人却是个怪人,脾气古怪,他做出来的好盆景必须要放到自己眼前看着,不许人碰,谁碰他跟谁急,想必是喜欢至极。”
“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陆亦臣伸手拿下一片半黄的叶子,“东西好却不想让人碰,到底是自己的,有底气;可若是别人的,那就是强行占有了,就说不过去了。”陆亦臣说时没有看着李时闻的脸,他知道李时闻看见他们两个没有离开,反而和他说话就是想来做说客,但陆亦臣不给他机会。
“天生万物,哪一样东西是自己的?这游鱼飞燕变成自己的靠的是蛮力,可是这瑶草奇花变成自己的靠的是感情,真情动人啊,人也一样啊。”李时闻跟陆亦臣一样,眼睛一直看着眼前的盆景。
两人都没有看向对方,却心照不宣。
“想不到瑞王殿下是个重感情的人。”陆亦臣看向了李时闻,阳光透过树
杈照过来,遮不住李时闻的憔悴,但他面盈笑意,淡然洒脱。
“重……”话没说出口,李时闻被抑制不住的咳嗽打断,他拿起帕子遮住嘴,咳了几声又笑着说:“重感情有什么不好,本王游山玩水最重要的就是陶冶感情,感情这东西很奇妙。”
陆亦臣知道他是在说李欣承对自己的感情,他也不避讳,直接说:“情字困人。”
“非也,七情六欲,人皆有之,情无根而生,却因人而起,缘分到了谁也难逃,你到时也会享受其中。”李时闻看向陆亦臣,无意间看到陆亦臣挂在腰间的荷包,正是他从云城带回来的那个,他眼角眉梢都有了笑意。
这淡淡的笑意被陆亦臣察觉,陆亦臣稍微侧了侧身子,“殿下享受过吗?”
李时闻微哂,“不曾,如若某天遇到挚爱,舍了本王这条残命,也要刻骨铭心一场。”
那天李欣承走后,他便彻底想开了,残命一条,不该畏手畏脚。不能相守也罢,但至少想让那位女子知道自己愿意倾覆一生的情意。
陆亦臣看着李时闻眼神流转间皆是怡然,便说道:“殿下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陆亦臣看向别处,他们讨论的感情在他的心里是匮乏的,尤其是爱情。
李时闻懂情,他愿意为了爱情舍弃一切;李欣承也懂,他因为他的爱将自己困在一隅院落。
可陆亦臣从心底里觉得这些所谓的情都太过于疯狂,让人失去了理智。李时闻愿意舍弃性命,但他可曾考虑过留于世上的人对挚爱的思念,一场付出生命的爱,怕是要用一生去怀念;而李欣承将自己困在他的身边,何曾顾及过他的感受,虽说原本就是阶下囚,可到底应该给自己选择接不接受的自由。
但看到李时闻说起情字时的眼神,陆亦臣又想,是不是自己又过于平静,难懂他们心中的情爱。
是情是爱,或疯或狂,情字困人,情字何解?
一切又恢复到刚开始的安静,安静的园林里的麻雀都不忍心啼叫。
风轻轻吹动着两人的发丝,带着些许微凉,让李时闻又咳嗽了几声。
陆亦臣转头,说:“起风了,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寻个好天气再过来。”
“无妨,今日和你说些话也值了。”李时闻没来得及用帕子遮住口鼻,连忙用手捂住口鼻,这次他咳的有些狠,他抓住了陆亦臣递过来扶他的手。
旁边的李欣承见状,连忙上前,被李时闻抬手止住了脚步。
“无碍,皇上不必担心。”李时闻缓了一会儿,看向陆亦臣,声音低了些许,“困住人的不是情,是自己的心,皇上也被困其中。”
陆亦臣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感觉到李时闻的手攥紧。
“陆公子可愿与本王一同回去?”
陆亦臣点头,“好。”
李欣承也连忙跟上,他刚才知道李时闻的良苦用心,没有上前,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不由的想,如果母妃在就好了。
他一生中重要的几个人就齐了。
这是他多么盼望成真的一幕。
他不禁看向眼前的两个人,陆亦臣与李时闻言谈依旧如许清风,两人端的都是雪胎梅骨之风,都是素色的衣服,行在这园中,像是一幅画。
走出静林园,身后的一众太监就跟了上来,李时闻与李欣承说着话,陆亦臣走在路右侧,他看着路旁的常青树,往前走着。
就在他
走到转弯处时,他看到常青树上铺着一片叶子,叶子上有三颗黄皮纸包着的糖。
黄皮纸与叶子颜色相近,不容易被察觉,可就算看见了也可能会去猜测是疏心的宫女遗落的,走过去便忘了,没人会在意三颗糖。
可陆亦臣不仅在意,并且心里一惊,这糖仔细一看是宫外集市上的糖,皇宫里是不可能有的,而这样用黄皮纸包裹的糖,他小时候在姜玄明家吃过。
那时的他只有六岁,嗜甜,心里只有甜甜腻腻的糖果,去了姜玄明家,看着桌上摆着的糖果,一心想吃,却不敢言说。
但小孩子的喜怒都映在脸上,一旁的姜玄明察觉到他总是盯着桌上的糖,便抓了一把给他,却被他父亲陆寅成以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为理由阻止,那时的姜玄明便抽出三颗用黄皮纸包裹的糖,说道:一顿饭一颗,你好好吃饭,才能吃到糖。
六岁的陆亦臣欣然接过。
而现在放在叶子上的糖,像极了姜玄明伸手递过来的糖。
他看到李欣承还在和李时闻说这话,便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伸手抚过常青树,将三颗糖藏在了袖子里。
之后,他一路无言。
回到隐青院后,陆亦臣将三颗糖拿出来,仔细端详,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他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真的就是某位宫女太监遗忘在路边的。
他打开糖纸,想要看看糖纸里面,却发现里面包裹的不是糖,是石头,打开看到的第一颗石头上有太阳的图样。
陆亦臣的手有些颤抖,他紧接着打开第二颗,石头上的图样是月亮。
日、月。
明。
姜玄明。
真的是姜玄明给他的“糖”!
陆亦臣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三颗石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还有最后一颗糖。
陆亦臣攥紧了手,竟然不敢去拆,他不敢知道里面有什么,可他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在这隐青院里一年多了,他第一次收到了外面人传过来的消息,他在期待是个好消息。
他打开了最后一颗糖,最后一块糖纸里包的不是石头,而是真真正正的一颗糖,只是这颗糖表面层次不齐,不像是技术娴熟的老师傅做的。
也许这真是姜玄明给自己的糖。
可姜玄明想要干什么?
这三颗“糖”又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冒险放“糖”又是为了什么?
陆亦臣看着眼前的三颗石头冥思,忽然睁开眼,跳动的心不由得快起来,他把最后一颗糖放进了嘴里。
糖慢慢在嘴里融化,渐渐地,他的舌尖感觉到不一样的触觉,是融化不了的纸。
陆亦臣拿出沾着糖水与口水的纸,但他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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