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臣任由秋风吹着发丝浮动,他被林中的几声鸦叫乱了心神。
可本应该见惯了战场上死伤无数,秃鹫分食残尸,乌鸦盘旋哀叫的他,现在被这静林园中的几声哀叫惊颤了一下。
不祥之兆。
陆亦臣收回心神,看着桌上已经空了两个的杯子,心情复杂。
树林里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他抬头看向天空,大树伸向天空的爪牙上还有些零散的叶子,不过,风一吹就会掉下来,麻雀藏于树林,是能看见的,陆亦臣喃喃道:“还能飞就赶紧飞走吧。”鸟儿似是听懂了他的话,扑棱几下翅膀,朝着空中飞去,留下了几片枯叶。
陆亦臣顺手捡了起来,轻轻地拿在手中,怕稍一用力,这叶子便会碎在自己手里。
走出静林园,苏公公在外候着,陆亦臣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回去吧”就径直走在了前面,苏公公连同那几个小太监赶紧跟了上去。
路上还是没有任何人,困住他的皇帝不允许有人知道他。
困在这宫中一年多,他也只是见过身边的这几位公公,还有隐青院里的一位嬷嬷,照顾他们的起居日常。除了这些奴才嬷嬷,他能见到的就是静林园的树木花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每月九日会带自己来静林园,他不想去猜,也懒得猜,他暂且把这个当作赏赐。
他走在鹅卵石路上,深秋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但他还是尽力的去看并不温暖的阳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在的享受阳光了,今天皇帝临时有事留他一个人在静林园,他是喜的,像是周身的迷雾突然散去,自己得以喘一口气。可后来见到的人,发生的事让他胸口沉闷,像是迷雾再一次重来,紧紧地包围住自己,不断加厚,难以呼吸。
他顿足不愿向前,可偏偏有人催促他向前。
“御史大人已经在临安殿前跪了两天了……”
吏部尚书姜玄明冒死前来找他谈话时的哭泣声依旧在耳边萦绕,他不得已再向前迈开步子。叶子在手里转着,陆亦臣走回了困住他的牢笼。
回到隐青院,陆亦臣便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不问院中事,不管院外事,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枯叶。
陆亦臣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浸入到了刚才与姜玄明的谈话里。
三天前,皇帝早上醒后又突然来了兴致,与他云雨,误了早朝时辰,惹的一众大臣议论纷纷。都知十八岁的新帝在宫中深处封了一处院子,安置了一位美人,本该早早劝谏,可是恰逢新帝登基,处理国政,又想着新帝年轻气盛,有个美人在身边陪伴也不是什么坏事,便把这件事搁置在了一边。到后来想要处理此事,但是新帝自从登基以来朝政为重,一年多来东启是一番政通人和的景象,让人完全忘了新帝登基前的腥风血雨。
可就在三天前,这位新帝却无心早朝,比起以往的早朝足足晚了一个时辰,这一晚便让朝中大臣抓住了机会。
一朝为君,便要忧劳兴国,不能图享安逸,以明镜正身,听百官言谏,皇帝便在临安殿里被御史大人文绉绉的说了半天的不是,也是强压着怒火没有生气,可是皇帝是何等的疼爱他的美人,在御史大人说美人来历不明,建议把美人赶出隐青院时大发雷霆,作臣子的就不得不下跪请求年轻的帝王平息怒火,一跪便跪了两天,也没有等来年轻帝王的回头。
一朝老臣触动了新帝的逆鳞。
陆亦臣在见到姜玄明的那一刻便已明了,他近日听到院子里值班的小太监偷偷闲聊的不是假
的,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廉洁奉公的吏部尚书姜玄明竟然为了救自己恩师于水火之中,不顾宫中规矩,在没有诏谕的情况下,只身闯进静林园找到了他,找到了那个魅惑君心,扰乱朝政的狐狸精,还要在一个魅惑君心的狐狸精屈尊求情,请求他能够在皇帝面前为御史大人求求情。
陆亦臣颇为震惊,他心情低沉,姜玄明是谁?是他父亲的挚友,先不说他为什么还会活着,就为什么他会是新帝私藏的“美人”就足已让陆亦臣觉得自己应该化成灰烬,随着秋风消失在静林园中。
他答应了姜玄明的请求,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情,他又陷入了迷雾之中,看不清手里的叶子,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新来的小公公对自己的身份那般好奇。
“哎哎哎,这位美人到底什么来头?”院里新来的正在打扫落叶的小公公截住挎着菜篮子经过的吴嬷嬷,“长得可标致,早就听说咱们皇上养了一位美人在宫里,不许人瞧,这几天看下来是真好看,虽然刚开始时看到是位男子觉得惊讶,但是瞧见正脸之后,是真真被美到了,长得太好看了,难怪皇上会沉迷。”
吴嬷嬷停了下来,打趣说道:“没读过几年书吧?”看到小公公点头,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继续说,“这一句话下来除了好看就是美,没听到几句夸人用的词。”
小公公害羞地挠了挠头,“我是被美人的容貌惊到了。可是,嬷嬷,您还没说这位美人到底是谁呢。”
“这可说不得,上次乱嚼舌根的人早就见阎王了,我可不想那么早去见阎王,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吴嬷嬷说完,提了提篮子,准备要走。
“嬷嬷可真小心,您在这都好几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公公穷追不舍地问。
吴嬷嬷摇了摇头。
小公公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真的是我们东启战无不胜的小将军陆……”
啪,手被打了一下,吴嬷嬷神情严肃,“瞎说什么呢,你也想去见阎王?赶紧去干活。”
“哎呀,我这不是为我们陆小将军的死……”小公公一转身,看到自己对面的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背着阳光的脸上载着阴霾,深邃的眼眸中含着怒气。
这是皇家人自带的凌人的气场。
对面的人轻启薄唇,“新来的奴才还是不听话?”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对面的两个人腿软,直接跪地求饶。
“皇上饶命啊……”
皇帝李欣承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两个跪着的蝼蚁,磁性的嗓音里带着尖刀,吩咐着随从侍卫,“知道该怎么做。”
“是。”身后随从的人脸上虽露出稚嫩,但接到命令时的眼神却十分坚定。
李欣承冷眼看着随从侍卫架起还在求饶的小公公就往外拖,但拖了几步他便抬手示意让他们止住了脚步。
他款款几步走到跟前,一步一步都带着难以承受的威压,他俯身看着恐惧的小公公,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轻轻地说:“在你死前把你的疑问解开,院子里的这位美人就是东启战无不胜的小将军,陆、亦、臣。”复而又轻声一笑,“哼,朕的。”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小公公脸上瞬间苍白,身体也绵软无力直接瘫倒在地,他冷笑道:“带走。”
院子里恢复宁静,跪在面前的吴嬷嬷仍然身体发抖,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帝王。
“去做饭吧,他该饿了。”
吴嬷嬷如释
重负,赶紧起身要去厨房,却接连摔了几跤,菜也洒了一地,慌慌张张地捡起后,踉跄地离开如同地狱阎罗殿般的地方。
帝王无视这狼狈的一幕,眼睛直直地看着陆亦臣居住的屋子,他慢慢走到屋前的一个杏树下,痴痴地看着里面的人。
他看着陆亦臣承着阳光,脸上被刀光剑影磨砺出来的凌厉线条被阳光照得柔和,一双明眸就着阳光的和煦看着手里枯黄的叶子,并没有注意到门前的树下已经站了人。
树下的人好像在欣赏一幅画,一幅静的他融不进去的画。
安静的画再好看,静中有动才有韵味。
站在杏树下的人终于动了,他进屋后看清楚了陆亦臣手里把玩着的枯黄叶子,叶子干了,稍一用力就能捏个粉碎,可是,陆亦臣只是拿着叶柄,细细地瞧着。
李欣承走向前,停在陆亦臣的身后,看着他一头墨发被阳光照耀,冰冷的白玉冠似是会有些温度,像陆亦臣这个人,看着冰冰冷冷的,但靠近会发现他是有温度的,温暖的。
他再向前一步,将阳光挡住,可面前人还是没有理会
他也习惯了这种疏离,并不恼,反而挑起陆亦臣的一缕头发把玩。
“叶子有什么好看的?”李欣承先开了口。
陆亦臣淡淡道:“像人,太脆弱了。”
李欣承知道他言出何意,轻笑一声,轻轻放下头发,坐下后手顺着陆亦臣的头发抚摸着,说道:“你今日见了姜玄明?”
“嗯。”
“哼,我就知道,这群老匹夫。”李欣承收回手,倾身向前,他伸手用食指钩住陆亦臣的下巴,嘴角勾出一个邪魅的弧度,“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这样的挑弄令陆亦臣十分反感,今日已然被人当作了狐狸精,再有这样不正经的动作,他可真的无地自容了,他扭头想要逃离眼前这双充满占有欲的眼睛,可接着又被大力勾了回来。
陆亦臣的言语终是不再平静,有些波澜:“他跟我说了什么,你都已经知道了。”
江湖高手如云,皇宫能者甚多,李欣承这里更多,十几年的藏锋遮芒让李欣承的力量无从考究,一朝出手让朝廷众人措手不及,在位一年,手段与能力让人看到了李欣承这十几年隐忍与力量的积累,着实让人后背发凉。
自从陆亦臣被囚禁深宫,指派来跟着陆亦臣的暗卫个个身怀绝技,受过十几年的训练,耳目惊人,监听着陆亦臣的一切,所以静林园中的一切,暗卫也都如实的呈报给了李欣承。
陆亦臣眼睛瞪着李欣承,看着李欣承嘴角勾着坏笑,显然对自己刚刚的表现不满意。
李欣承也揣摩着陆亦臣,他知道陆亦臣现在心里有气,他猛地倾身凑过去亲了一下陆亦臣的嘴唇,临了还舔了一下陆亦臣嘴唇上红肿的伤口,那是三天前荒淫无度的早上留下的,温热的鼻息扑在两人之间,李欣承贴着陆亦臣的耳朵说:“我想听你说,心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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