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蜀中白帝城。
一座府邸园林里,有小姐持书坐在鱼池旁观赏。
偶尔从书中文字摘取一粒明珠丢入池内,引起众鱼争抢。
旁边丫鬟看着可惜,却不敢去阻拦,只把眼望向另一边的夫人。
这夫人不是别人,是来蜀地寻亲的高家二姐。
而这位‘文光喂鱼’的小姐,便是她要找的三妹,前世高三娘子,今生大儒之女莫文姝。
“妹妹有怒只管冲我发,何故糟践自身学问,拿文光去喂鱼?”
“一切因缘,不就是因我入真学而起的吗?”
“我不过是在解因缘。散了这身真学,就没那么多烦恼。”
莫文姝盯着鱼池,玉面无怒无喜,只做平常说话。
高二姐知道她脾气,道:“妹妹只等我把话说完,你听也好,不听也好,说完我立即就走。此后,我只当你是莫文姝。”
莫小姐闻言心如锥刺,转看三姐:“姐姐何必说此绝情话?小妹并非不认亲了,只因父亲让我做决断,斩断前世狐身,往后好修真学。”
“可你们……, 不来问问明白,就给我私招夫婿, 在我心上钉入一根刺。叫我以后如何相见?”
“妹妹痛楚, 我家没人在乎, 却有一人知晓。且很是在意你。”
二姐妙语勾连,成功钓动她好奇心。
莫小姐眼眸询问。
高二引着三妹入凉亭叙话, 谈道:“此人不是旁人,乃众亲为你挑选的夫婿。公子名叫刘彦,字世才, 临安人士。”
“诗会当天,他以一篇山水佳作,力压长安洛阳六位真学才子。”
“这是他所作的《山居秋暝》,你读读看。”
二姐随手摸袖,抽一卷诗文请三妹欣赏。
莫小姐拿起诗文还未读, 就被扑面而来的山水诗意倾倒, 又见满纸文光灿灿, 组成《山居秋暝》一诗境。
左右两个丫鬟在旁探看, 都惊讶发声:“这是上等佳作,有文光诗境,作诗之人也是位真学才子呀。”
高二察言观色,见三妹望诗醉入山水,继续说:“刘世才确实是位真学才士,而且还不止于此。”
“此作不是诗会原作, 是他后补的,赠给荀姐姐作为答谢之礼。”
“我费尽口舌才从她那借来,为的就是让三妹看清楚此君为人。”
莫小姐从山水中醒来,心中得几分空净, 没了刚才那些火气, 问二姐:“你说的荀姐姐,莫非荀貂儿?”
“她对刘世才有何帮助?值得佳作相赠?”
“是她。”
高二笑颜道:“因为世才, 我和荀姐姐才化解怨仇。她对世才有助学之功, 当然值得佳作相赠。妹妹不知道。”
“诗会当天,世才他未入真学, 只是半入真学。姐妹们都说他配你,是委屈你了。”
“但无人知道,此君是蒙尘的宝玉!”
“他回去后,在徐州荀姐姐花舫闭关修学半月, 以一篇旷世奇文夜入真学,获得六百字文光, 入上等真学。”
“妹妹入学,也不过是四百字文光。”
莫文姝惊诧,不想世间出来一位大才子,追问她:“公子师承何人?拜哪位夫子为师?”
“没有人传授真学,是他自己成才的。”高二抖擞道:“要说师父,孔夫子孟夫子,往圣诸子是他师。”
“夫人可别扯谎,没人教他,他是如何知道‘以文章寄学入真境’?”
一旁丫鬟不信。
高二淡然说:“此法寻常人是不知道,但有懂得。世才花舫闭关修学,我和荀姐姐、王山君都有去助学,告知一些真学道理,助他点明文灯。”
“我们算是师父吗?”
两丫鬟失语,若非诗作为证,她们实难相信高二说的话。
要知道她家小姐从小便得真传,而今才踏入真境,写四百字文章,入上三等真学之境。
“如夫人所言,那他真的是少有的奇才。他就甘愿作你家棋子?”
右边丫鬟问。
高二观三妹神色,说:“君子豁达,我家也没有隐瞒算计,直白告知一切。”
“贤弟知道后,说我们没有顾虑三妹感受,使她吐不能吐,咽不能咽,如鲠在喉。”
“又说自己就好比‘从中作鲠’, 因此心中愧疚。”
“后来贤弟和我家立了一个约定,不管蜀中同不同意婚事, 都与我家定三年婚约,当我家三年姑爷。”
“三年后婚约作废, 他可另行婚配别人。”
“我来非是劝妹妹接受婚约,也没有挽留亲情之意,只是告诉你此君不俗,嫁不嫁由你来定。”
“世才不稀罕当什么大儒女婿,不会为了一个名头,在你家门前乞怜。”
“这是他入学文章,试读一遍看看。”
说着又从袖中抽一卷书纸给三妹过目。
之后便出来凉亭,去鱼池观赏锦鲤。
夕阳斜照,鱼池泛起一圈圈涟漪,高二心神垂钓,等着背后相请。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凉亭响起畅然声。
“刘世才奇才,此文章包含赤诚君心,求学真心,浩然正气充盈,虽只有六百字,却胜千字文章!”
“姐姐速来,小妹有事要问。”
高二会心一笑,入亭内眼眸相对:“莫娘子要问什么?”
莫文姝听她改换称呼,知道是故意为之,面颊微红托文章指道:“我读刘世才《正气歌》,能感受他君心正直,文章之中显现他道义。”
“不知他可有贯彻道义,托举心志祭出浩然白锦?”
“小姐不愧是大儒之女,只读我弟入学文章,便知其中的内情。”
高二拾起《山居秋暝》收卷入袖,说:“世才当夜入学,乃是孔孟双成,凭的就是这篇旷世奇文。”
“此物乃君子入学之证,他肯借给我,让我带到蜀中给你看。你说是为何?”
右侧丫鬟道:“不是为了显摆才学?让我小姐别小瞧他?”
莫文姝思量,瞥视丫鬟:“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让我明白,他有自己的成学道路,没有攀附我家之意,让我放宽心,坦然面对家事。”
“小姐果然聪明。”
高二接回文章收藏起来,看天色说:“时辰不早,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莫文姝健步上前阻拦,心被她言语触动,眼眶温润:“姐姐如此绝情?小妹斩断前世狐身,又非斩断姐妹之情?”
“何故一再言语刺我。”
高二看她眼中含泪,叹道:“妹妹话是如此,那莫夫子呢?你刚才还说,他派遣‘经意童子’四方送书信,告知七大狐家,你与我等割断亲情。”
“如今莫夫子一纸书信,使我家算计全落空。我这做,是帮妹妹做个决断。”
“这大儒之家,真不如寒士之居暖人心。”
“我与世才虽只结交半月,但他待我情义,丝毫不输你。”
“他入文章你看过了,你有心的话写给夫子看看。”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后的刘世才又是一番新貌。”
“他曾说,要找个情义相投的妻子,现在只是被我家婚书束缚,将来娶妻未必就是你。”
“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飘出凉亭,随风而隐走了。
莫文姝仰看落泪,四顾呼喊‘姐姐’,前世种种温情从眼前拂过,再也忍不住失声啼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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