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开头还哼唧几声,及至见到轮椅之人手中的竹叶之后,立刻噤声。

    坐在轮椅上的人抬起手,嫌弃地看了一眼竹叶边上染住的血迹,像烫手一般,随手扔到旁边去了。

    黑衣人拖着受伤的脚,一拐一拐地走上前。

    唯唯诺诺道:“主子,线索断了,暂时联系不上线人。”

    轮椅男人听罢,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长长的指甲盖。

    黑衣人不敢再站着,自个儿自觉跪在地上。

    轮椅男见此非但没有气消原谅,反而越看越讨厌,“完成不了使命,你倒挺有脸滚回来在我面前呛我。”

    黑衣人诚惶诚恐,急忙叩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属下这就自动消失……唔……”

    还没等黑衣人自觉退去,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早就先一步抬腿踹去,正正踹到黑衣人的面门。

    轮椅男这一脚的力度并不小,直把黑衣人踹出了一丈远。

    黑衣人被后面的竹树挡住方才停下。

    他的脸上顿时有了一个明显的鞋印,鼻子流出鲜血,嘴唇磕破,半张脸肿了。

    常说练武之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可是在这样一脚的侮辱之下,黑衣人仍然不敢有所怨言,只是仍然原地跪着,卑微地祈求轮椅之上的男人的原谅。

    轮椅男人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一枚弃棋,踹开他之后,便闭上双眼,凝神静气,置黑衣人为空气,为无物。

    微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音,扬动着人的衣袖。

    一个撑着大红油纸伞的玄衫男人飘然而至,宛若踏着清风而来。

    他俯身下去,试图想要拉黑衣人起来。

    黑衣人当然不会就此起来。

    不过尽管如此,在那位撑着大红油纸伞的男人碰触到黑衣人的一瞬间,黑人竟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力,几乎在下一刻中就会被红伞男人轻而易举地扶起。

    红伞男人长着一双勾人的凤眼,轻轻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

    “范先生,何故这么劳气,有什么事情不能平心静气地解决呢?”

    这男人的声音也甚是好听,铿锵有致。

    范先生斜了红伞男人一眼,“迟大岛主一向贵人多事忙,怎么今天这么有空会来管起范某人的事了。”

    迟魍不以为然,脸上还是挂着笑,“呵呵,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友了,何来贵人一说?再说范先生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了嘛,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我一定会尽力协助。”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黑衣人再也抑制不住,一声剧烈的咳嗽过后,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迟魍摇摇头,“唉,这是多么忠诚的的小伙子,真是太可惜了。”

    他从袖子内掏出了一粒药丸,对黑衣人柔声道:“来,吃了吧,能减轻你的痛苦。”

    黑衣人抬起头来对迟魍很是感激,又偷眼看向范先生,见范先生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方大胆接过迟魍递来的药丸,仰起头一口吞进肚子里。

    迟魍施施然走到范先生的轮椅前,挺轻车熟路地帮范先生的轮椅调整好方向,以便更好地沐浴阳光。

    范先生坐了这么久,似乎累了,在轮椅上软软地靠着,雪白的肌肤上,青筋可见。

    他冷冷道:“你别以为你做了这些,就可以掩饰你故意向鹿衔谷的谷主透露我的行踪之事。”

    迟魍好像早就预料到范先生会如此说,并没有什么惊讶,颇为淡定地回答道:“范先生此言差矣,迟某是故意向鹿衔谷的谷主稍微说明了一下,不过嘛……”

    迟魍眼中有团小火苗在亮起,“迟某一点都没有想向范先生掩饰什么,迟某做得出来,就没有掩饰一说。”

    范先生抬眸,直视迟魍,目光炯炯,“你这是在威胁我?”

    迟魍身体懒懒地靠向旁边的竹子,满是惬意,在范先生的目光之下,缓缓地收起了一直撑着的大红纸伞。

    “红伞现,夺命鼓响;红伞收,地府门开。”

    范先生当然明白迟魍此收伞举动意味着什么,但他存于世间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在钢刃上跳舞,胆量他还是有的。

    范先生不动声色,稳稳坐于轮椅之上。

    迟魍将伞尖立在地上,当成拐杖驻着。他的凤目微眯,突然哈哈大笑,“我怎么会威胁范先生呢?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只要对我有利,我都会尽力而为。范先生曾是我的贵人,我只会护着,当然不会乱来。”

    范先生精准地捕捉到他词语里的重点,“曾?!”

    迟魍:“大势所催呀,范先生。你现在的价值忽上忽下的,教我很是没有安全感。”

    范先生冷笑,“何必在此假惺惺,猫哭耗子。你直说吧,肖瑶靖让你来干什么?”

    迟魍:“靖公子想送你一份大礼。”

    范派没有吭声。

    迟魍:“当今鹿衔谷的现任谷主宋显允,未知范先生了解多少?”

    范派谨慎道:“此话怎讲。”

    迟魍一脸“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范派抓在轮椅扶手处的地方现出了一道道爪划痕。

    他不耐烦道:“要讲就讲,不讲拉倒。”

    迟魍玩味嗤笑,“范先生你今天怎么这么暴躁啊,注意仪态。”

    说罢,他随手摘下一片竹叶在手,摩挲着上面的脉络。

    “范先生金贵惯了,退居玄门这么多年来,还有靖公子尽心呵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是,有些旧帐还是希望范先生不要忘了,范先生多年前有一位故交好友,叫李允云。”

    “李允云”这个名字一经入耳,范派眼睛瞪大,“迟魍,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个人?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肖瑶靖?!”

    迟魍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肯定,只是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一代怪修名震江湖,却是在最巅峰的时候拜入鹿衔谷,从此销声匿迹,范先生身为他的好友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难道是因为已经知道李允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重踏江湖吗?”

    迟魍一字一句说得慢条斯理,就跟在讲故事一样,可是听者已经大汗叠小汗,不淡定了。

    “相信范先生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质疑鹿衔谷谷主宋显允身上所蕴含的阳灵之力是怎么修来的。现在我可以打包票,他身上的阳灵之力并不是修来的,而是生来就有!”

    范派一下子从轮椅上站起来,“你确定?”

    “十分确定。”

    范派的眼神开始漂移,他喃喃自语,“与生俱来,难不成允云他已经……”

    迟魍一捶定音,“没错,宋显允的的确确是李允云的孙辈!”

    范派的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睛瞬时间红了。

    口中念念有词,“李允云他竟然成亲了,还有孩子。”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改失态之状,“不,不对!李允云当年早就已经将……”

    说到这,他停住了。显然并不想把当年的事情告诉眼前的迟魍。

    迟魍负着手,似笑非笑。

    范先生:“这个宋显允若是李允云的后辈,怎么可能还会大肆广告天下,将有关《阴阳和调长生术》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亲手将他先辈的名气毁之于一旦?!”

    迟魍叹气:“范先生你这是急糊涂了吗?这有什么好难理解,当年您亲手布下那么一步好局,请君入瓮。现在宋显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请你入瓮,这不是很合理吗?”

    “原来……他意在于我,替李允云复仇。”范先生的手指微微蜷缩,身体佝偻起来。

    听到这个天大的秘密,一直在一边的黑衣人眼皮子直跳,边跪着边抖。

    迟魍早就察觉到黑衣人的异常,他温言软语地安慰道:“兄弟不至于这么惊慌,左右不过是一死,只要不痛苦,就是好的结局。”

    听到他这样说,黑衣人抖得更加厉害了。

    范先生在轮椅之上有气无力道:“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也算是忠诚不谕,你就给他一个痛快吧。”

    迟魍一摊手,耸耸肩,“迟了。”

    黑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神情痛苦,“不,不,主子,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不能死,我的恒儿还没有出生,他还没有叫我一声阿爹,我娘子还这么年轻……”

    越说越难受,黑衣人破天荒地有生以来鼓起最大的勇气就往竹林外跑,仿佛这样就能够逃出一条叫“天”的路来。

    他一路跑,一路仔细留意着背后的动静。

    范派坐在轮椅上,迟魍负着手,这两个“大魔头”都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黑衣人不由地提前笑了,林子内的机关他很熟悉,只要范派没有为难他,他就能够活着。

    跑着跑着,他感到自己很口渴,这种口渴的程度跟嗓子冒烟没什么区别,紧接着,自己体内的五脏六腑跟被煮熟了一样,烫得很难受,他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手扶住一根竹子支撑身体。

    他的手抓住竹子,却没有抓住,原来,掌心冒汗,滑滑湿湿的。

    他低头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脚融化了渗出脂液,再看看自己的手,一样的结果。

    在那一刻,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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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派看到此情此景,脸上有所动容。

    迟魍唉了一声:“范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吃亏在心软上。当年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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