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充沛的魂力在脑海之中乱窜,带来阵阵剧痛。无法形容的痛苦逼迫方笑云瞬间进入到狂化状态,仿佛是身体寻求自保的本能。

    他觉得自己就像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迫不及待飞到空中。

    自怨魔入体,方笑云有过多次狂化经历,除首次懵懂不知所措,余者都是先有意愿,而后进入。

    今天是他第二次被动狂化,感受与首次截然不同。在与赤魇的战斗中,方笑云失智失神,身体由本能带动,事后经过无数次想,依然没办法忆起全部细节。如今是另一种情况,方笑云对身体失去控制,神智仍在,这样的状态下的他像一个旁观者,亲眼“看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巨犀瞪着通红的眼睛冲过来,大地在其脚下颤抖,方笑云没有选择避让,而是如同猎豹般冲出、并且迎上去。劲风扑面,踢起来的尘沙好似箭矢,打在他的身体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一些粗糙的石块擦身而过,尖锐的菱角撕开道道血口。如今的方笑云,身体极为强悍,狂化之后更进一步,这些普普通通的尘沙石块竟然能让他受伤,可见速度快到何种程度。

    方笑云没有理会这些,甚至没有感觉到它们的存在,那些伤痛与脑海中的痛苦相比不值一提,他的视野中只剩下当面的两头巨兽。

    嗷!

    巨犀感受对面传来的挑衅气息,愤怒的吼叫荡在山谷,一层清晰的血色之光浮现在它的身体表面,以极快的速度聚集到头顶的尖角,如同血色之矛。

    移动的肉山,锋利的血矛,浓郁的蛮荒之气冲压过来,换做别的修行者,此时会在那股气息下心动神摇,难以自持。

    方笑云没受到哪怕一丁点影响,他用更快的速度迎上去,接触的一刹那用手握住血矛,身体好似灵猿翻腾到半空。

    游鱼摆尾,巧燕掠窗,跨马沉舟,最后用双腿用力一夹。

    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动作,方笑云骑上巨犀的脖子。

    周围人看后目瞪口呆。

    方笑云为之瞠目结舌。

    这是我?

    我是谁?

    我在干什么?

    与赤魇战罢曾经出现过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瞬间被激烈的画面冲散。

    感觉到骑在脖子上的对手,巨犀仅存的一点理智飞到九霄云外。它低吼着撞向寨门不是顺着空挡一穿而过,而是朝剩下的小半边实体硬顶,轰隆隆巨响声中,残存的寨门成了碎片,一根用作撑杆的圆木飞出十余米方才落地。

    尘沙迷漫,积累百年的灰尘阻挡了人们的目光,伴随着疯狂的嘶吼,一团巨大的身影在烟尘之中晃动。等到视线清晰一些,人们愕然发现方笑云依旧紧贴在巨犀的脖子上,既没有死也没有被甩飞。

    “这怎么可能!”

    要击败或者杀死独眼巨犀,在场有好几人能做到,然而无论哪个人,绝无法与之比拼力量。换成别人骑上去,巨犀只需轻轻一甩就能摆脱,之前的那一撞,换成身体最为强悍的阿吉过来也要骨断筋折。

    然而在撞击发生的瞬间,方笑云变换姿态,身体如灵蛇缠住巨犀的脖子,减少受力面的同时用手臂护住耳门,背心要害交给铁枷当初见陆亢整天把铁枷背在身后,方笑云私下里觉得他在装逼,得到后才发现这东西无法收入乾坤袋,只能学他一样背着。如今在于巨犀的较量中,这件六扇门至宝变成盾牌似的存在,而且不需要用手拿。

    巨犀虽然失去理智,身体的本能依然存在,发现自己没能摆脱对手,它怒吼朝山谷一侧狂奔,接着大头一甩,试图将这个讨厌的爬虫活活挤死。另外那头巨犀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跟上来,试图帮助同伴。

    被两头巨兽夹击,方笑云松开握住血矛的双手,一按一撑,脚尖在另外那头巨犀的鼻子一点,身体好似面团似的一扭便到了巨犀的后背。接下来,巨犀半边身子撞上山崖,反震的力量传来,方笑云顺势一蹬,如同蚂蚱跃到半空。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早已计算妥当,他刚好落在另外那头巨犀的肩,身体再一窜,便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只是骑乘的巨犀换了一头。

    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一些芒克人开始兴奋地为其叫好,冲过来的狂沙骑士则都铁青着脸。

    “这难道就是百战?”

    远处,麻衣巫师瞪大双眼,呼呼喘气的样子仿佛快要窒息;山坡之上,吉默拼命用手拽自己的头发,神情仿佛做梦。

    “百战,一定是百战方笑云怎么会有百战图?而且这么容易领悟了?”

    上古时期,蛮族曾经极为强盛,战斗方式与现在有很大差异。那时的蛮巫专事辅助,蛮族战斗的主体为战士,狂化、兽形、觉醒、百变,依靠这类天赋,蛮族战士在于炼气士的争斗丝毫不落下风。

    其中最厉害的是百变。传说蛮祖与天道之争中模拟众生之相,在其死后,蛮躯变成十万大荒,蛮血催生百族,后世蛮人虽无法像蛮祖那样变化众生,却可以通过学习、修炼成就一部分力量,把蛮族各部落的兽形集中到一起,就是完整的蛮神百变,也就是百战图的由来。

    另一种说法,百战图为蛮祖留下的一件宝物,分成多份由不同的蛮族部落继承,后世蛮人可以观图修炼,也可以通过蛮血中沉睡的记忆觉醒恢复,二者结合效果最佳。

    万物有灵,世界上每种生灵皆有独特之处,百战图号称集众生之所长,纯由“技”的方面考量,堪称世间宝物之极。即便蛮族强盛时,也没有哪个人真正将其学全;时至今日,蛮族整体衰落,就连百战图本身也已成为神秘之物,不知道落在那些人身上。

    方笑云一口气用出七八种生灵之技,且似乎很熟练的样子,对于那些知道百战图存在的蛮人而言,效果不亚于天降惊雷,蛮祖显灵。

    “狂化是蛮族固有天赋,灵魂驱散,如今整个蛮族仅有两三人能用,百变更是接近失传,三者集于一身莫非是蛮族兴盛之契机?”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汉人炼气士身上?是不是祖神对子孙太过失望,故意如此?”

    “又或者,此人身上带有蛮血,原本就是蛮族一员?”

    虎威将军曾经有过的念头在吉默的脑子里盘旋,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战场上的情形再生变化。只见方笑云跳到另一头巨犀的脖子上,双腿盘紧,右手抓住血色独角,腾出左手扯它的耳朵,试图让它掉头。

    巨犀体型庞大,耳朵自然不小,但它的位置有点尴尬,方笑云趴在它的脖子上,需要把手缩到腰间,既不方便发力还容易失去平衡。扯两下发现没什么效果,方笑云放弃这个念头,接着把手伸到前面,尝试别的手段。

    当他做这几个举动的时候,巨犀一刻都没有停止反击、或者叫反抗更加合适。它拼命甩头、狂奔、跳跃,即使对巨犀最了解的人也没见过这种巨兽竟然能跳起来,这样做只能说明一点:它不仅发疯、且拿对手无可奈何。

    之前那头巨犀过来帮忙,过于庞大的体型对它的心意是种妨碍,两头巨兽忙来忙去,非但没把敌人撵走,自己反倒屡屡相撞,有一次巨犀过于心急,差点将尖角刺入同伴的脖子。

    就在这时候,方笑云一把抠住巨犀的鼻孔,用力一扯。

    巨犀身上什么都大,唯独鼻孔细小仅容得下手指了解生物的人知道,凡这类反常现象,往往意味着弱点。需要重点保护才会变小,小才不容易被攻击。

    偏偏有个人骑在它的脖子上,伸手刚刚好能够到。

    “嗷!”

    如果说之前巨犀嘶吼的原因出于愤怒,现在的它,从灵魂深处发出惊恐的哀嚎。

    痛、酸、涨加上窒息的感觉,巨犀只能顺着方笑云的手扭头变向,以此减轻痛苦。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这番挣扎或者说争斗,两头巨犀的眼睛里的红丝减少了一部分,神智相应有所恢复。

    “吗的,逮住你了!”

    落地以来首次开腔,方笑云的声音充满喜悦,伴有一股解脱的意味。他用左手制住骑着的这头巨犀,同时朝另外那头巨犀招手。

    “傻大个儿,给我冲!”

    仿佛接到命令一样,两头巨犀掉转身形,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冲过来的狂沙骑士的队伍迎了上去。

    制服两头巨犀的过程不算太长,外人眼中,方笑云似乎游刃有余,然而事实上,他丝毫不比巨犀轻松,而且承受着极大痛苦。

    严格地讲,这甚至不是他做的事情期间他的状态与灵魂出窍有几分相似,能看到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参与,更无法干涉。

    让方笑云自己选,说什么也不肯冒险跳到巨犀的脖子上去,即便做了也无法做到后面的事情。他眼睁睁望着自己发疯,却无法改变哪怕一根指头。

    无奈之下,方笑云索性收起心神,尝试先解决自身问题。

    之前吸收过多人魂力,如今加上四头巨犀和祭司施展的不知名神术,方笑云的身体内变成一锅大杂烩,一股股魂力彼此冲突,当中夹杂着嗜血的欲望,效果犹如成千上万把小刀。方笑云强忍剧痛与种种不适,敛神内视,惊奇地发现一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首先是怨魔,它以灰影形态藏身于紫府,小心翼翼地与盘踞在丹田的火苗保持距离。当魂力冲突遍布全身,怨魔与火苗之间的感应大大减弱,它变得不像以往那么害怕,开始悄悄吞噬。

    与方笑云通过塞壬吸收魂力不同,怨魔是真正的吞噬,它像一团影子般飘荡,所过之处荡然一空,顷刻间变得干干净净。魂力也好,神术也罢,全都被它吞噬干净。

    若说有什么是它唯一不敢碰的,就只有方笑云自身的神魂,怨魔并非没有试过,但它只是“尝”了一下,那团火立马出现躁动,不仅如此,怨魔从中感觉“火苗”的气息,赶紧识趣并且惊恐地吐了出来。不仅如此,它把自己吞噬掉的魂力也吐出一些,仿佛在弥补过错。

    最奇妙的是,这些反哺出来的魂力与方笑云的神魂完美融合,没有一丝一毫不适。

    看到这个,方笑云无比惊喜,那团火却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但它实在顾不上怨魔,躁动几次后便又忙自己的事情。

    原因在于:它也在吞噬。只不过吞噬的方法与怨魔不同,源头存在差异。

    它吸收的物质来自方形太阳由于魂力骤然增加,方形太阳不太稳定,它的光芒变得耀眼,一缕缕光丝钻进方笑云身体的各个角落,仿佛具有形体。彼此冲突的魂力附着在那些光丝上,给人的感觉就像食蚁兽的长舌吞吐不定,与此同时,小太阳释放出火热的气息,方笑云因此承受着另一种痛苦:烈火焚身。

    令他感到痛苦的东西,那团火苗将其当做补品,它紧贴着太阳来游走,方笑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喜悦的情绪,这点证明他与火苗之间神魂相接,难怪怨魔不敢放纵贪婪。

    吸收的魂力过于庞大,纵然有三股力量同时吸收,方笑云依旧承受着巨大痛苦。随着时间延续,魂力变少,神术变弱,痛苦随之减轻,方笑云慢慢恢复主动。

    他看到很多变化,最明显当属怨魔它的身体依旧呈烟雾状,但却变得浓稠,如同液体般流动的感觉。这无疑是强大的标志,与此同时,方笑云隐隐感觉有一股与世界截然不同的意念。

    这难道就是魔念?方笑云暗生警意。

    相比原来带来的担忧,火苗的变化更让人欣喜,它的体型壮大了一圈,火焰的颜色更深,因为那股欢喜的情绪,方笑云知道自己与其之间的神魂联系得到加强。

    有它才能控制怨魔,将来施展的时候威力更大无奈的是,火苗越强,方笑云反倒显得更弱,越难实现驾驭。

    方形太阳应该有变化,但发生在内部,一旦光丝收敛便恢复沉寂,看不出具体。最让方笑云高兴的是,经过这样一番折磨,他的神魂得到强化,对火焰的抗力明显增强;除此外,那些魂力与神术虽然消失,却还余下来一些东西。

    方笑云暂时弄不清留下的是什么,也没功夫去想,神智刚一恢复,他就把精力转战场。

    抓耳抠鼻是他清醒之后的举动,蛮神纵有百变之能,大概也不会想出这种招数。相比之下,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狂化后的本能,方笑云清醒之后反而做不到那般流畅自如。

    此时此刻,方笑云并不知道,现场两位蛮巫被他无意识的举动震惊到无法言语。

    打赢才是关键!

    口中叫着,方笑云一人指挥两头巨犀,掉头反扑。中途再次经过寨门,他留意到少年的身形,心头微动,反手将一副弓箭抛过去。

    “来,让我看看觉醒战士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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