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谷前后连接处,临近山坳拐角,几座木屋被收拾干净,周围杂物连同往日颓废的气息一起被清理掉,呈现出崭新的面貌。

    这里是巡边候的临时落脚之地,傍晚时分,方笑云在这里等来阮养,了解两日来的跟踪情况。

    按照他的估计,芒克族内部存在重大危机,且不管是何人抱着何种目的实施,都与自己形成冲突,于公于私,方笑云无法坐视。恰在此时阮养主动上门,方笑云让她暗中查证,称得上一举两得。

    在古越,杀手、刺客之流被称为暗影者,阮养不愧其中翘首,仅仅一天就了解到不少情况。

    “芒克族确实有人在谋划着什么,目前能够确定有个首领被称作羊头,尚不知其具体身份,我偷听到几人对话,因为你的出现,他们很担心,但没有得到羊头的指令,又不敢去催。”

    说着交过来一张名单,方笑云拿过来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问道:“这个姓褚的是长老?”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芒克族虽然衰弱到极致,基本框架仍在,族内大小事务基本由长老决定,长老由各大姓氏推举决定,有七八位之多。

    “是长老,但不是主谋。”阮养说道。

    方笑云点头道:“褚姓在芒克族只是小姓,单单这点就不足以当头。也就是说,涉及到的长老不止一位。”

    “我不会分身术,只能盯住一家。”阮养以为方笑云对自己有不满,冷着脸道。

    “呵呵,不是还有巨灵王吗?”方笑云眨眨眼睛。

    “他的事情你去问他。”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吩咐他做事,就说是我让的,巨灵王不会不听。”

    “让他做什么你自己讲,别扯上我。”

    提到巨灵王,阮养除了表明自己绝不与之联手,一个字也不肯多谈。方笑云不敢逼迫太紧,只能作罢。

    “看来那位羊头比我想的更有耐心,也对,敢做这种大事的人怎会轻易自乱阵脚,是我把对手想简单了。”

    “你不止把对手想简单了,还想弱了。”阮养冷冷说道。

    “什么意思?”方笑云微微皱眉。

    芒克族只有个阿瞒是觉醒战士,和一位巫师,阿瞒的武器在方笑云手里,实力降低大半,吉默是个只剩下知识的废人,纵有心术又能干什么?其余人连战斗都不会,等他们学会战斗,身份或已变成方笑云的部下。有此三条,值得担心的只有外援,密谋者本人不值一提。

    忽然听阮养这么说,他不禁感到好奇。“莫非芒克族还有什么隐藏手段,不至于吧,之前那种情况都不动用”

    “不是他们自己的手段。”

    “呃?”

    “听没听过附神术?敛魂大法?神禁术?”

    “呃”方笑云一问三不知。

    “怎么说也是明窍四步,一点常识都不知道,简直拿修行当儿戏。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能活到现在,居然还混得不错。”阮养困惑又鄙夷的目光地望着他。

    “大概是因为人品好。”

    提到修行,方笑云无颜争辩,无奈摸摸鼻子。不是他不勤奋,实在是抽不开身,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停止过修炼,哪怕逃亡、战斗间歇,仍坚持利用一切空闲凝练法力。然而和那些动辄闭关数年,系统修炼的人相比,俨然是不务正业。

    有什么办法呢?方笑云也想闭关,练练法术,看看典籍,要不还可以游走天下,交些朋友,增加见识。短期内这些念头只能当成愿望想一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阮养并非不知道方笑云的情况,只不过习惯性地想打击他,骂过一句“你的人品不如狗”,便解释道:“附神术是分神之术,分出神识依附于神魂,千万里外仍能感应到受主。我在那名长老身上感应到一丝微弱波动,极有可能被高人附神。”

    “这么厉害!”方笑云吓一跳。

    分神之术他刚刚学会并用于战斗,已经体会到其限制。比如距离不能太远,时间不能太久,依附活物易被同化等等。如按照阮养所言,褚姓长老身上带有别人的神识,其人如在谷内却不为人所查,很可怕;倘若不在谷中似乎更可怕。

    阮养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又道:“好消息是,那名长老身上的附着的神识并未强大到离谱,否则在我察觉到的时候必然能感应到我。”

    “意思是比你稍微弱一点?”方笑云暗暗松口气。

    阮养没应这句话,接着道:“坏消息是,那人身上还被人施展过敛魂大法与禁神术,前者为蛮巫秘法,后者为西域神术。因为这两种秘术,那人身上的依附神识方能保持长远,再有,那种附神术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有很大可能出自古越国秘灵门。”

    “”方笑云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番到这里来,最初的念头并不是收服芒克族,而是想抓几个寻宝之人,留着为后面的计划干点脏活,来到之后的种种事情,皆为随机应变之举。按照他的话,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若能得一族、顺带收服阿瞒,此行比计划的更加圆满。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小小芒克族,竟然引出一国、一族与一教,这座破败的山谷之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机密?

    “是不是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女杀手一脸讥讽的神情道。

    “呵呵,我怕他们怕我不敢露面!”方笑云拍着桌子:“他有附神,我这边有你与巨灵王,他有敛魂大法,我有地荒勇士,他有祭司,我有神州圣女,嗯,小月迟早会来。实在不行,我让赫连纯美把他爹请来,什么秘灵门蛮巫神教祭司,通通一枪挑了。”

    这分明是胆怯之人为自己打气,连不在场的苏小月与虎威都算在内,可见其慌到何种程度。阮养心里觉得好笑,竟忘记了反驳“自己不是他的人,更不会与巨灵王联手”。

    “我还有程正,五十名玄甲骑兵,青山县还有三百战士,哈哈,这么多力量。”方笑云继续叫嚣。“本侯也不是好欺负的。闻道高手杀过不止一。”

    这倒是真的。阮养暗暗叹了口气。

    方笑云与陆亢一战,阮养并未亲眼目睹,在被陆亢追击的那几日,她不是没想过反杀对方,然而通过气机的感应,最终没敢那样做。

    要杀闻道,她需要把状态恢复到最佳,怀必死之心寻找最好的出手时机,还要加上一点运气才能做到。方笑云的本事她也知道,不能说不强,但他的强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强,面对层次的差距,怎么都无法弥补。

    “话说来,那个什么秘灵门和你的关系怎么样?别到时候”

    “怀疑我?”

    “我知道,你想搞事就不会告诉我这些情况,可你们毕竟出自一国。”方笑云诚恳说道。

    “既然这样我倒想问问,倘若像你说的,我想搞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一边问阮养一边心里嘀咕,类似“搞事儿”这样的词汇经常从方笑云口中出现,听起来粗俗又新鲜,莫非也是他从异界之法中琢磨出来的东西?

    “还能怎样,伸长脖子等你来杀就是了。”方笑云叹了口气。

    “把脖子伸出来,我现在就杀了你。”女杀手冷冷说道。

    “开个玩笑,何必那么认真。”

    方笑云笑着摆手:“说正经的,我看你不怎么在乎古越,什么原因,能不能和我说说?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巨灵王。”

    “”

    阮养脸色微沉,冷冷说道:“有空不如想想那个羊头,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

    方笑云大气挥手。“没什么可担心的。本侯携大势而来,从入谷时起,主动权就已不在羊头手上,他越是忍,局面越不由其掌控。等把几件要紧事解决掉,即使我不在,他也翻不出浪花。”

    阮养淡淡说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封印已解,最多不过你被人做掉,我一走了之。”

    方笑云愕然道:“这话不合适吧,咱们现在可是同一战壕的人。我还要替你解除心魔此事对我来说也是修行,帮你等于帮我自己。”

    “你认为我真相信你的那些鬼话?”阮养讥讽说道:“什么异界之法,可以证明你倒是证明给我看?”

    你若真不信早就走了,或者干脆出剑杀我。

    方笑云内心暗笑,脸上丝毫没有流露。“既然不信,还与我做约定?”

    “要不要封死元力关你几天,尝尝味道。”

    “呵呵,这就不必了。可你的封印已经结了,为什么还不走?”

    “我想找机会杀你。”

    和这个女人交流太没意思,开口闭口要杀人。难道她不明白,杀人这种事情去做就好,说的次数太多,意志反而减弱。话说来,万一她哪根筋不对,当真动手怎么办?

    方笑云心里嘀咕着,随口道:“你现在没有事情做吗?”

    “你要赶我走?”

    “可是你在我这里本侯担心别人误会。”

    “”

    阮养暗暗咬牙,对其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却又舍不得掉头而去。

    “我已为你做过一些事情,你是不是该说说那个异界之法?即使没有领悟,至少可以证明一下。”

    “刚刚你又说不信?”方笑云目光古怪。

    “证明它是你的义务,信与不信,那是我的事情。”

    女人果然都是奇怪的生物,强悍如阮养,竟也有这种胡搅蛮缠时候。方笑云心里想着,一边说道:“也好,如果你没事情做,我不介意先证明先说好,我这法子分几个阶段,不能一蹴而就。”

    “我明白。”阮养正襟危坐,摆好姿态。

    “讲个故事给你听。”

    “讲、讲故事?!”阮养瞪起眼睛。

    “嗯,连续剧。”

    方笑云点点头,清一清嗓子。

    “话说从前有个剑客,天资卓绝,勤奋苦修,走遍天下难遇敌手,于是把名字改为独孤求败”

    夜静风清,寒月高悬,葫芦谷连同里面的人渐渐沉入梦乡。某一时,松江河畔出现两条身影,极快的速度在那片发生过战斗的河滩上游走。

    两人一高一矮,手中各有一只法盘,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圈圈波纹般的微光。在经过某处时,波纹忽然集中到一处,笔直的线路射向地下。

    “在这里。”

    高个持盘之人叫起来,另外那个人忙从远处过来,赶到时,前者已从沙地之中挖出一样东西,端在掌心仔细观望。

    “怎样?”

    “应该没错。”

    前者应着,过了片刻将那件东西交于同伴。“你看看,羊头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后者将东西接过去,看了两眼有些发愣。

    “一截骨头?”

    “嗯。”

    “什么意思”

    翻来覆去检查半天,后者恼火地将那截骨头还去。“莫名其妙,该是弄错了吧?”

    高个男子说道:“血印之力仅能施展三次,之前用过一次,只剩下两次机会,岂能弄错。羊头召我们过来拿到这件东西,其中必有深意。”

    “有什么深意,写几个字不就行了?”

    “可能不太方便。”高个沉吟道。

    “写字都不方便?”

    “写字方便,不方便的是血印。可能因为有高手在场,羊头担心血印被其发现,所以只留东西不带字迹。这样一来,即使被人发现也没有什么影响。”

    高个男子指着周围:“你看,这里曾经爆发过战斗,由痕迹看,结果是一边倒。”

    战斗已过去两日,沙地松软痕迹很容易消失,然而高个男子依旧从中发现许多证据,对战斗的结果推断无误。

    “参战者百人以上,这是芒克人留下的痕迹,足印大而且浅。这一排足迹整齐划一,步伐几乎相同,当为军中精锐。他们为何前进又后退”

    “军人?会不会是那支队伍?”挨个男子没有同伴的观察力也懒得操心,但他想到一事,“有人看到一支队伍从青峡而来,其中有数十名黑甲骑兵。”

    “即是骑兵,为何选择步战?这里地势开阔,骑兵完全可以突击。”高个男子疑惑道。

    “那就不知道了。”

    “不敢是骑兵还是骑马的步兵,总之芒克人在这场战斗中被打败,而且时候打败。”

    顺着战场留下的痕迹,高个男子逐渐走到树林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微变。

    “落日弓!”

    “什么?”

    “在这里,阿瞒动用过落日弓。”

    高个男子指着一颗老树,光突突的树干上新芽初显,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冒出来嫩芽已经枯萎,生机全无,树干上有块地方格外光滑,树皮全都脱落下来。高个男子大概比了比高度,再度点头确认。

    “不会错。阿瞒站在此处,背靠此树他的觉醒带有瑕疵,每次开弓都会消耗生机,为避免对自身伤害太大,吉默才找上师求来吸星秘法。”

    “这些我知道。”矮个男子摇了摇头:“落日弓都开了,芒克族依然输了?”

    “不仅芒克族输了,阿瞒也是。”

    高个男子朝前走了几步,指着另一颗比较下、已经折断的树木言道。

    “阿瞒开弓之后就逃走,此处撞断这颗树这没道理,难道他开弓伤人不成,自己反而受了伤?”

    “不会吧!”矮个男子面露惊容。“以落日弓的威力,何止于此?”

    “落日弓的威力,阿瞒才只能发挥两三成?对手够强就不会被其所伤。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受伤才对。可是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分明就是心神受创难道是反噬?”

    “你别吓我!”矮个男子愈发震惊。“落日弓以血脉之力激活,别人连炼化都做不到,怎么能由它反噬阿瞒?”

    “我也想不通。不过我大概明白羊头的意思。”

    “什么意思?”

    “阿瞒落败,羊头不敢留字,他想告诉我们,对手是块硬骨头,且多半对计划构成影响,需谨慎行事。”

    “呃”

    仅仅一截骨头,矮个男子难以相信包含这么多信息。

    “要不要去问问?确认一下?”

    “胡闹!”高个男子厉声斥责。“休说现在有大敌在其中,即便过去,我们也不能轻易进入葫芦谷。别忘了蛮神血咒,贸然闯进去,怎么死都不知道。”

    “传说罢了。”

    “很多人就是因为不相信传说,最终才会疯癫而亡。你也不想想,凭芒克族那几百个废物,没有血咒守护的话,凭什么占据此地这么多年。”

    “好吧好吧,你说的有理。”挨个男子辩不过也不想与之争辩,“现在怎么办?是不是等羊头派人出来?”

    “那支队伍太强的话,羊头未必敢那样做,不过也不一定这样,你留下来等候观察,我带这块骨头去,把情况与上师讲。那帮人如果走掉,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若他们一直守在这里,恐需上师亲自出手才行。”

    “啊?上师正在修炼秘法,惊动他不好吧?”

    “好与不好,由上师自己决定。这么大的事情,稳妥是第一位。”

    “好好好,你说了算。”

    挨个男子连连摆手,两人又再商议一阵,高个男子叮嘱同伴务必小心谨慎,接着才转身化做黑影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在此刻,葫芦谷内对外面的事物一无所知,接下来的几天,人们按照巡边候的规划劳作、训练,全然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风暴即将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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