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你不该来这里的,莫予。”
是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顾池鱼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血色。
有些头痛,他捂着额头坐起身来,茫然环顾四周。
这里是……不,我分明是看到一扇巨大的雕花玉门被推开来着?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登上仙界的时刻。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顾池鱼皱起眉头,视线所及之处,只见兵戟遍地,冷锈如血,天边残阳晚照更似漫天大火,透露出令人不安的死寂。
凄厉的鸣叫蓦然响起。顾池鱼转头望去,几只乌鸦站在枯树的残枝上,漆黑眼瞳齐齐对准他所在的方向。
“……呃。”顾池鱼忍着头痛站起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等等,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过于松垮了?
低头望去,依然是凌天山真传弟子的银线云纹道服,只是衣角全然垂在地上,沾了地面上暗红的泥土,委实称不上干净。
可他飞升之前穿着的就是这一身。
有所预感地,顾池鱼伸出双手,盯着看了十数息,才长叹一口气。
似乎有人偷走了他五十年的修行,现在,无论灵力状态,还是身体状态,都与他跟随无妄登上凌天山雾隐峰时没有任何区别。
……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时间。
天门……
顾池鱼抿起嘴唇,终于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本已打开的天门,但显而易见,他依然被仙界拒绝了。
还有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但是他说了什么来着?
摇了摇头,顾池鱼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场景中。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个有些诡异的地方。
他迎着血一样的残阳走去,一路上不时见到此前从未见过的盔甲样式。遍地都是折断的兵器、盾牌,皆蒙了发黑的血迹和斑驳的锈迹,泥土中夹杂着暗沉的红色。
这似乎是一处战场的残留,却不知是在何处,又为何一直没有军队收拾残局。
此前,在金丹初成时,无妄曾叫他下山游历一年,体会世间百态,在这一年中他也见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战争,但现在这片土地上遗留下来的兵器盔甲与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难道是在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中发生的?
一路寂静无人,挂在天边的残阳也从未下沉,似乎有什么力量将这里的时间强行停留在了这一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一个眨眼的空隙,顾池鱼眼前的景色已全然不同。
高大的城墙上竖着玄色大旗,旗上用金线绣了荆棘缠绕而成的花,城墙下,一块石匾高高挂起,石匾上刻着两个大字:
“望澜”
云北帝都,望澜城。
耳畔是喧闹的人声,前方是排着队准备入城的人们,大多是推着车、背着箩筐的商贩,也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望澜没有宵禁,对入城者却要进行检查,这几个公子哥大约是夜晚出城鬼混,不得不在清晨排队入城。
是清晨。血色残阳早已不见踪迹,现在,正是城外商贩进城买东西的时候。他们总会要早些去抢位置的。
顾池鱼站在这些人当中,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方才所见到的,凄厉的残局败场,似乎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或者是谁特意展现给他看的一场幻境。
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确实已经回到人间。
想到这里,顾池鱼不由得感觉到久违的苦恼,虽然没有镜子,但他猜自己现在的形象绝对算不上正常。
先是脏兮兮的道服——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他当年飞升时是青年的身形而现在是少年的形态,原本量身裁定的真传制服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哪家小道士偷穿了师兄的衣服。
他当然记得学过的法术,但却没有灵力去施展,也就无法让这件衣服看上去合情合理。
另外依然是这件道服。除去银线绣的云纹外,即便是真传弟子的衣服上,也勾勒了“山与残月”的图案。这是凌天山的标识,天下尽知。
如此一来,穿着脏兮兮的、不合身的凌天山道服的顾池鱼就会显得格外可疑。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过去了多少年,更不清楚修道界作为领导者角色的组织“天道盟”现在对于“顾池鱼”是什么样的态度。
万一在回到凌天山之前被羽卫抓到天道盟囚禁起来,可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偏偏天道盟的分部遍及九州,望澜自然也是有的。
眼见核查身份的队伍已经快要排到他,顾池鱼翻遍全身,总算找出两件有用的东西。
第一样,是一张可以暂时欺骗他人眼睛的符咒,大约是沈修羽不知什么时候塞给他的,没想到还留在身上。
好在只需极少的灵力就可以激发,在前方还有两人时,顾池鱼将灵力灌注进这张字体尤为放肆的符纸上。确认全身披甲的士兵没有发觉异常,以最快的速度混进前方已经通过了检查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望澜城。
第二样物件是一枚白玉挂件。是哪一年沈修羽送的,雕了只卧睡的猫,原本系在霜降的剑穗上,渡天劫前想着多少留下些与人界的链接,免得失去人性,才取了下来。
望澜城顾池鱼是来过的,没做耽搁,他找了一家当铺,将挂件抵了出去,换了五百两的银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挂件上没有凌天山的图案,否则恐怕没有哪家当铺敢收。
……
“这位小公子,如果以后还想赎回来的话,最好留一个名字。不过要是在那之前被人买走,我们可就不负责了。”当铺掌柜带着颇有些怀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少年。
这个少年拿来的白玉挂件品相极佳,雕工也惟妙惟肖,但他却坚持只要五百两,再加上看上去像是道袍的衣服,掌柜不由得怀疑他是周遭哪个门派偷偷溜出来的弟子。
可是看他的行为举止,又颇为自然大方,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
难道是哪个修仙世家离家出走的小少爷?
名字?顾池鱼几乎是脱口而出。
“顾……承渊,我叫顾承渊。”
“得嘞。”一脸富贵相的掌柜示意伙计记下名字,实则已经做好打算绝不将挂件卖出去,万一以后那个世家有人来取,也好商量点好处。
出了当铺,记下了位置和店名,顾池鱼已经选好了下一个去处:
帝都出了名的布衣店,锦绣坊。
匆忙选了身差不多的衣服,将真传弟子的制服打包,顾池鱼总算松了口气。
他的行动很快,会注意到他的人应该寥寥无几。“凌天山弟子”的身份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带来好处,但现在只会引起关注,导致他的身份暴露。
万一被驻在望澜的天道盟察觉——
他曾经毕竟是风光无限的顾池鱼。
之前境界提得太快,没等嫉妒者或者别有心思的修道者有所行动,就再没人打得过他了。现在他可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不能在望澜继续停留了。
只休息了一晚,已经化名“顾承渊”的顾池鱼便再度启程。
回凌天山。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
“司先生,请停一下。”
永安当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驾车的人将车内的少年扶下来。
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微微苍白,脸上挂着让人分不清是否发自真心的笑。
一旁佩剑的青年问道:“怎么了?”
少年苦笑道:“光想着赤星城的矿脉,却忘了给小言带礼物了。”
“不过好在还不算晚。”他抬头看了看“永安当”的牌匾。
两人走进名为永安当的当铺。大约是正值晌午犯困的时候,第一时间竟没人迎上来招呼。
少年轻轻咳了一声,趴在柜前睡觉的伙计才猛地惊醒,习惯地喊道:“贵客您里边请——小陆少爷?!”
他赶忙迎上来,脸上迅速堆起笑容:“陆少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掌柜他不在,您尽管吩咐,有什么瞧中的?”
这位小陆少爷在望澜城风评算不得多好,毕竟是“帝都四害”之一。可他有钱啊,谁会跟金灿灿白花花的金子银子过不去?
少年将店里博古架上摆着的东西大略扫了一遍,摇了摇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这就是要走了。眼见白花花的银子就要从手中溜走,伙计忙喊道:“陆少爷您先别走呀,还有新收来的好东西没给您过目呢。”
少年停下脚步,看向一脸殷勤的伙计:“既然如此,那就看看。”
这永安当的伙计在店里也呆了几年,总算有点眼光,还记得前几日一个姓顾的少年那枚只换了五百两的挂件。
他从最高处取来一只雕花木匣,双手递给少年。
虽不知匣中装着的是什么,但这木匣确实也是做工精美,但总有些熟悉,好像……就是小言家出产的机关巧物——难道说其实伙计说的好东西是这只木匣?
没等伙计说话,少年已经熟练地解开机关打开木匣,匣中铺着绒布,布上放着一枚约有两枚铜钱大小的白玉挂件。
雕了只卧睡的猫。惬意的神态活灵活现。
玉质温润,比锦绣坊最贵的绸缎更细腻,整块白玉不见一丝杂质,实属难得。
最特别的是,这枚玉挂件给人一种迎面而来的温润清净,就好像……有灵性?
“不错。”少年单单取出玉挂件,将木匣还给伙计,满意地点点头,“开价吧。”
“呃……小陆少爷,这盒子……”
“换一个。”少年道。
要真拿这个盒子去给小言送礼,怕不是要被笑一整年。
伙计连连应是,找了只黄花梨木的盒子,交给少年身旁的青年,却对定价犯了难。他确实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几何。
见状少年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票据:“五千两,到陆氏商行去取就可以。”
伙计接下盖了陆家纹章的票据,也知道不必去辨认真假,脸上笑开了花:“陆少爷,您还有什么想要的?”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
“帝都四害”剩下那三位,可还在云间阁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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