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赵彻在树冠上仰躺着沉沉睡去,休息了五六个时辰,第二日天光熹亮,才洗漱一番准备下山。
赵彻心性机敏,又颇有口才,不多时已经编织好用来唬骗长老的瞎话。
时近正午,天气颇为炎热,他驾着虎头蜂疾驰了半天,终于到了来时的山脚,一轮红日直照头顶,赵彻额头上和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他此时血气旺盛,消化极快,腹中饥饿难当,思量着不如先找个阴凉地方歇脚,也烤些肉吃。
如此想着,忽而听到一排大树后边水声淙淙,走了过去发觉是一条深溪,清可见底,溪底软石颜色各异,两侧都是细长垂柳,枝条垂水。
赵彻来了兴致,跳入水中取了一些较大的卵石当作底架,抱来秸枝生火,撒了些采来的麻椒粉末,在水雾苍茫中又烤起了五足狮的脚掌。
天上旭日煌煌,除了溪中流水之外,别无其他声息,似乎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
拔毛生火烤了一会儿,熟透的狮肉紧实白嫩,浓香扑鼻。
赵彻刚要把狮肉撕扯成条,兀然之间,背后有人幽幽道:“小哥儿,也给我撕一份?”
赵彻一个激灵吓得差点跳起,怎的背后有人无声无息摸来也不知道,他急忙转过头去,却看见一张方鼻阔嘴,好似一口大缸的圆脸,两耳招风,额头浸满汗水,竖着一对浓眉,身上酱紫的罗衫打满补丁,攥在手里的扁嘴葫芦涂着金粉。
赵彻眼见这中年汉子神情急切,喉头滚动,仿佛不给他就要出手争抢,顿时心中一凛。
赵彻知道行走江湖最是需要提防这类怪人,尚且不知道这穿着奇特的家伙是善是恶,他也不敢怠慢。
万一此人是嬉戏江湖的正派高人,说不定还能凭此换一份机缘造化?
倘若是魔教邪佞,那就更不能不给了,一只狮掌和自己一条小命的轻重,谁能掂量不清楚?
赵彻见他望着自个儿手头的烤肉怔怔出神,想都没想,便陪笑着把狮掌撕下半只,连着爪尖递了过去。
那背负竹篓的神秘人物见状大喜,扔下葫芦就两手迎了上去,拿过之后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边吃边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不腻不膻,外焦里嫩,色泽油亮,还有些果木香气,好得很,好得很啊!”
赵彻手艺的确不错,这也是源自自诩名厨的老许传授,光火候掌握恰到好处还不够,所找的树叶秸秆也颇有讲究,不过倒是第一次听到外人夸赞,他不禁起了卖弄心思,微有些得意哈哈大笑,客气拱手道:“谬赞谬赞,前辈若是觉得这烤掌滋味过得去,我这还有些食材,再请你品鉴品鉴?”
那方鼻中年人诶了一声,嘴上故作客气推辞道“不必劳烦不必劳烦”,黄豆眼里却精芒闪闪,目光在那火堆上兜了一大圈,赵彻见状微微一笑,拍拍腰囊取出半截狮子尾,恭谨道,前辈且等我做些吃食。
他不等汉子回答,就去到溪边剖洗狮骨、沥干大半血渍,摘下柳叶作为一味辅料。
那着装怪异的汉子就坐在原地,看着言行颇为慷慨的年轻人背影,拔下塞子抖搂抖搂,酒香登时四溢,他仰头微微抿了一口,摇头晃脑,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彻将那狮骨整治妥当,为保证肉感细嫩,仅仅炙烤得三分熟,血汁还未干去。
味道香得古怪,那中年汉子豆缝眼睛蓦然睁开,抹了抹鼻子,怪叫道:“怎么的这般气味?不妙不妙,看来今日咱个儿要破戒咯!”
他梗着脖子,抓耳挠腮,眼睛死死盯住那半截狮子尾骨,一股迫不及待的模样。
赵彻拿自个儿梨花蕊酒壶混了清甜溪水,均匀洒在狮骨上头,用柳木串好送到怪人面前,努努嘴道:“前辈啊,尝尝这道炙烤五足狮子尾?”
那胖子哪有等他说话的工夫,身形鬼魅也似的一闪,就将粘连血肉的骨头抓在手中,也不觉得烫,送入口中大肆咀嚼,无甚佐料却出奇鲜美,膏腴润滑。
他吃到后来,翻了个面,闭了眼睛,将皮肉都撕扯干净,口中才停下动作,喃喃道:“好好好,手艺好,水质好,食料更好……”
赵彻正自寻思这人吃了酒菜,到时候该如何暗示索要些好处回来,不曾想这汉子吃干抹净,就直身站起,摇了摇手中狮骨叹道:“年轻人,难为你这般大方,舍得把自个儿拼死得来的五足狮骨炙烤赠我,只叹我如今还有要事,不能有些报答,日后相见再偿还你这恩情。”
话音还未落下,不等脸色大变的赵彻开口,他就身形在原地闪烁一下,化作长虹消失在赵彻视野之内。
如何形容赵彻此时的惊骇程度都不为过,一方面是由于此人的无耻行径,白吃白喝一番拍拍屁股就溜了,嘴里说的什么日后相见再报答恩情,更是扯淡,无异于画饼充饥。
另一方面是这人不知为何竟能辨认得出这尾骨出自五足睡狮,要知道赵彻早已经把狮掌和尾骨上的皮毛去净,难不成这人光凭借骨骼形状和味道就能得出判断?
赵彻尚且迟疑,想了想莫非圆脸汉子先前也在山上,看到了赵彻与白乘的厮杀全程?
他越想越心惊,不愿再留在此处,恐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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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泉宗门,接引山脚。
夏日炎炎,蝉声沉落,四位看守山门的道童手持鹤翎拂尘,饶是修为在身,也不免在一派清幽中有些昏昏欲睡。
其中较年长些的那道童半眯着眼睛,忽而眼前妖风吹过,有个人影毫无征兆地挡在身前遮住阳光,他吃了一惊睁眼去看,赫然是个满脸血污、衣衫破碎的年轻人,跌跌撞撞低下身子一把将他大腿抱住,然后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哀嚎道:“天杀的五足狮子啊,死啦都死啦,我的黄妍诗师姐啊,白乘师兄啊……你们命好苦哇……”
其余几人听这人胡言乱语,以为是哪来的疯子,连忙上来查看情形,好不容易将这人拉开之后,扮相十分凄惨的少年却掏出来一份身份玉简,接着声音稍微低了些,哭哭啼啼道:“几位师弟你们别管我,让我哭一会儿,两天啊,才两天,四位师兄师姐都死在点荡山了,这符诏,哪是任务,简直就是催命符啊……就逃了我一个,这辈子我也不敢再去符诏大殿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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