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姑苏城的华腴世族,本来就算资质底下,门中也该有人照拂,境遇不至于如此惨淡,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昨日从信虫得知自己那被派往血月绝地驻防“夜恐”的兄长不幸惨死在前线哨岗,尸骨无存,
这位寄托全族希望的不世天骄年仅三十二就已经结成六境“骨气”,是巡天盟青年砥柱之一,曾经被视作木族跻身勋爵的唯一希望,也是对同城一众豪强的最大威慑。
如今消息传开,姑苏木氏失去倚仗,已然处在风雨飘摇之际,
诸位家老更是因为此事胁迫族长退位让贤,她又怎敢在这个节骨眼再去给父亲增添麻烦?
单纯路过的赵彻哪里知道这些,他大摇大摆越过山径小道,穿梭林地后终于寻到“空渡口”,讨价还价付了三个浮蜧,
乘坐一只“蜂身妖螳”急速飞驰在半空云雾之中,不多时就来到空心岛的执事堂,
交付灵鲤,登记名姓之后,就被当差的执事告知还要去一趟藏经阁,请胖道人打下烙印,方能查看功诀究竟。
赵彻有些烦躁,转念心想也不差这二里路了,也就点点头往藏经阁方向奔去,
途中经过那唐征日思夜想的“兰香小筑”,依稀瞅见里头莺莺燕燕的鲜亮色彩,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擦了擦鼻子。
他正梗着脖子心想要不要进去治一治这类不正之风,偶然瞥见门口水晶横幅上流动的价目表,最便宜的“琉璃之恋”项目也要五十个浮蜧,他摸摸兜里所剩的二十二个灵币,彻底打消了入门的念头。
又走了三四里路,他终于走到藏经阁,这回不知什么缘故,赵彻凭借身份玉牌进了黄铜大门后,没有发觉那个熟悉的矮胖身影,
先前拦在当中的八角柜台也已经分岔开一条小路,赵彻扯着嗓子喊了两句猪执事,没见回应,又听到里头有悉悉簌簌的动静,料想是在里头整理书柜,他行事匆忙,就左顾右盼走进了书海。
赵彻到了右首第三排书架,才拐角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瘦小身影,蹲在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他,手里接连翻动几本经籍功诀,摇头晃脑,速度极快。
赵彻吃了一惊,凝神望去愈发觉得这披着黑袍的家伙鬼鬼祟祟,莫不是前来盗取秘典的敌派修士,
顺着这个逻辑一想,那胖道人该不会已然遭了辣手摧花?
于是赵彻眉头一皱,就要退到书架之后。
猪执事为守护经楼以身殉职,也算死得其所,不算委屈,但俺赵彻可是初入江湖的二八年华,来扶泉宗是修仙问道的,万万不该如此草率的死在这里哇。
赵彻蹑手蹑脚往后连连退了七八步,本来就要退到八角柜台了,不成想,他心神全然灌注在这偷书小贼身上,没注意脚下的一本油黄经书,右脚踏上之后登时一滑,
他心骇欲死的同时猛然抓住柜角,这才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可是那黑袍神秘人还是耳朵一动,缓缓扭过面罩遮掩的脸庞,与赵彻大眼瞪小眼之后,古怪地沙哑一笑。
赵彻隐约感知到这人身上流转的滔天气机,自知不可能是这人对手,也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打哈哈,想要蒙混过关,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老兄弟你也是来偷书的?巧了巧了,咱也来过几回,与你算个同行……”
说着说着,他为了显得言语更有可信度,大踏步迎了过去,顺手抄起一本泛黄古经走上前去,硬生生塞进那人怀中,热络道:“兄弟兄弟,你看看这本《紫数雾霭经》,据说是这外门少有的秘典宝术,这地方我常来,熟门熟路,相逢便是缘,你且收好。”
那人斜斜撇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理睬,自顾自翻书如骤雨,动作极快,寂静阁楼里只有哗哗的翻页声。
赵彻以为他看不上这本道门真典,讪讪一笑,又掰扯了一本《大道同参》攥着书在那人面前晃悠两下,又拍拍他的肩膀,没料想手感竟然出奇的好,
还没等赵彻咂巴着嘴反应过来,这下已经算是摸了老虎的屁股,那似乎在此寻找某样东西的神秘人物翻书动作乍然一停,缓缓抬头扯低面罩,露出半张真容,竟是一位鼻梁挺拔的年轻女子,她歪着脑袋沙哑开口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一股如五岳压顶般的气机裹挟着赵彻飞身撞去,接连撞烂三个青藤书架后,被听到动静飞速赶来的某人恰巧接住,古老经书像是雨点般不值钱地散乱一地。
某个油腻而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只觉天旋地转、气血翻滚的赵彻来不及站直身子,就被一把抓住胳膊,一起俯身半跪道:“小人来迟,万死难辞其咎,还望浦大人恕罪。”
那胖道士口中的“浦大人”此时已然戴好了面罩,就仿佛从来没对世人展露过真颜一样,她嗤笑一声,鼻音极重,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快滚出她的视线。
先前出门撒了泡尿引出这桩祸事的胖道人大喜过望,连连叩首,随后不敢再多话,蹑手蹑脚拽着头昏脑胀的赵彻出了藏经阁楼外。
此时外头的夜色漆黑一团,树皮皲裂的老榆树底下,猪执事一屁股坐倒,仰头盯着晕头转向的赵某人,眼神直直呆呆,
他费劲咽了口唾沫,又抢过赵彻手心攥着的个人玉简,迅速打下早已准备好的《天狱九变》烙印,语重心长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你这尊大神离我远一点,最好不要靠近藏经阁五十丈以内,我朱闲修道多年只不过是想活得长久些,很怕你这扫把星随手害死我,以后没事最好也不要来空心岛了。”
说完,自认已经很是大度的他起身拍拍屁股的尘土,肥硕手掌指着南面,努努嘴示意这臭小子快滚。
赵彻大概明白了里头那黑袍女子是宗门的某位大人物,至于偷书什么的当然是无稽之谈,多半要怪他的想象力太为丰富多彩,再加上这肥圆扁胖的猪执事玩忽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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