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梧桐山高等氏族的陈景略揉揉下巴,道:“枢灵辟邪符,这等神鬼之物既然出现,此案基本可以排除是寻常凶杀,莫不是男主人察觉有妖鬼作祟,为此请来一张驱妖道符,镇家保宅?”
“如此说来,并非那新娘杀的此户男主人?”一介江湖散修的老者低声道。
院子西边,郑须晴掏出帕巾,眼神厌恶扒开尸体衣物,仔细查看伤口形状,没发觉端倪后将脏污帕巾随手扔进井口。
生性谨慎的陈景略也在一旁观察,的确是锐器杀伤无误。
这就奇怪了,既然大部分线索都指向妖鬼作祟,为何死者伤口又是被锐器划伤?那新娘又为何独独上吊自杀?
陈景略心思兜转,恍然有个猜测,他站直身子,幽幽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刚才那几句尸体的伤口,切口平整,极细极长,除了匕首等利器划伤,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此时,众人都看向他,他接着说道:“指甲,或者说爪子,许多妖物的指爪都能造成类似的伤痕。”
入葬,死者生前的惊恐,以及那个他,似乎带着某种熟悉的意味。这一切使得某种诡异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型。
“你是说这所谓锐器伤口,实则是妖邪抓伤?这也不无道理,可日记里的称谓用的是人字旁的他,如果是妖物,应当是用它才对。难道说情势危急之下用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姓老者眸光一闪,低声议论道。
陈景略攥着那沓涂满文字的白麻纸,从头至尾再看一遍,对自己的猜测更有把握,正色道:“不,没用错,
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习惯性的写“他”,而不是它,毕竟,之前在日记中提到时,就一直如此。”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过来。
陈荃儿咽了口口水,道:“哥哥,你是说,他的叔父,活过来了,还是杀了他的凶手?”
郑须晴捋了捋发髻,冷声道:“也许不是活过来了,而是沾阴含怨,化成了铜筋铁骨的尸妖。”
人生前如果含冤而死,喉头会有一口气难以咽下。若是辅以阴恶法门,不让尸体安眠,再吸收秽气阴气,就有尸变的可能。
李元亭并不如何笃信尸体化妖的说法,他出身乡野,在误打误撞得授录阳一脉传承前,吃的是百家剩饭,睡的是荒村野庙,境遇最潦倒时乱葬岗上也打过盹,天地自生的阴妖邪魅见过不少,唯独死尸化妖,听来只觉荒唐。
他不太相信这毛头小子作出的推断。
略通干支月相、趋吉避凶之理的陈景略也不多言,从所背竹箱拿出一本历书,翻动几页,捧在众人眼前。“乙末年,二月二十一日。宜嫁娶,出行,栽种。
忌求医,移迁,出殡,入葬。”
陈景略手指点着“入葬”二字,声音肃然道:“风水相师,怎么会犯这种错?
只有两种可能,一则道士是假,坑蒙拐骗是真。二,道士刻意坑害这户人家,挑了容易犯忌讳的日子下葬,不愿让尸体安眠。”
姓宋名鸿的老者眼皮一跳,道:“大阴之日出殡确实容易出岔子,可单纯如此,恐怕也不足以让尸体化妖。再说了,
那道士无冤无仇,何苦要坑害一户新婚夫妇。”
散漫坐在水井口的李元亭打了个响指,直腰站起,朗声冲众人道:“走吧。”
陈荃儿还是一副没搞清状况的模样,迷迷登登问道,“去哪?吃饭了吗?”
“徽山!”
几人都是修士,脚程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登上徽山,临近卷宗里那座墓穴所在。
天色渐暗,墓穴背靠山体,三面朝林,郁郁葱葱。
陈景略站在墓前,好生念了一番祈文,随后与不耐其烦的李元亭一同挖开墓穴,尘土飞扬之下,一具白木棺材竟是斜立而放,两侧棺板极为厚实。
陈景略暗道不好,棺材分竖放横放,
依据不同地形而定,并无优劣定数。可这斜放之法,上不接阳,下不纳阴,如若再撞了忌讳,遇到些血气,其中尸体极易化妖。
他正要叮嘱众人戒备,李元亭已经深吸口气,举重若轻将棺椁盖木横向移开。
众人瞧见里面竟是一具浸血尸体,死状凄惨,断手断脚,匪夷所思的是,依稀从面容中辨认而知,这具裹着寿衣的尸体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根本不可能是那吴家的逝世叔父。
可那吴家叔父的尸体去了哪里,这年轻人又是谁?莫不是被谁杀死,暗中偷梁换柱?
众人面面相觑,陈景略在宋老修士的示意下,更是向前几步仔细勘验。
他定睛扫视,须臾后注意到尸体寿衣之下鼓鼓囊囊,似乎内里还穿有另外一套衣衫,于是使了个轻身术的法门,轻轻一抬,尸体仰坐起,他掀开底下就露出一件绣有八卦、宝塔的道家法衣。
陈景略吃了一惊,这尸身生前似乎还是个年轻道士。
顾不得心头诸多疑问,他问陈荃儿要来一只细绢手帕,细细擦去法衣上的淋漓血迹,又看出了端倪。
正常来说,道家法衣制式自古就有规矩,衣服最下面的应该是“海水江崖”图案,也称“大水脚”代表水界;居中的五岳真形图代表地界,最上的日月星辰二十八宿代表天界;
可连凑近来瞧的陈荃儿也看出来了,这身黄紫道袍,乍一看像模像样,实则图案颠倒,刺绣粗劣不说,并且全然没有秩序,倒像是不懂道家古规的门外汉随意寻了家铺子订绣的。
见着死状凄惨尸体的陈荃儿倒也不怕,揉了揉杏眼,好奇道:“唔,这像是个假道士。
说着,她又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想要仔细看看那人死之后是什么样貌。
“站那,莫动!”
不愿妹妹站的太过靠前沾染了阴气,陈景略登时厉声呵斥。
心神全系在那具尸体上的陈荃儿被这斥声吓了一跳,脚踩在被血浸湿的泥土上,就要站住,却不想滑了一跤,身形打摆子就要向前脑袋撞在棺木之上。
幸而背后郑须晴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向前倒势将将停住,只是肩膀撞在棺椁上,发出砰的一声空响。
吃痛之下,陈荃儿站直身子,极有气概的没有喊出声,只是红着眼睛瞪着哥哥。
不过没有人搭理她就是。
老者宋鸿喃喃道:“不对,不太对。”
陈景略俯下身子,耳朵贴在棺材左侧,正是方才他妹妹撞到的地方,屈指一弹,
“砰”的又一声轻响。
倒像是这口棺材全然空心,又或者左侧极厚的木层之内还有夹层。
郑须晴那边,见状靠拢过来,也不询问几人看法,直接将剑锋抵住左侧白木层,一划而过。
白木层当中多了一条裂缝,其中竟是有猩红血液渐渐流溢出来,恍若人身遭遇割伤受损。
她目光一凛,也不敢轻举妄动,与宋、陈二人眼神交汇后,提剑再划,
当剑气翻卷纵横划出大约十数道裂痕后,白木层乍然一声爆响,连同整副棺椁悉数崩裂成木屑哗哗落地。
众人如见恶鬼。
道士尸体静静躺在当中。
木层之下竟然还有一层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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