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搬出一道描绘暮云山势绝景的屏风,暂且与大厅作间隔,便掩上门扉退了出去。
唐三应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这壶碧螺春,乃是采自今年第一批春茶,茶汤清明,香犹醇厚;而这壶醉青松,来自洛阳一处酒铺私酿,口感酸中带涩,后劲浓烈,店主每年只愿出售五十坛,得之不易,不妨品味一番。”
他拿起醉青松为自己添了一杯,递到嘴边,细细嗅了嗅酒气,仰头饮下。
慕无征斟了一碗茶汤,静置在身前,任凭热气轻飘,并没有饮用的打算。
唐三应见状,睁着大眼摇了摇头,有些遗憾《无痕剑》传人都不是惯于享受之人。
又饮了一杯酒,他这才进入正题。
“大概二十年前,那是我第一次遇见那个人。”唐三应握杯的手悬在空中,视线虽然落在慕无征身上,所见已非眼前景象。
“彼时我还只是个寻常可见的牧人,与平常一样,赶着几只瘦弱的青牛,正要往村外的山坡,还未到山下,便被坐在路旁石上的那个人拦下。那个人当年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与我相差不远,可浑身上下所流露的气质,却非我一介俗人可以比拟。”
慕无征点了点头,那个人本就与众不同,同在人间,却又不在同一世界。
唐三应追忆道:“那个人一见我到来,只问我是否甘愿牧牛一生,我望着周身青牛,自是不愿。于是那个人又问我,如果以一承诺,能换泰半人生富裕,是否愿意?虽然如今我富称洛阳,可童年时却是潦倒穷困,有此机会,又怎么会拒绝?”
“于是,那个人问了我的姓,并为我推演运势,将我那随处可闻的庸名,改作了唐三应,并告诉我以此为名,三年之后,富贵便如云集风从,势不可挡。当下我一听完,只觉得遇着了疯子,竟然浪费时间听一个命师胡说八道,耽误了赶牛时间,便急忙离去,没再理会。”
他放下酒杯,改而倒了一杯茶,滋润喉咙。
“不过,乡下人取名随意,我虽然不信那个人胡言,可唐三应这名字着实不差,也就自此改了名。只是,当时我万万料想不到,三年之后,确实有一番机遇落在身上;我意外踏入商途,凭借几次鬼使神差的买卖,财富累积越发雄厚,等我再遇见那个人,我已经有能力插手洛阳商行,并占有一席之地了。”
慕无征说道:“于是你便信了那个人。”
唐三应露出粗旷的笑容,说道:“是,我信了那个人,并且答应了当年未曾答应之事。至于我所答应之事,事涉私人隐私,恕我不便告知。然而,虽然那个人所说没有差漏,我心中仍旧存有些许疑虑。那个人看出了我的怀疑,便为我解了三应之谜。”
“哦?”慕无征扬起半道眉毛。
“三应三应,所说者,便是我这一生,将有三位贵人相应。可是相对的,贵人之应,同时也是灾劫之时。而这第一应,第一贵人,便是那个人的出现,那个人给了我选择机会,是就此泯然众人,抑或攀上山巅,我误打误撞用了三应之名,自此与过去切割,有了不同的未来。”
他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语带伤感。
“那时我才知道,我不是唐三应,而是运气好成为了唐三应……”
慕无征听出了言外之意,沉默不语。
阴霾没有在唐三应脸上停留太久,便一扫而空。
“至于第二应,则是暮云之约主事者,暮云生。是暮云生助我躲过了数番死劫,若非他,洛阳首富之名,恐怕怎么也落不到我头上;就算是现在,暮云生仍旧惠我良多。也因如此,我希望你能参与明年的暮云之约,聊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无征不置可否,忽然说道:“当日偷袭之人,出自如梦赋。”
“我知道。”唐三应说道。
慕无征一手按着剑架,“三爷收留我与月儿,难道不怕受到牵连?”
唐三应爽朗大笑,自信道:“那个人曾说,第三应所对应之大劫,当在晚年,不在此时。何况如梦赋若敢寻上门来,多年生死经历,我又岂会毫无准备?”
慕无征想到了池畔的那名女子。
唐三应笑声未已,屋外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声。
就在唐三应对慕无征说起过往之时,朝阳已经攀上了远天。
原先还觉得和煦宜人的阳光,随着时间递进,渐生热意,灼辣阳光更是如真一般扎人眼皮。至于早晨下的那一阵雨,被阳光这么一逼,原本沁留在青石街道的雨水,都化作了无形水气氤氲而出。
此时流风不生,水气凝滞,空气中自有一股闷热之感,挥之不去。
青衣客仿佛没有察觉到这股热气,右手搭着吴钩握柄,踏着幽静沉着的步伐,往洛阳城东北处走去。
方才不久,太白云信守承诺,遣了白日踪来到他的藏身之地,告知《无痕剑》传人下落。
青衣客倒是有些意外,《无痕剑》传人的藏身之处,竟然与他落脚之地,相差不过数条街之遥。
得了消息,他便不再理会一脸不情愿的白日踪,径自往唐府而去。
青衣客不晓得白日踪口中的唐三应是何人物,不晓得那唐府侯门究竟又有几重深,只知晓但凭腰上双吴钩,可敌眼前人,这就够了。
似乎是邻近富贵豪奢之家的缘故,唐府之外的民宅几乎都是空宅,就算有人居住,也是早出晚归,此刻不见任何人影。
青衣客摆头忘了一眼左侧高耸的白墙黑瓦,垂下了右手,瓦墙随着视线延伸至彼端,竟有种迫人压抑之感。
也不知道他想见了什么,罩纱下的嘴角,隐隐勾勒一抹微讽笑容。
两扇朱漆斑烂的大门出现在青衣客身前。
青衣客微微抬头,罩纱下目光冷觑两名守门壮汉。
“唐三应就在此处?”
与其说是询问,那声音更像是命令。
左方壮汉闻言看向来人,皱起一双粗眉,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称呼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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