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金光祖和刘秉权这两个人还是很有一点东西的,毕竟都是汉人,一个做到总督一个做到巡抚,说是做到了清初期时汉人能在清廷做到的最高位置也不为过了,自然不可能纯粹是靠着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聊起军略来,  也说的是头头是道。

    就见金光祖道:“回丞相话,自古以来以步克骑,无非是稳扎稳打,缓步推进而已,只要我军不要急躁,且后勤保障无忧,  一个县一个县的打,慢慢的打,  总能打下漳州。”

    “再者喇布手中真正的八旗骑兵精锐,无非也就是先锋营六百,镶蓝旗一万二,他要是轻骑绕后,必定是舍弃了辎重粮草,至少不可能带着炮,而没有火炮的骑兵,就算是八旗,难不成都长了三头六臂,爬这梅关上来么?”

    “梅岭三关年久失修不堪一用不假,但那也是相对来说的,说到底城池怕的是火炮,并不是真怕骑兵,再说让八旗精锐舍弃火炮骑马攻城,这喇布怕是失心疯了也下不出这样的命令来,  所以臣以为只需在梅岭之处留下三千兵马留守以防万一,  丞相率领主力大军北上,喇布真要是敢绕路攻打梅岭,您根本不用回师,直接打漳州,到时候困死的就是这一支骑兵了。”

    “这一路打上去,着急的只会是喇布,定会寻机与我军决战,此人,我倒是也算认识,也曾与他打过一些交道,实乃草包之辈,我军又有火器之利,因此臣以为,此战,我军必胜!”

    “具体战术呢?”

    “臣已经事先派人勘查过了此地地形,两侧山脉之中,这里,和这里,各有一座合适的大山,大且高,更有大湖以做水源,  从梅关出发,  辎重可以走山路运输无碍,  臣已经提前命麾下绿营将士在此地伐木铺路,丞相完全可以各遣良将领兵马五千在此地驻扎,将火神炮推到山上。”

    “之后,丞相可以亲率主力进军敌军营寨,于此处,距离清军二里处扎营,以雷神炮轰击清军营寨,然而我军有火炮之利,清军必然不敢守,正面上,清军绝无可能攻得上来,必然要兵出侧翼,臣看过了,无论敌军如何绕,必然都在这两山上雷神炮的射程之内。”

    刘大炮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拿着地图详细地看了起来,越是看,就越是觉得满意,却又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两座山分明乃是此战决胜之要害了,这么长时间,喇布也没发现,咱们,居然也一直没有抢占么?”

    金光祖闻言苦笑道:“喇布此人确实是草包无疑,也并不善于用炮,此前清军中仅有的二十门火炮,在此前进攻梅岭的时候变已经损失殆尽,臣料定现在清军的军阵之中至多,也就只剩下一些小的,近距离使用的虎蹲炮了。而梅岭这地方,毕竟少打战争,这两座山也都是荒山,并无名字,想不到,倒也并不奇怪。”

    “至于我军……我军,确实是自有军情在的,臣,也不太好说。”

    刘大炮不屑地道:“这又有什么不好说的?无非还是冯振海威望,能力,魄力都不足,将帅失和,要不然我又何必要御驾亲征,哎~,若是此战由你来指挥,说不定,这喇布已经败了都是有可能的。”

    金光祖苦笑道:“破喇布,确实是不难,若是臣所料不错的话,李成功牛大彪刘应麟三位总兵,说不定各个都已经在腹中酝酿了破敌之策,只待丞相您询问,他们必然是都能够说出点什么的,只是您不来,这所谓的破敌妙计,便也就烂在肚子里了。”

    “啊,这也是我此次亲征的主要目的,相比于区区喇布,整军,却更是我大明现在的重中之重,冯振海我已经撸了,只是撸了他一个,问题却依旧不见得就能解决,我既然让你们做了我的幕僚,你们便也不是外人,所以,唠点实在的吧。”

    “说到底我并不是朱元璋,不是起于微末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却也不是李世民,没那个贵族的出身,没有现成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为我所用,心腹之人不堪一用,可用之人又实在放心不下,这该制之事啊,二位有什么意见?这海丰四镇,不用冯振海,我又还能用谁呢?”

    这话,其实已经不太是他俩能说的了,起码今天以前,以俩人老狐狸的性格是万万不会说什么真的有用的建议的,八成情况下说了也是废话。

    然而此前刘大炮的那一番表演也确实是不错,一份小小的可可,既表了他的诚意,又表了他的推心置腹,将整个谈话的氛围弄得很是实在,想了想,还是刘秉权干脆一咬牙,道:“臣以为,丞相所顾虑之事,实则,其实并不难解,丞相您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哦?这话怎么说?”

    “历朝历代君王,除非是开国之君,否则或多或少都会面临类似问题,可难道不是开国君王,就不能对外作战了么?”

    “或如宋、明两朝,以文制武,或是干脆在军中派遣监军,如汉唐两朝,统兵者多以皇亲国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陛下既然信得过天地会的群雄,又担忧他们没有能力,为何不干脆以他们作为监军呢?最起码人品上,天地会都是英雄豪杰,总好过前明时任用太监监军吧?”

    刘大炮又道:“监军之事,我又如何会不知,然而既设监军,则必然掣肘,自古以来因为太监监军而导致将、监不合之事,难道还少么?再说监军若是无权,那他能监个屁的军,若是监军有权,他又怎么可能不对将军指手画脚呢?”

    “回丞相话,臣以为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军队的可控性和战斗力,本来就需要做一个取舍与平衡的,关键,还是在于一个度字,丞相现在的所为,分明是因为害怕监军瞎指挥,所以干脆给了监军领兵实权,如此,岂不是因噎废食?

    更何况,您让冯振海做了将军,将军自然会有将军考虑问题的方式,没有监军,难道您就对这海丰四镇的军情,做到了如指掌了么?

    为将之道,往往更多的还是要依靠经验,尤其是现如今无论是我军还是清军均已经大幅度的装备了火器,古时兵书,可用者只剩十之一二,谁也不能速成,没上过战场就领兵,换了谁做冯将军的位置,也都是一样的。”

    刘大炮闻言,深刻地反省了自己一下,而后点头道:“你说的,倒是没错,只是眼下明清大战之中,若是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军队,反而多加掣肘,岂不是自缚手脚么?宋朝军队,明朝军队,可是都不太能打啊。”

    “丞相,您还是多虑了。”

    “哦?这话,要怎么说。”

    “丞相只是自认为您自己比不上朱元璋,比不上李世民,这话,其实臣不拍马屁,也觉得是有待商榷的,丞相只是不长于军略罢了,然而丞相您不长于军略,难道康熙,就真的比您更强么?您此前没打过仗,难道康熙此前就打过?清廷一口气派出来五个王爷做大将军,哪一个不姓爱新觉罗?”

    “满汉矛盾如今已经是针尖对麦芒之态,清廷,现在是万万不敢再以汉人为帅的了,然而满清入关也已经有三十几年了,老一辈八旗将士,大多都已经退出军伍,没退的,只怕也都已老朽,喇布,杰书,他们难道就真的打过仗么?”

    “说到底清廷现在的这些王爷贝勒贝子之中,真正有着丰富经验,有领兵之能的,其实就只剩下了岳乐一人而已了,而康熙却因为对他的忌惮,将这位老将压制在朝中,根本就没敢用。”

    “更别说,满清勋贵之中还分为了守旧与革新两派,相互制衡,他康熙的背后更是还有个奶奶与他貌合神离,臣以为无论是用人还是用兵,康熙所受到的制约,远比丞相您来的更难,顾虑更多,所以丞相又何必为此而纠结呢?”

    “这明清之战,打了也有大半年了,大半年来,清廷有打过一场称得上精彩的大战么?五个方面大将军,分明都是在各打各的,可曾有过半点的相互配合么?如果有的话,这喇布怎么也不会往这南路来打了。”

    “康熙,压根也不是开国之君,论能力论威望,与丞相您,哪有可比之处啊。”

    刘大炮闻言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这场三藩之乱,好像确实是怎么看,都有一点菜鸡互啄的意思,那自己又何必非得执着于非把自己锻炼成不灭金身呢?

    却还是道:“八旗堕落,眼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如这杰书喇布之流,比之豪哥多尔衮等上一代八旗王爷天差地别不假,然而八旗的底子却还是在的,康熙也好,各路亲王贝勒也好,说到底也还是缺乏经验,然而经验这东西,终归是能在战争中飞速增长的。”

    “将来若是清廷的战事不顺,我断定康熙还是早晚还是会渐渐的放权的,守旧派与革新派,在强敌面前也注定会暂时放下成见,根本上,亲王驭兵,终究是要比监军驭兵更能打的,只是战后更容易闹出事端而已。”

    “然而这事后生不生乱,终究已经是事后的事了,就算按你们的说法,现在我和康熙在用人,军制上半斤八两,说白了都不怎么滴,然而他们却一定是越打越强,而我用监军驭军,必然扩大的就是监军的权力了,这岂不成了,越打越弱?”

    “说到底,我这还是害怕啊,生怕让前线将士们戴着枷锁镣铐打仗,终究误国误民,宋朝,明朝,君主派监军自废武功的前车之鉴实在是太惨烈了。”

    “然而我又与康熙不同,或者说是与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不相同,我并不在意自己的集权,我也是为了公司而服务,我根本就不想要无上的权威,事实上也没法集权,我甚至并不想将丞相的这个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

    “这是资本主义的必然,资本天然就排斥集权,或者说即使政府集了权,这个权也几乎不可能集中于某个个人,所以我事实上是不害怕将领的权力过大威胁自己地位的,我又何必搞一个庞大的监军体系呢?”

    “之所以不信任李成功、刘应麟、牛大彪,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清廷将领,是汉奸,他们的家人亲戚,许多更是都在京城之中,甚至他们原本就是稀里糊涂的,上的这反清复明的船,而康熙在战事受挫之后却是一定会采用怀柔招抚之策的,若非是我现在实在无人可用,早就把他们三个都撸了。”

    “一句话,我怕的是他们投清,还真不是害怕他们兵变造反什么的,所以……我才让冯振海,赵荆山,以及许许多多的天地会的弟兄进入了海丰四镇之中,寄希望于他们可以在战争中快速成长,早日独当一面,做我大明真正的柱石之臣,是真不想用这监军之法啊。”

    刘秉权和金光祖闻言对视一眼,一时,都是激动不已。

    “丞相此言……当真?”

    “这话,我都已经和不同的人反复的强调过很多遍了,再说,就成了水字数了,跳过吧,我也不想再解释了。”

    金光祖闻言道:“丞相,若是此言当真,我却以为,这就更要扩大监军之体系和职权了,如果说监军是代君王来行驶监督之权,则免不得要使前线的将军处处受制,那如果监军所代表的是公司之权呢?臣听说朝廷似乎有意,要在士兵之中成立一个联合会,何不将此当做一个小的股东大会来做呢?”

    “说到底我军将士之中,尤其是海丰四镇中,所有人都有股票期权,然而军令如山,除非主将犯了众怒,否则将士们也几乎不可能凭借股票替换掉上面的将领,而各营将领,则往往代表手下将士,出席公司的股东大会,只是,将士们,愿意被他们的将领所代表么?将领又真的可以代替得了将士们么?”

    刘秉权也道:“臣听说,以前前明的士兵在战场上往往放枪三轮以谢君王,之后,就一哄而散了,说到底是因为他们是在替君王打仗,而如果监军所行使的不是君王之权,而是这些将士们自己本身的权力,那,还会和将军掣肘么?还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么?”

    刘大炮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口大口的抽着雪茄。

    “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了,不能细说,不过待此战之后,这改革,倒也确实是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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