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洛与熬夜加班的同事不同,至巳时,还在屋中熟睡。
庾易把额头泛白鬓发往上一推,伏在门外,耳朵对准门缝,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呼噜声,手中的斧子滑落在地上,松了口气。
他在茂陵亭做了十几年,曾未见过临近正午还没起床的亭长。上任亭长黑虽然为人凶狠残暴,每天辰时也会醒来,拿着锋利短剑去门外舞上一阵儿。
庾易捡起斧子往柴房走,准备弄点柴火烧水,却听到远处涂道竟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乱糟糟的洪亮呐喊:
“使公何在?”
“谌使公可在内?”
庾易心中一惊,大脑一阵空白,惊慌失措急忙探出头望去,发现茂陵亭口竟停留着数位士卒。
他们骑着雄壮骏马、战袍及膝、紧袖、腰间束带、手握长矛、身上竟套黑色玄甲!
这架势,庾易记忆犹新,当初廷尉捉拿“黑”的时候,士卒都是这般打扮。
“难道亭长渎职之事被发现了?”
庾易想起前两天谌洛一顿饭的功夫处理完积压了半个月的政务,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亭长寝舍,一想到连坐罪,吓得赶紧抽了一根纤细的木头别在门上,以防罪犯逃跑。
紧接着,他弄净身上尘土,火急火燎走到亭口,仔细一数,心中有了数,来了一什之数的士卒。
庾易小心翼翼的仰视众人,拱手询问:“诸君何人为首?”
众多士卒面面相觑,讨论了一阵儿,推出来一个头戴板冠二十来岁的俊秀青年:“吾名徐乐,长者可与我细说。”
庾易见多识广,浑浊双眸注视着徐乐所带发冠,再次拱手行礼:“见过不更。”
徐乐将人扶起:“长者,敢问谌使公可在?”
庾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声下气求情:
“亭长上任不久,对职务有不熟悉,难免犯错,还望诸位将士在上吏处美言几句。”
徐乐疑惑挠挠头:“长者认错人了吧?吾辈得谌使公书信,特来相助,何谈美言?”
“诸君不捉拿亭长?”
“使公对我等有恩,焉敢冒犯?”徐乐正色。
“原来是这样。”庾易恍然大悟,“诸君来得甚是及时,请随老朽入正堂歇息。”
他把十个士卒领到马厩,拴住马匹后又把人引至正堂,狭窄的屋子被一群人给挤满。
庾易招待人很是周到,先从舍屋中取出几张草席铺在地上,供来人休息,又取来十个碗,为这些人满上热汤。
徐乐被安排在亭父的办公位上:“劳烦长者操劳,我辈之过。敢问,使公何在?”
庾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一愣,瞳孔收缩成豆,猛地反应过来。
坏了!
人关在屋里还没放出来呢!
等庾易打开亭长寝舍的门,发现谌洛正蹲在门后地面上,打着瞌睡,看样子门没打开,坐下思考原因的时候又睡着了。
这老头儿赶紧把人摇醒。
“亭长,亭长。”
谌洛伸了个懒腰,皱着眉头揉揉眼。
“门终于开了……”
庾易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亭长,外面来了十个对亭中职务感兴趣的人,他们称呼君为使公。”
!!!!
顿时,谌洛眼前一亮,睡意全无。
关键时刻还是得看战友!
他猛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干劲十足:“立刻备饭!吾欲与之同食。”
“诺。”
“还有,门坏了,记得修一下!”
“好…好。”庾易心惊胆战的离开了。
在庾易做饭的同时,谌洛整理衣冠,步入正堂。
只见众人同时起身拱手作揖,齐呼:“见过使公!”
谌洛看着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庞,笑着挥挥手:“诸兄弟请坐。”
其他人重新坐下,而徐乐出列单膝跪地:
“收到使公书信,我等受宠若惊,只是有十八位兄弟受伤严重,恐拖累使公大事,因而留在家中并未前来,其请吾向公谢罪。”
“伤势严重者养伤本就是吾书信所写,何罪之有?”
谌洛把徐乐扶起,环视众人粗糙的面孔道:
“诸君能来,吾甚是感激!实不相瞒,吾茂陵亭暂无人手,需亭佐、亭侯,求盗各一,吏卒数人,因啬夫与亭并存,诸职只有斗食之俸且不入官籍。诸君若有兴趣,待吃食过后,可将‘节’放置于所坐草席下,回家安顿家人,两日后来此报道;若无兴趣,吾并不强求,此事本就是自愿。”
谌洛担心有士碍于面子说不开,又补充道:
“吾闻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尔等若想入我茂陵亭,需安顿家人,否则,即便其有以一敌百之勇,即便其有先秦圣贤之能,吾亦不收。”
刘彻自继位以来,已赐民爵一到两次,如今战后这群士卒又升爵二级,因而他们的爵位,最少也为簪枭,高于寻常百姓。
让他们放弃舒坦的生活到茂陵亭当小吏卒,恐怕有些人会心怀不愿,谌洛可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把关系闹僵了。毕竟当前放眼关中,只有这些人才算得上自己的熟人,哪怕卫青,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而已。
庾易做饭的速度提升不少,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一碗碗用薄肉片盖住的粟米,每人碗中,甚至还单独加了一点粗盐。
……
午后,按照谌洛的安排,十个人纷纷告辞离开,事后庾易在草席之下捡起十块用竹片削成的“节”。
十个人都留下了“身份证”,看来都有在自己手底下混的打算。
谌洛把众人的身份证收好,扭头看着正在整理草席的老翁:“这两日所到文书暂且搁置,在此住宿者,皆按惯例收取费用,后天,汝从账上拿钱财去买粟米回来,人多了,自然需要多做一些。”
庾易恭恭敬敬应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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