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承天门内,突然多了一个咳嗽着的声音,原本面色冷峻的金英听到之后,身子一抖,赶紧转身看去。

    “皇上!您受了风寒,怎么出来了!狗奴才,连件衣服都不知道为皇上披上,看我回去不打死你!”金英怒目而视朱祁镇左右宫人。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是朕听说诸位大臣都在雨中,心里为我大明的栋梁焦心,就执意跑出来了,跟他们无关。”

    一番话表面上是为了几个太监开脱,实际上却是说给在场的臣子听得:听说你们要淋雨,朕可是担心的很啊!

    “臣等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挂怀!皇上您身有风寒,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诸位臣工快到右顺门议事。”曹鼐趁着朱祁镇的话接道。

    虽有人意动,可胡濙等人依旧是不动如山。

    等了片刻胡濙才开口道:“皇上,您圣体为重,我们这些人自小求学都是受惯了,些许小雨早已不在意。”

    这是在向我表明,你们的功名有多难得,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吗?还是在说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雨,你这一个小娃娃打了场胜仗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朱祁镇没生气,反而露出赞赏表情:“胡尚书当真是大明柱石,有此风骨,我大明朝纲自当为之一新!”

    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只是朕确实有些难受,现在经这冷风一吹,感觉头痛欲裂,不知列位臣工,可否允朕在偏殿内早朝?”

    没等胡濙开口,王直抢先说道:“皇上圣体有恙,臣子们自当遵命。”

    胡濙心中一叹也说道:“皇上如此体贴臣子,臣等自然感激,陛下还请乘步辇前往,切不可再受凉了。”

    既然内部已经出现分歧,那联盟的瓦解已有了契机,朱祁镇也不再多说,当先朝右顺门偏殿而去,竟不愿坐上御辇。

    曹鼐等人皆是对着胡濙怒目而视,就连王直也以一个奇怪目光看着胡濙,胡濙心知今天事已不可为了。

    一路上人群安静的有些可怕,朱祁镇坐到龙椅上,捂着嘴轻轻咳嗽着。

    此时偏殿中已经生起炭火,驱赶着殿内的潮气,不时有几声噼啪响动。

    没等大臣跪拜,朱祁镇哑着嗓子说:“不用这些虚礼了,国事为重,有什么事就说吧。”

    金英赶紧递上一杯茶,请朱祁镇润润嗓子,朱祁镇没有接,只是面色平静的等待着大臣的反击。

    片刻后还是胡濙率先打破沉默,谏言道:“皇上,您贵为天子,一言一行都受万民膜拜,臣身为礼部尚书,有匡扶君德之责,请您恕臣冒犯。”

    朱祁镇丝毫没有意外地说道:“胡尚书尽管行使你的职责,朕洗耳恭听。”

    “皇上,酒色俱是刮骨刀,教坊司中更是罪臣眷属,您身为一国之君,实在是不宜出入这种地方。”胡濙言道。

    朱祁镇点点头说:“爱卿说的对,还有酒呢?一并说了吧。”

    胡濙一顿,皇上以前可没这么好的脾气,估计在承天门就已经暴怒了,如今成熟的未免太快了吧……可话已出口,如何也不能停下了。

    “昨日皇上醉酒街头,甚至差一点受人行刺,既有失圣德,又有安全隐患,臣请皇上于太庙中瞻仰祖宗遗德,以全圣君之志。”

    说完话,大殿内竟跟着呼啦跪倒一大片,全都口呼:请皇上明志!

    王直此时也跟着跪下,被胡濙言语提醒到今天的目的。

    朱祁镇被气笑了,怎么,想关我的禁闭?

    曹鼐出列寒声道:“胡尚书,哪有年少不风流?皇上在闲暇之余放松身心又有何不可?圣人言:一张一弛存身道也。你又怎可苛责?”

    曹鼐说完,也有数人跟着跪下,指责胡濙苛责皇帝。

    朱祁镇看着殿内跪倒一大片的臣子,依然是面色平静,缓缓开口:“胡尚书所言极是,朕是天子,怎么能流连尘世烟火?朕要做的不仅是去太庙求列祖列宗庇佑,朕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升天去学怎么做一个道德禽兽!”

    随着声音渐渐增大,朱祁镇表情终于变化,脸上青筋乍起。

    胡濙惊骇抬头,与朱祁镇眼神对视,一股彻骨寒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胡尚书,你是礼部尚书,又是数朝元老,朕问你,太祖为何起兵?”朱祁镇喝问道。

    胡濙倒是不敢犹豫,当下快速回答:“暴元失德,百姓民不聊生,故此太祖承天意推翻暴 政,成就大明基业。”

    “看来你还没老糊涂,那朕再问你,孔圣人的是如何成为儒家之祖,享受万世香火的?”朱祁镇又问。

    胡濙依然是快速回道:“至圣先师有教无类,开启儒家治世传习,集功、德、言于一身,成万世楷模。”

    朱祁镇冷笑着问:“孔圣人有教无类,可在你的眼里,朕分明看见人都已分为三六九等,圣人之言你可还记得几分?”

    胡濙一愣,然后又答:“天地君亲师,士农工商,自是贵贱有别,您是皇上,自然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其余自然不配与您并论。”

    朱祁镇也感到难缠,一个大臣,只要他不怕皇帝,皇帝还真不一定说的过他……这已经在用朱祁镇皇帝这个身份本身,来反驳他了。

    “人性的高洁贵贱,与人本身并无瓜葛,于朕言是如此,于你也是,于那些贱民又有何区别?太祖不也曾乞讨,妨碍他成为开天辟地之大英雄吗?”

    “皇上所言极是,可悠悠万古,也只有一个太祖爷。而那些低贱之辈不说身边,只说史书中就已让人瞠目,又怎么能让臣等担忧?

    甚至是原本貌似忠良,实则祸患之人更是不知凡几,没有深入了解,您恐怕也不知晓内里乾坤。”胡濙丝毫不见退步。

    朱祁镇只能转变方向:“既然人生而有别,那朕愿学圣人之行,行有教无类之事,胡尚书你觉得可以吗?”

    胡濙应道:“皇上为九五之尊,若事无巨细皆要身体力行,那恐将因小失大。”

    朱祁镇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胡尚书所说极是,那此事就交于尚书大人了。本来教坊司也是礼部所属,朕就将此时拜托于卿了。”

    胡濙暗叹,已经从事情本身的对错,变成了本身并没有错,只是不该皇上去做,这样一来,只能先将此事放下。

    “皇上所言甚是,臣自当整顿教坊司,日后匡正风气,使其为舞乐之地,不复皮肉。”

    没想到跟皇上吵个架,能把一个产业吵没了,留恋烟花之人知道之后,没少在心里骂这位尚书大人多管皇上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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