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丹声名远扬,篱阳山人也不缺功德叶,以往地仙去鸡冠山,多半要做指定的事儿、寻来物事,方能换到,出功德叶买,反而容易。

    姬远抢先出声:“神意丹怎卖?”

    主人离山前定的价,执扇记得熟:“神意三百二一枚!”

    今晚便多输些,能带几枚神意丹回国,父皇就不会骂,姬远大为欢喜:“我全要了!”

    吕威、三位地仙出声晚,听七皇子全要,不好争,懊悔中,万幸南晋的面儿小道童这不好使:“够本钱就成,就卖你一个!”

    还有大半夜呢,依他性子,指不定还要输干净,别人不是就没机会!

    郭掌柜掏出本薄簿,还有小管笔,蘸些口水,就赌桌上,翻开薄簿书写。

    虽未避人,旁人也瞧不见他写的啥,但按笔画,  约莫能猜出,是问可要买丹。

    又一种远程传信手段,  应该不便宜,  以前都未闻多宝阁有卖。

    吕威则转头,  向点付完功德叶,收了丹的姬远道:“家中老祖若晓得有神意丹,  我当面错过,定不会依,要再卖,  七皇子也留枚给我!”

    姬远笑点头:“成!在你家呢,让一枚与你!”

    山神那三位老友,全是低价,  也想买,只与一方之主比不起家底,又在东山郡地界上,  张张口,  忍住了。

    谭云将军府、青龙府、白山派等来的不是主事者,  东山郡地界上,强龙总压不过地头蛇,  也不能开口。

    蒋家家主不缺功德叶,但奇珍阁营生全在地龙山周边,  得罪不起主顾们,  更不敢要。

    执扇心智稚嫩,  贪玩好耍,但也不是傻,姬远与吕威两个对话,  是指望他还要输,  便鼓起小脸,恶狠狠地道:“卖丹规矩,  一人一次一枚,  多也没有!且瞧不起谁?看小爷全赢回来!”

    郭掌柜那边写完,  合上薄簿,悠悠道:“小道友,  若有六欲丹,  我也愿购一枚!”

    执扇送他白眼:“老不修,本钱够哩,  不卖!”

    新进账的功德叶里,  数五十叶押在“大”注上,又催马宽:“这多人等着呢,  快揭盅!”

    其实马宽为等他,才一直没开。

    被催着,喊声“买定离手”,马宽揭开骰盅。

    后面的局,便连续出老,庄家也稳住了,渐有起色,但郭掌柜、吕威、姬远等不在意,有意无意只撩拨执扇,生怕他收手不赌。

    小道童的脾性,其实受不得激,待阿丑巡街回来,卖第一枚神意丹所得,已输掉两百多叶。

    被众人盯着,执扇翻起白眼,也故意气坏心肠们,一注改押五叶、十叶的,耐着性子慢慢玩。

    庄位上,肥如意问可要换人,瞧场面还好,阿丑便道:“你耍着!”

    他依母命,称商三儿哥哥,却不会这般叫两位山神,未被常久久捉之前,本也是他修为高。

    阿丑不换庄,梅兴却止不住手痒:“换我掌几局!”

    后面是阿丑垫的本钱,  本只问他,肥如意被换起时,  还有些不乐意,  但几局下来,梅兴运道却比他们三个强,卖注吃注,连赢净赚。

    也出了老局,连三注开出“大”,好些已收手的都忍不住诱惑,又丢重注下来,齐心杀庄,梅兴咬着牙硬吃,如愿开出个“小”,又大赚。

    他掌骰盅,竟渐渐回本了。

    庄家赢回老本,就意味着赌客多半在输。

    便每局只押五叶、十叶,有出无进,执扇也遭不住,又被清光。

    郭掌柜管的分号在龙鳞城,待小道童再卖丹,也忍着,由吕威先买枚神意丹。

    卖出第二枚神意丹,执扇也被激起顽劣性子,破罐子破摔,竟学着姬远,同样押重注,一局下一百叶。

    一枚神意丹只三百二十叶,运正背,三局后只剩二十叶。

    最后二十叶这注,本押的是“小”,但庄家卖大,想着梅兴手气旺,在“买定离手”之前,还是跟庄稳,又把自己的注移到“大”上去。

    卖大,郭掌柜接了。

    偏生这把是梅兴输,郭掌柜又赢。

    想赌,就还得卖丹。

    郭掌柜咧嘴笑:“小道友,鄙人只求枚六欲丹!”

    但执扇瞥他一眼,没理会,转问旁边那三位地仙:“神意丹三百二,可还有人要?”

    独来独往的,之前修为高也不能争,眼下人家问上门,都不敢要,还算得地仙?

    莫说那三位,便马宽、梅兴,若非身为主人,不好与客争,又晓得小道童就住商兄弟府上,只要有剩,早晚能求,也想开口求丹。

    其实有多的,姬远、吕威也还要买,但执扇不问他俩,是秉承篱阳山人规矩,一人一次只可求一丹。

    没想到真有机会,三位地仙也是兴奋,彼此还争谁来买,小人儿豪气干云:“等开色呢,费那事作甚?卖三枚!”

    一次拿到手九百六十叶,这可够他赌了,执扇嘚瑟着,向郭掌柜挑挑嘴角。

    郭掌柜笑笑,数出百叶:“小道友,可敢与我场外对赌?任你挑边,一局十叶,你若输净百叶,卖枚六欲丹给我!”

    明知对方意图,执扇也受不住激,撸起袖子:“要你输净呢?”

    郭掌柜想想,答他:“龙鳞多宝阁里的物事,任你挑走一样,不收分文,如何?”

    其实不在意彩头,执扇应他:“好!”

    金仙拐回来,瞧着人小,其实是废地仙,两百多岁,因果自家能担,商三儿也没劝止。

    再开局后,一大一小两个,就在场外对赌起。

    兴致转到场外的十叶上,场上倒不在意,十叶、二十叶地胡乱押,反不会输太多。

    他那里,只图耍快活,最多盘算篱阳山人到后,会气成啥样儿,是破天荒揍他呢,还是与以前一样,只笑着讲道理。

    场外对赌,场场执扇挑边,于他最有利时,赢走郭掌柜五十叶,但之后,又背运连连,渐渐输出去。

    坐庄的梅兴也是,颓势渐显,本钱又在往外吐。

    再赌一会,梅兴就站起,叫:“不成了,换人,商兄弟来!”

    商三儿瞟向阿丑、马宽,这两个也叫:“你来!”

    已理好心境的大泼皮“嘿嘿”笑两声,真不与他俩客气,换回去坐庄。

    坐上庄位,卖注开盅,不论输赢如何,只以玩乐心养逍遥意。

    执扇却稳不住,输多赢少,常听他出懊恼之声。

    等场外的百叶输干净,卖出枚六欲丹,倒比神意丹更贵,六百多叶。

    这之后,本钱足,不重注了,一直赌到天明。

    阿丑记着时,次次敲更巡街,五更时,商三儿叫道:“最后一时辰,耍到卯时正,咱们也该散了!”

    到卯时,府里老娘定已起了。

    做城主之前,若过卯时才回家,就算夜不归宿,定又要遭一顿锤。

    那时,不管他玩得多晚,最多许睡到辰时,老娘就要来撵人。

    好些时候,是从家里出来,跑到曹四家补回笼觉。

    想到这,人群中巡睃几遍,只看不能赌,想已被挤到后面去了,瞧不见彭望与他徒儿。

    耍到阿丑再出声“卯时”,果然就收起骰盅,不再赌。

    城隍庙前这场大赌局,总算了结。

    还掉阿丑垫付的功德叶,四位庄家清点本钱,各还输着一百多叶,但比起昨晚最惨时,真不算啥了。

    就是一场好耍,赔钱赚吆喝!

    散着场,外来人仙们也三三两两议论着,回住处补眠。

    地龙山山神宴上,遇着最大两千多叶的赌局,输得大庄家面色如土,这些事儿,已注定要成为周边好些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谈资。

    或许百年后,都还有一两位寿长的人仙,对子孙夸嘴:“爷爷那年,到绿柳赴地龙山山神宴,啧啧!那场面……”

    再难遇着第二回,好些人觉未尽兴,但同样也有好些,便再遇着第二回,也不愿再赌了。

    百样人万种心,加时过境迁,方有这世间百态,天帝、大罗都叫算不准。

    走到北通街,看着某些客人随曹四回曹宅,马宽、姬远、吕威等则进客卿府,人潮散去,回头看,雷雨领几个看了一夜的衙兵,已在城隍庙前扫街。

    “好孩儿们,忙完这场,都有赏!”

    嚷叫一句,不管衙兵们有未听见,任阿丑、老狗随在后,搂着未着道袍的小道童肩膀回府:“神意丹做啥的?”

    执扇哼着:“地仙晋级全仗神魂,那丹名神意,你说呢?”

    商三儿再问:“六欲丹呢?”

    执扇就送个白眼:“是坑人玩意儿!”

    金仙传音来:“与我当年遭的暗算相似,于地界而言,药力要算极强,真正买此物者,与小清净丹一样,多半是为害人,只不知是何地的因果,你可莫沾!”

    商三儿皱起眉:“前辈算不出?”

    “嗯!总之当心为上!”

    有常久久在前,凡大罗、金仙算不出的事儿,都须提起万分小心,对那多宝阁,也更忌惮了。

    小清净丹、六欲丹不是好物事,但那位篱阳山人,却不好定论,便如铁匠打的刀,真正拿刀害人的才有罪过,不该算在铁匠身上。

    小清净丹落在金仙手上,是借它消融鬼婆婆原本道意,再重凝一份晋地仙,哪曾害人?

    “多宝阁东家是谁?”

    “也是几家合办,东主比奇珍阁还多,算不出背后可还有人!”

    长吐口气,商三儿问执扇:“神意丹剩多少?”

    “你我废地仙,便拿它当炒豆吃,也晋不得级,问了作甚?”

    商三儿哼着:“老子拿它送人情不成?”

    执扇便道:“成!三百二,卖一枚与你!”

    大泼皮手上使劲:“一枚够做个甚?小王八蛋实说,剩多少?”

    执扇呲牙抽气:“嘶!是药三分毒,真丹也如此,一人一次一枚,莫多求,多吃有害无益!哎哟!肏狗的撒手!”

    商三儿不管,再加大劲,嘴里也骂:“又不是我儿子,吃我的,睡我家,又不是白拿,买个丹还这般多废话?”

    但很快,“蓬”地一声,执扇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个磨盘般的大葫芦。

    商三儿抱着大葫芦,使劲晃动:“一人一次一枚,住老子家这般久,一天可该算一次?”

    葫芦里没响动,他再道:“小王八蛋真不卖,可信老子拿葫芦浸粪坑去!”

    仍然没响动,商三儿便改口哄:“这般守规矩,往外输些功德叶,主人寻来,就骂你了?”

    葫芦里终于出声:“肏狗的,三百二一枚,小爷不赊欠!”

    商泼皮笑开:“剩多少?”

    “七枚!”

    这几日,城里杂货铺、酒坊、茶叶店、胭脂店各处收益都大,但功德叶要么先交在老娘手上,要么还在店里,手头可没有,赌钱都得靠阿丑撑腰。

    夹山城学到的道理,功德叶能定的事,莫使心眼儿的好,商三儿覥着脸回头:“兄弟!”

    阿丑及时道:“借哥哥两千!”

    待执扇现出来,收起葫芦,把七枚神意丹买下,再问阿丑:“你可要一枚?”

    阿丑摇头:“于我无用!”

    商三儿便又问执扇,其它丹药的妙用,多只疗愈或别的用途,与修行无关,且量少价贵,功德叶不凑手,暂都不用买。

    神意丹多多益善,问完,商三儿又激他:“随你家主人两百多年,炼丹的本事,你就没学?”

    “学了!”执扇眨着眼:“但炼十来炉也难成一回,没得白糟蹋料子!”

    “哎哟,本事不到家,多练练就成哩,坑人害人的就算了,神意丹那般好玩意,却不该炼起来?”

    执扇再送白眼:“没那功夫,且你出本钱么?”

    卖丹的收入,眼下都算他自家的,何必买料子糟践,留着赌钱不好?

    不知篱阳山人几时来领走,又不是自家儿子,商三儿也不愿做冤大头出本钱,只想往后多条买丹路子,淳淳善诱:“自家的本事,炼成了,或哪天地仙们就传,鸡冠山执扇小山人,炼丹本事比他主人还大呢!”

    “夯货,你瞧我傻么?”

    “炼起来,老子再与你寻些好耍的物事!”

    “啥物事儿,说来听听,可值当小爷受累?”

    一路哄着,走回后院。

    但未听到真正意动的玩意,执扇随阿丑去杏雨院时,还未松口。

    商三儿也管不得,自回柿霜院补觉。

    他这快活一夜,白天补觉,明月、眉儿等做事的却没这福气,客人是有陆续离开的,但更多也在补觉,还要再备些席等着,吃饱才好走。

    商大娘大早上就传令,让田余领衙兵,叫上白山派的人,把西门上两头白猪放了。

    被放下来,接衣物披上,曹玄也没脸再留绿柳,央着师长们,当时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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