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仙传音暗劝,商三儿方叫回老狗,扬起婚书:“要嫌这桩婚事不称心,眼下毁婚也来得及!”

    拜得大罗金仙为师,得意忘形了些,知晓的事也少,算计得不周全,未料防备森严的郡守府里,又暗藏古怪,先前动弹不得,老狗迎裤裆那一口,真把秋实吓出一身冷汗,吃了亏,没敢再继续张狂,捂冒血的后臀,抽着冷气,只叫:“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事儿,小杂碎要敢悔婚,与你家大人理论去!”

    他家要寻理论的大人,不再是商大娘,而是九天外那位。

    眼下倒是女方更不许事坏,秋实惹事前已想好,万事还有师尊扛着,但这小杂碎已恼了,恶心他只是消遣,师尊安排还俗后进绿柳城事却大,若连婚事废掉,再想去小杂碎家,大罗金仙定也要多费不少力气,那时,老道落不到好。

    三位九阶各还提防着,吕东山扶住圆滚滚的老道,吕氏夫妇、吕昭君瞟那商城主,倒巴不得他恼怒中,真就扯掉婚书,另择个吕氏女嫁过去。

    肥如意马宽仰头看屋顶,没正行梅兴抱肩,等他决断。

    那大罗寻他赌过骰子、小巷里说过话,讨的拴牛桩是青牛观之物,自晓得的,商泼皮收起婚书,冷笑道:“小爷厮混时,挨打受骂,也不是吃不得亏,但各人各性子,便说与你听,十四岁那年,因着我爹,被个卖黑心药的惹毛,便没啥大本事,也伺候他家一年多!老杂毛且打探清楚,再来招惹,再敢拿我老娘说嘴,任你仗着谁,要不把你卵子扯下来喂狗,算你养的!”

    再对吕威道:“大婚那日,我该到何地迎娶,郡守大人捎个信就成。今儿搅了场,对不住,也没脸混席面吃,就告辞!”

    抱抱拳,转身就走。

    两位地仙自是跟上。

    吕威看看左右,无奈道:“我送你!”

    东山要留下安抚老道,这泼皮与昭君也翻过脸,夫人与三位客卿九阶又不合适,只好他亲自送走。

    今日见鬼,也不知姓商的和老杂毛,究竟谁是瘟神。

    还想着好生款待两位山神,被闹这一场,且就休提。

    打算直送出城去,但还未到城门,便有人从后追来,高喊:“两位山神爷、商城主,这就要走么?”

    追到近前,长作揖:“郡守大人、山神爷、商城主,郭某有礼!”

    吕威自认得他,向三位地仙介绍:“是多宝阁龙鳞分号的大掌柜!”

    又对那人道:“郭掌柜既都认得,我就省下口舌!”

    瞧着精干的郭掌柜急道:“打听得三位今日到,鄙号不敢与郡守府争客,便一直等着,但定要拜访的!”

    能猜到他要说甚,可惜两位山神位还不稳,给好处也丰厚不到哪儿去,商三儿声音冷淡:“绿柳城有事,急赶回去,下回再来做客罢,郭掌柜若有话说,陪咱们出城走走?边走边说也成!”

    待这掌柜点头,他对吕威抱拳:“郡守大人受累,送到这也够了,后面又有郭掌柜陪,还请留步!”

    吕威也就止住,抱拳告辞。

    回到郡守府,待吕东山安置好秋实转回,父子独处,吕威吩咐:“你回观后,细查石牛可有异动。”

    秋实胡搅蛮缠的,平日也会有古怪举动,但都比不上今日离奇,昨日又说了传位,自要惹人怀疑,吕东山忙道:“可能与上界传话,问个究竟?”

    吕威摇头:“咱们家没那福缘,老祖也只能等传话下来,到哪问去?”

    龙鳞郊外,郭掌柜陪三位地仙走着。

    他先向马宽、梅兴道:“晓得两位前辈就地龙山神位,总号便传话来,令我备礼登山恭贺,不想琐事缠身,今尚未能启行,既已遇着,先与两位前辈道喜,恕罪来迟!”

    马宽笑着,自曝其短:“贵宝号分号遍布天下,日进斗金,咱这山神位可不稳当,指不定哪天又没了,你家面前,哪值得一提?”

    郭掌柜忙道:“买卖人,再大营生,也离不开八方关照,讲个和气生财,不好忘了自家斤两!且两位前辈福缘深厚,定能稳居地龙山,往后这周边数千里内,我家数十分号少不得仰仗,正该常来亲近!”

    因那剩不了多少时日的金仙靠山,两个低阶地仙占下地龙山,再有绿柳城做外援,也不是就全无机会,这些人不敢完全无视,但真安稳下来之前,便给好处,也好不到哪儿去,马宽、梅兴自心知肚明,随口客套两句,就停下。

    郭掌柜方转向商三儿:“鄙号营生多,难免有照看不及之处,用人也良莠不齐,叫黑心小人混做掌柜,已得罪好些贵客,实在惭愧,待查明清楚,再一一登门致歉,尚请城主原宥则个!”

    对头家各分号在卖绿柳城产的酒,那城里已建着奇珍阁分号,与多宝阁却连谈都没谈过,哪还不知已被得罪过?追本溯源,商城主只进过一回龙鳞分号,此后就再不与做营生,怎会查不出来?

    “那黑心小人,鄙号用不起,已是解聘,不日也备薄礼,来绿柳城赔罪,但求得恕!”

    买卖人,墙上挂着童叟无欺,真正不黑心赚钱的却没几个,要算常事儿,但他家与常久久往来密切,商三儿岂敢真放心?只不耽误听听报价而已:“我这人就爱贪个实惠,眼下又急着回家,掌柜的空口话且免了,请直说,能许我多少好处?”

    已听说是个泼皮,但真未料到有这般不要脸,摆明讨好处,郭掌柜怔了下,随即又大喜,抱拳道:“若按鄙人之意,愿举全号物力,结城主之欢心,只恨不是东家,万事须由总号做主。眼下已传令到,晓得绿柳缺人,赔罪薄礼之外,尚愿向天合宗购百十位娇娘,送给城主使唤!”

    商三儿还不觉,梅兴、马宽同吃一惊。

    天合宗贩卖人口已有几百年,营生也大,但毕竟调教出个上等娇娘也不是喝口水的事儿,都要费功夫,莫说东山郡,便南晋国那般大势力,一次求购到三四十个,已是极有面儿,多宝阁开口就送百十位,除财大气粗外,人脉也惊人!

    晓得别的礼大罗亲传瞧不上,就又是送人,但多宝阁与南晋国、东山郡不同,须得允下条件,才有后面这份礼,郭掌柜是仔细人,遇着个泼皮,先说明是“赔罪薄礼之外”,并非白给。

    郭掌柜再道:“若能得城主宽宥,求那株桂树,产出再卖我家。此外琼花露的营生,我家也愿做,只要价一样,销得定比奇珍阁多,与他家一样,绿柳也可来设分号!”

    两位低阶地仙山神位不稳,送礼还可轻些,但那株桂树移进绿柳城,无人敢接走大罗金仙的因果,就已成泼皮城主囊中之物,要想再在地龙山周边继续挤压奇珍阁,非得下血本。

    总号传来的意思,逗得这位城主开怀,所求最佳的结果,就是郭掌柜所讲这些;次一等的,只要桂花,卖琼花露、开分号可免;最差则是绿柳城留着桂花自用,不理会多宝阁,但也别卖奇珍阁。

    按谈得的结果,再定送多少娇娘。

    真送百位娇娘来,绿柳光棍汉们一人娶两个还有富裕,当道兵结成阵,倒已不能小觑,商城主不置可否:“事儿不小,也请容我想想,已出城哩,郭掌柜不用再送,请回去罢。”

    “那鄙人告退,过几日再来绿柳赔罪!两位前辈,告辞!”

    等他走后,梅兴问:“他家倒舍得花费,三儿要许么?”

    周边就两家成气候的商号,两位山神自要与这兄弟同进退,共选一家亲近。

    “又不是我的儿,许他作甚?”商三儿笑起来:“不过他家的厚礼,转告给奇珍阁,方好打秋风,多讨些油水!”

    梅兴失笑,马宽便打趣:“哎哟!那比我还肥的老道,还是你媳妇儿家长辈呢,你也不管,当面翻脸似翻书;奇珍阁还老实巴交建着铺子的,又借多宝阁榨他家油水。你这雅号,叫二皮脸就得了,还用我再费事想去?”

    商三儿笑应:“哥哥不愧沾个‘废’字,堂堂地仙,取名也想不出个好的?”

    肥如意嘻笑:“贴切着呢,三儿就叫这个,莫想赖!”

    梅兴叹气:“往后站一起,别人就道,废如意二皮脸,没个正行,丢不死人?”

    商三儿也觉难听,但马宽拍着掌:“就是这般,方显咱三个臭棋篓子的威风!”

    “丢人丢到姥姥家,哪里威风了?”

    马宽不管:“哥哥做主,已定的事儿,你俩再多话也无用!”

    笑谈着,一起往回飞。

    到三岔路,梅兴停下:“哥哥们也该回山了,得闲再来寻你下棋赌钱,讨酒喝!”

    他两个刚即位的新山神,抛却诸事不管,只来做媒人,已要极承情,商三儿抱拳叫:“那就不说见外话,两位哥哥真得闲时,来我城里耍!讨酒倒不必,狗背上驮着的,哥哥们带些回去,也无须省着喝,没了就寻我要。”

    新酒酿出来,就已准备下的,也不多,二十斤装的十坛,每人百斤。

    关系渐近,已不用讲客气,收起酒,两下就别过。

    回城,晚间赌完骰子,商三儿歇在杂货铺。

    半夜下起大暴雨,电闪雷鸣。

    听屋顶瓦片“叮当”响,窈娘伸手推他:“听听,雷响不说,这雨可大!”

    商三儿哼着:“下就下呗,守门衙兵能躲城楼里,阿丑本事大,便还要打更,也不碍事。”

    窈娘撑起身子:“我瞧瞧去,屋子多,莫有漏水的,淋坏物事!”

    商三儿将她搂回:“三爷这地仙在呢,漏水还听不着响动?”

    暴雨如注,天明犹未停。

    商三儿从软玉温香中爬起,寻她家的蓑衣披上,踩着水出门,站十字口往南看,城隍庙周边一大片,果又积起深水来。

    南通街地势低些,城隍庙背后的南墙下,东西北三向去的污水都在那汇聚,每逢大雨,就易被冲去的枯枝烂叶堵塞,积起水。

    瘸腿老狗飞随着,商三儿蹚水过去。

    眼下还早,仙客来、客舍、澡堂都未开门,胭脂店门上,陆娘子吆喝着宇文兄弟,用沙袋堵门槛。

    水已淹过她家门槛了。

    商三儿叫:“靠堵有屁用,你哥俩寻家伙事来,与我通水道去!”

    陆娘子就一人赏一脚:“人家城主都去,你哥俩先前倒只嫌脏,还不快去!”

    壮实的兄弟俩,在她面前,只似温顺的小猫,唯唯诺诺不敢二话。

    商三儿没等他哥俩,先蹚到城隍庙后面,弯腰摸到石板缝隙,用力抠开,果然水漏得极慢,是堵住了。

    有些浑水冒出来。

    无须等宇文兄弟到,商三儿避远些,叫:“老狗下去,通开水道!”

    以老狗的本事,通个水道,哪用真钻进下水道里,但主人一声令下,魂奴就不得违抗。

    老狗钻下去,旋即又出来,随它身旁,水面飘起些绞碎的枝叶,也有些污水黑汤,略带臭味。

    原本各家,粪坑里的东西,要留给种地的渥肥用,并不往外排,污垢只是平常用水积成的。

    水面形成个漩涡,开始往下漏。

    待宇文兄弟追过来,积水已经下降一寸多了。

    商三儿指着道:“往后再积水,就来这儿通水道,归你哥俩管着,可成?”

    一年也堵不上几回,城主吩咐,兄弟俩自然应是。

    商三儿笑着:“给你俩差事,不白使唤,有桩好处许你们娘子!”

    纪红棉给的胭脂方子,与三友的酒方不同,原料易买,三种都能做出来,卖胭脂不易抛费,猫腻少,本就打算放在胭脂店卖,这哥俩儿面前,再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回来,路过胭脂店,就与陆娘子说了,再道:“等做出来,定下价,就由你卖,一年到头不出差错,许你六叶辛苦钱!”

    胭脂上的利也不会少,但她家不事生产,只管卖,换谁来都成,六叶不少了。

    陆娘子欢喜中,宇文兄弟高昂起头,显摆他们的功劳。

    巳时末雨方停。

    午后,又一支队伍进城,领头的是商三儿正准备刮油水的奇珍阁东家唐远山。

    队伍里,还抬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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