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津有味地听完一场架,等两边吵累偃旗息鼓,商三儿方叫门槛上赵老头:“赵大爷,屠大叔有请!”

    赵同磕下烟杆,起身先去了,曹四诧问:“要做啥?”

    “几个老头儿谈古今论见识,顺道商量晚间待客事,要去听不?”

    曹四顿时嫌烦:“不去!”

    “那你耍着,我走哩!”

    商三儿跨出饭馆,陈婆婆又在成衣店里出声:“小龟孙昨日冒啥大话?垫得起百来叶买布料,就给城主府涨脸么?真要显摆阔气,买够红云棉、奇金线、天蚕丝三样,从头纺线织布,叫老婆子也涨涨见识,试那从未做过的手艺,做身好衣裳!”

    听得成衣店想买布料,功德叶不凑手,商三儿昨日与唐诺说,百叶内城主府能垫付,不过九出十三归。

    这事儿还未与陈武说,唐诺应也没上她家门,定又是偷听去的。

    红云棉、奇金线没听说过,但对天蚕丝熟,可不便宜。

    商三儿站大街上还骂:“死老婆子各处偷听人说话,就不怕耳里生蛆灌脓?小爷要出到多少,才能亮瞎你那老狗眼?”

    成衣店里响起冷笑声:“哼!你婆婆眼皮浅、见识少,胡乱出个上千数,老眼是要被闪瞎!”

    饭馆里边,曹四听得云里雾里,问胖大婶:“啥线那般贵,要上千两银子?”

    其实说的是功德叶,恨自家没手艺的胖大婶没好气地答:“婶子哪晓得?”

    商三儿已抬腿走:“死老婆子有功夫消遣小爷,再与赵婶儿吵一架去!”

    他认怂,陈婆婆还不依不饶:“果然养儿子,都是王八蛋白眼狼,平日装有孝心,其实真抵得啥用?”

    又有陈武委屈声:“娘,我又咋了?”

    商三儿脚步顿了下,陈婆婆骂声再起:“没眼力见的,老娘是笑那商家大娘,住在城主府,瞧着光鲜体面,其实连件好衣裳都挣不着,替她寒心呢,你凑上来找屁吃?”

    呸!

    不过千......千把叶的事儿,真搜搜家底儿,把秘库里五节虾卖些,小爷会买不起?

    生平没买过这般贵的物事,嘴上倒不逞强,离开西正街,再走通东正街,到兽皮店,叫屠壮去打架。

    虎卫府里,赵同、屠壮切磋,商三儿在旁凝云雾为棋,继续偷道意。

    没多久,吕二小姐又带着明月来了,大喇喇地站旁观战。

    虎卫府虽也荒废着,毕竟一城要害之地,不比城中别的地方,其他吕氏来客如吕东山、蔡凡,便察觉有道意比拼,碍着礼数,也不好来瞧究竟,她倒当仁不让。

    她是来待选媳妇的,只要不言语冒犯,商三儿也由着。

    白棋子比黑子更难成功,今日又不成,只在意料中。

    等赵同屠壮打累,一起离开,商三儿先领吕昭君主仆回城主府吃午饭。

    饭桌上,瞧向老娘,她轻轻点头。

    是已认可道姑的意思。

    商三儿顿时欣喜。

    等商大娘拉上吕二小姐说话,其他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吕东山比任何人都欢喜,一起陪着,商三儿寻个由头离开。

    某个偏僻小院里等一会,眉儿带着道姑过来。

    昨晚就交待眉儿的,若老娘同意,请老娘拉吕二小姐说话,眉儿则寻个由头,邀道姑来此见面。

    怕丫头笨,临场胆怯,由头说辞都帮她编好。

    见着等候商三儿,明月扭头打量眉儿,有些不解。

    丫环吐吐舌头:“我先走啦!”

    商三儿脚踹老狗:“禁人偷听!”

    再对道姑拱手:“别人听不见,就与道友说几句话!”

    以为商三儿还不死心,要打听拴牛桩被盗案,道姑皱起眉:“你说!”

    “两次传叶,显道友菩萨心肠,但不知可能再进一步?”

    道姑疑惑着,商三儿再道:“我以前听人说书,有讲佛祖割肉饲鹰、舍身喂虎!”

    因随侍的吕二小姐耳目神异,明月早养成何时何地都不多言的习惯,听到这里,略明白几分,有些发慌:“道友何意?”

    “吕夫人为何来我绿柳城,都是明的,但我与老娘说,不娶吕氏女,愿向郡守府求娶道友!”

    “我一心修道,与你并不涉男女之情,两番提醒纯出自好心,怎反要害我?”

    听明白后,多年养成的清淡心境瞬间荡然无存,道姑只剩气急败坏。

    商三儿说别人听不见这里的话,有那条狗,又在他的城里,明月也信,气愤着道:“二小姐不是没算计的,她不愿嫁,也知你不喜她,方故意在你家装出副当然模样,是为惹你更烦,另选别人,好看她笑话!”

    没这道姑点明,商三儿确实未看破吕二小姐以进为退的手段。

    吕昭君这两日行事,是故意惹他娘俩反感,被老娘拉着说话,心里不知难受成什么样。

    哈哈!

    但便知晓了,婚配总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只因想恶心人,就真选吕昭君做妻。

    “你家选中别的吕氏女,二小姐只有欢喜的,贫道却做着她侍女,等晓得了,以为故意羞辱吕家和她,不知又要生多少恼恨,或就迁怒到我身上,上回石场韩家姐弟的事,你也该知她性子!”

    商三儿躬身行礼:“道友有副好心肠,倒要害你被主家猜忌,我老娘也不安,方叫我来此赔罪!”

    明月怒瞪眼:“这般说,你家再没转圜余地?”

    偏生这事,不管她如何反对,同不同意,只要商家提出来,与吕二小姐都要起嫌隙。

    还有郡守吕威,以他的手段,知晓后会有什么反应?

    商三儿再道:“道友两回传叶......”

    明月少有口不择言时,眼下实在又怒又怕,被逼急的人,就顾不上清净涵养:“贫道那是眼瞎,想着你救走韩家姐弟,还算个好人,观里盗案常人实在惹不起,吕家多半也只是做样子,昨日才又示警,没想遇着白眼狼,倒给自己惹祸事!”

    被打断话,商三儿也不急,等她喷完,再说自己的:“道友两回传叶示警,我也不是全不讲良心,不然哪用见这面?等吕家来人提亲事,直言就是!”

    “见这一面,是想讨道友句准话!你真甘心做他家侍女,又或畏之如虎,不敢逃脱,我另选一位做妻也可,只当从未生此意;若有些不甘,借应下这场婚事,或能躲回道观去,三五年后再成婚也耽搁得,我这城有魔劫,三五年后谁知是啥光景?我师父是大罗金仙,与我订下婚,谁真敢害你不成?便拧不过吕家催,真要成婚,许你别居一院,互不相干,我不扰你修行就是,又或过些年和离,任你自去,都依你的意思。”

    他的算计,是想借说定婚事,帮自己脱离郡守府?

    吕氏行事霸道,若她真甘心侍奉,还会传树叶给外人示警?

    眼前的男人说得诚恳,但也记得护送难民那天,他与另一个泼皮儿的无礼,还有上回石场见面,那想直透过道袍,瞧清自己腰身的色样儿!

    明月岂敢尽信!

    狐疑着,她问:“你...这般好心?”

    总不能说实也馋着你身子,但怕师父、惧老娘,不这般一举两得,商三爷哪有机会?左右先哄骗到家里来,再使力气勾搭,偶有逾礼处,已是自家媳妇儿,师父、老娘还挑得出错来?

    面上只装着凛然:“只等道友句准话!”

    今日的选择将影响一生,便清修多年,道姑心也慌乱,不知怎答才好,半晌后出声:“容贫道想仔细!”

    商三儿点头:“成!但吕夫人明日就走,我推脱不过,也要去龙鳞城过元宵,我老娘不去,又不知吕家几时再遣人上门探口风。明早未得信儿,就当道友应了!”

    明早前就要给出答复,这般急?

    明月轻点下头,忙着离开。

    等她转过身,商三儿在后又悠悠道:“往后要提点别个,先瞧瞧那人傻不傻,似我这般的,明摆的事儿倒不用教,自家猜得着,提点难想到的罢。”

    那院门有个门槛,听这般取笑,明月慌乱中险些被绊倒,脸涨得通红。

    这泼皮,竟在笑话她笨!

    但自家不甘心侍奉吕氏,被他轻易看破;两次传叶示警的内容,人家并不在意,贫道也是…够笨的!

    懊悔、羞怒、慌张着,快跑回商家安排她们住的小院。

    还好吕家小姐、侍女们都在前院陪说话,没人撞见。

    这个四合小偏院,商大娘请二小姐与两个堂妹合住,院中有石凳石桌,旁边还有口水井。

    在石凳上坐下,一时不知怎么好。

    她本是龙鳞城弃婴,吕氏送去青牛观修行的,修道三十年,未有如今日这般心乱过。

    对吕氏是该感恩,但好些行事看不惯,心里难安,也属实。

    那商城主,上回石场就算了,怎会想着他不算太坏,又传树叶去示警?

    就算身份不符,道心无邪,也是昏了头!

    确如他所言,两回传叶,除显贫道自家笨,再没别的用处!

    后面这回,只传消息的树叶,并不涉及私情,但忘记这是人家议婚的关口!

    于红尘中打滚的人来说,怎没想偏的可能?

    一心修道的人,因吕氏牵扯,世俗里也历练不少,昨晚行事前,怎就不先想清楚?

    昏了头,把贫道自身陷进去,活该被他笑话!

    现如今该怎么答那人?

    心乱着,又离开石凳,坐到井边,偏头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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