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礼宾司的,应没多少恶意,商三儿道:“那就明日再说,我先见老娘去!”

    城隍只管通报,后面没了声音。

    自打住进城主府后,因老娘晚上害怕,都是商三儿在她卧室外间陪睡。

    商三儿外出逾期,老娘当然怕,不过已不是因为空荡的卧室、死寂的城主府,而是焦虑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出什么意外。

    这世间,荒郊野外向来危险,比不得城里。

    商三儿紧赶回来,先见老娘。待见面,忙解释一遍,他再道:“天地良心,实是那屠壮三日才应我,方回来晚了,不是在外间贪耍,老娘莫打!”

    老娘“嗯”了一声:“做正事哩,老娘不打你,饭吃没吃?”

    一颗心落回肚里,商三儿才笑起来:“白日烤过两只山鸡,现下可不饿!”

    径去外间收拾他的床,手上忙着,商三儿又问:“我不在这几晚,老娘可怕?”

    老娘在里面应他:“不怎怕了,只是城主府房子大,终归空荡荡不好!”

    “住过几天,雕龙画凤的房子也就不觉稀罕了,老娘要是觉得不惯,我陪你回老宅住去!”

    “呸!谁想回那破宅儿去?”

    老娘淬了一口,才道:“老娘被你哄着做地仙,也只为守着你,本事学不得多少,便你说的,咱娘俩在地仙中垫底,指不定连陈家丫头都比不上!你做城主,是靠几辈子攒下的运道,本事不足,总要自家不轻贱轻浮,立得起来,行得稳当,别人才不会轻看,往后屠家的要来了,哪好回老宅叫他等笑话?做正事,往后你行事也正些,莫老是得罪人!”

    “知道的,娘!”

    儿子回得痛快,老娘就轻叹了声,一听即知没几分真心,也不知那屠壮被他挤兑有多少火气,往后好不好相处。

    以前贪睡,老娘叫都叫不醒,现在却无须她再催,天启明就自然醒。

    这就怪了,城里一只鸡都没有,未听打鸣声,偏能到时就醒,不再恋床!

    老娘比他更早,里间早不见人影。

    现在没鸡喂,娘俩也还未学会吃富贵人家的早餐,老娘早起倒不会闲着——城主府里到处逛,那些被打坏的柱子、墙壁,能修补的她就补起来,做不来的且留着。

    商三儿起床,见不到老娘,将水桶中残水倒来洗漱了,先往后院,抚着竹篱笆围起的焦黑地,喃喃道:“功德竹儿,快些长出来,等着用哩!”

    自言自语一会,才寻水桶,挑着出门。

    老狗不会摇尾巴,只跟在后面。

    不抄巷子近道,沿北通街、西正街,晃荡着出西门。

    城西半里外的清泉处接满水,再慢悠悠挑着往回走。

    叫老狗担水,可落得轻松,商三儿本也不是勤快的性子,但有时候,就单只是无聊,想找点事情做。

    挑到十字街头,放下水桶,拿竹篾片拨开曹府大门,去叫曹四来换挑水。

    已和曹四约定的,要来城主府混饭吃,就须帮着挑水。若商三儿不在家,都归曹四挑,在家时,一人挑一半路程。

    商三儿已经吃亏了,正街本就比通街长,城外还有小半里地呢,装糊涂而已。

    叫醒曹四,那家伙在屋里迷糊着问:“几时回来的?”

    商三儿走时,与老娘说好,等这家伙问,就说自家有事去龙鳞城,不说地龙山。

    “昨晚!水撂十字口啦,剩下的该你挑!”

    不等曹四起来开门,他就先走,去礼宾司见客。

    老狗引路,自知那求见城主的生人所在。

    现在的听力,隔壁陈眉儿和奶奶交谈声都能听清,稍站一会,好似说的是她爹娘几时到。

    听小娘皮语气兴奋,商三儿鼻中轻哼了声。

    “哚!哚!哚!”

    隔壁也早知商三儿进来,这边敲门,陈家祖孙的交谈声顿时没了。

    “哪…位?”

    声音低沉嘶哑,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听着是上年纪的妇人。

    方知里面是位女客,商三儿应道:“绿柳城主商春,昨晚方归。听闻尊客寻我,特来请见!”

    报上名,宾客门“吱呀”一声,无人自开。

    屋里,书桌前端坐位黑发老妇人,身形偏瘦,着一身黑鞠衣,衣物、鬓发都打理得顺畅干净,但脸上全是皱纹皮,虽没有老人斑,却白得不正常,面色也阴沉。

    都不像个活人,初见面,商三儿被她模样吓一大跳。

    “南…晋…国…客…卿…马…童…氏...城…主…请…进。”

    真正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听她说话,商三儿只觉牙酸。

    连起来,应该是南晋国客卿马童氏,城主请进。

    人不正常,说话也是如此,大白天的,商三儿顿就觉这间贵宾室内阴森森的,站在门外都觉得冷。

    就算老狗在旁,商三儿也不想进去了,更不愿多呆,在门外直奔主题:“不知尊客来我绿柳城,所为何事?”

    商三儿不肯进门,马童氏**以为常,她说话不容易,听众也费劲,只能尽量长话短说:“求…地…植…树…十…年…来…取!”

    求地植树,十年来取?

    话是听懂了,但为啥要在我绿柳城种树?

    瞧出这位城主的疑惑,马童氏便多解释几个字:“新…死…者…众…死…地…宜…植…木…养…鬼。”

    “养鬼儿?”

    商三儿更是吃惊。

    养的是她自家的鬼,还是绿柳城亡魂?

    城隍爷说,他的主职是送城中亡魂入轮回,顺便才化残魂为耳报神用,马童氏来种树养鬼,会不会抢城隍营生?

    对这等事不清楚,商三儿就不敢答应,但以前也听说过,南晋国在东山郡之南,有数千里远,下辖三四十个城,势力甚大,这位鬼气森森的马童氏若真是南晋国客卿,也不能随便得罪了。

    只能先施个“拖”字,商三儿恭恭敬敬道:“尊客稍待,待在下想想,晚间再来答你!吃食我请隔壁的陈家姑娘一并带来!”

    马童氏点点头,伸左手在桌面,放开后,书桌上多出枚鲜艳的红枣儿。

    “若…能…允…谢…礼…得…子…枣…一…枚!”

    隔壁的贵宾室里,陈老太婆好似轻叫了一声。

    得子枣?

    这东西似乎不凡?

    瞧不出是否奇物果子,但鬼气森森的老妇人拿出来的物事,老子哪敢吃?

    告辞出来,他想想,又回家取香,折去城隍庙。

    进庙先敬香。

    红袍城隍虚影出来:“城主有事,唤一声即可,无须亲至!”

    商三儿轻摇头:“那位马童氏能养鬼,有些吓人,于你这说话,她可能听到?”

    城隍答:“且宽心,她的鬼到不了城隍庙,她听不到!”

    商三儿放松下来,又问:“耳报神可知她的根脚?”

    城隍点头:“前日她方进城,我就遣耳报神去打探,确是南晋国客卿,人称‘鬼婆婆’,听到绿柳城遭大难,知死气重,专程来求借地种树的!”

    商三儿奇怪:“数千里路,耳报神这般快?”

    城隍摇头:“无须亲至南晋国,左近各城出名的九阶人仙,龙鳞城衙兵府都有专门的画像和卷宗,按各城规矩,往来的又要先去礼宾司录案,报明缘由!我家耳报神,只须在龙鳞城打探就可。”

    怪不得屠壮说,他隐居地龙山,东山郡守都遣人去过,想来也是在东山郡某城自报过根脚。

    马童氏也是九阶人仙,鬼婆婆?

    一事未完结,商三儿又对别的起了好奇心:“九阶人仙都录案,地仙呢?”

    城隍摇头:“我这般阴神地仙,本事弱,又被拘于一地,自无须费力;阳神地仙则不同,成就法宝之前,怕被打坏与神魂相连的命物,他等便多不参与纠纷,少在人间行走,或隐于名山大泽,或隐于各自命物中,耳报神也难查,录不了案。”

    功德竹叶的妙用,是增加灵气,地仙已用得少,反倒命物晋法宝、养神魂更要紧些。

    自家的命物有生生不息之能,不怎么怕被打坏,比别的阳神地仙已占了天大便宜。

    商三儿点头表示受教,再恳求:“城隍爷,如今城里这副死气样儿,三五年后又有魔患,地仙难寻,非得多请人仙帮忙不可,往后耳报神莫只在龙鳞城打探消息,且远些去!九阶以下,我懒得跑去请,但九阶人仙,只要尚无主家的,便再远也要去走一遭,请些来帮忙!”

    小泼皮眼睛生在头顶上,居然看不起九阶以下的人仙,这不关城隍事,但又一次提起对外打探消息,是怕他城隍不尽心?

    城隍答道:“尚闲散的九阶人仙,我今就晓得五位所在!”

    商三儿果然欣喜:“且不急,待我先寻件能与城里通消息的宝贝儿再说,不然外出难得安心,城隍爷可知有这类宝物?”

    作为几百岁的阴神,又掌管耳报神,所知自然多,城隍想想,答他:“若要精细传话的,非得特定的宝器不可,却不易寻,要价也高;若只是通简单消息,奇物中就有好几类,比翼鸟、灵犀螺、游子扣、惊魂刺都成!”

    商三儿大喜:“哪里能得?”

    城隍道:“龙鳞城中,多宝阁常有灵犀螺售,售价六叶。其余几种,须碰运气,或去别的城买!”

    能用功德竹叶解决,应…应该不叫事儿!

    没有功德竹叶,商三儿转回马童氏身上:“她种树养鬼,与城隍爷不碍么?”

    城隍摇头:“她养的是灵鬼,虽说有碍轮回,但自家功德,与我无关。她是望门寡,听说养的灵鬼里最厉害那个,是她原本的丈夫!”

    一生守望门寡,养丈夫魂魄做灵鬼?

    怪不得身着鞠衣,这衣裳大红为婚袍,大黑为丧服,估计一辈子都穿这个了。

    商三儿长吐口气:“哪就允她?那枚得子枣有何用?”

    城隍答:“允她只任城主自决,与我无关。得子枣与名相符,夫妻同食了它,便七八十岁老叟老妪、阳神地仙、山妖,也能再得受孕,端是世间奇物,百年前某位山神种得多,尚还常见,听闻后来被山妖毁去,才渐没了,多宝阁常年高价寻购,已几十年未曾收到!”

    “嘿!我这青春年正少的,要来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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