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舞,他与千千万万的观众一样,为之陶醉。
可是万万没想到,在那之后,她竟颓然倒地,显化妖身。
人群骚乱,在场的钦天司门下当场将她缉拿,押入大牢。
他也是钦天司门下,却呆呆愣在原地。
原来……她是妖精吗?
一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住处,沉思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相信小柳姑娘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她不论是人是妖,都没有做出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按照大奉律法,这样混入城池、引起骚乱的妖怪,轻则放逐、重则发卖。
他不能看着小柳姑娘沦为奴隶!
必须去救她!
钦天司的大牢守卫森严。
万幸小柳姑娘只被关在第一层。
凭他的遁术,应该不难带她出入。至于镣铐的钥匙,对于内鬼来说也不难搞到。
心中定好了周密的计划之后。
他又写下。
“八月十五,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我决定去救小柳姑娘。”
“虽然她出身青楼,还是只妖怪。”
“但我相信她是个好女孩儿。”
“爱情,不分种族。”
“虽然危险,可只要经这一次劫狱,能够让她看清我的真心,那就值得。”
“我决定……”
“今后生男孩儿就叫陈清,生女孩儿就叫陈怜。”
……
这一晚。
他勇闯钦天司大牢,冲锋陷阵,矫若游龙,将小柳姑娘救了出来。
却不想小柳姑娘第一眼居然没认出自己。
嗯……
她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精神有些恍惚,是很正常的事情。
还好,提起名字,她就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说明自己对她还是非常独特的存在。
对吧?
可是即便忆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好像不是很信任自己。
嗯……
她一个弱女子……弱女妖,在人类世界里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自己慢慢的展露友善和真心,想必她很快就会被自己的爱意融化。
对吧?
这时候一个小道士出现了。
她突然间……很信任那个小道士。
还拉住了凝神戒备的自己,说那个小道士不是坏人。
那个小道士看起来除了英俊之外,一无是处。
嗯……
她身为一个青楼女子,对“修道之人”感到亲切,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对吧?
小道士走了过来,他明明面无表情。
而自己的笑容温暖纯真。
可小柳姑娘偏偏下意识地向他靠近。
还越靠越近。
她还在靠。
别靠了,求求了。
靠。
嗯……
既然她说她不是妖精,那可能是还不习惯这副蛇躯,倚靠一些附近的物体,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对吧?
看着小柳姑娘娇柔地倚着小道士,越聊越开心似的。
陈化吉温暖纯真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角渐渐弯曲向下,鼻孔渐渐扩大,眼里泪光隐现……
他在心中默默记着。
“八月十六,我不应该在庙里,我应该在庙底。”
“我费尽千辛万苦救出了小柳姑娘。”
“她却对一个小道士比对我亲近。”
“可是……没关系。”
“只要待会儿你对我说一句你们是清白的。”
“我一定相信你。”
……
满月渐落,城外荒庙。
宁长生面对着小柳姑娘,沉吟良久。
他在用心目扫视柳清怜的“气机”后,看到的结果有些奇怪。
浓郁的妖气淤积在她的丹田以及下身,上身稀薄,好似并不流通。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刻意调动,或许是突逢巨变的缘故,现在她也不太能控制这条尾巴。
人和尾巴,看起来完全是两个生物。
这妖气整体看上去……
感觉就像是有人强制灌注进她体内的一样。
手法十分粗暴。
宁长生与狐女和白灵儿朝夕相处,眼前这种情况,不止与寻常凡人不同,与寻常化形或未完全化形的妖物,也都不同。
这样看来,她说自己不是妖精,倒是有几分可信的。
“接下来的问题,希望小柳姑娘如实回答。”他提醒道。
“嗯,好。”小柳姑娘乖巧地点头。
她的蛇躯看上去虽然妖异有力,但她完全不会、也没有尝试去控制。
导致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只有上半身能动的重症病人。
神情也异常柔弱。
“你族中近亲三代之内,可有妖物?”
“没有。”小柳姑娘十分笃定,说来又有些黯然:“我家……祖上世代为官,直到十二年前方才家道中落。其中……自然不会有妖物。”
宁长生又问:“那你先前可曾接触过一种名为‘返仙草’的药材?其色金黄,其状狭长,其味甘甜。”
小柳姑娘再次摇头:“应该没有。”
“那你可曾服食过妖丹?”宁长生继续道。
小柳姑娘再度摇头,“我又不是修行中人,自然没有。”
旁边陈化吉好奇问道:“你这些问题都是什么意思?”
宁长生道:“我师傅说,若是要一个凡人突然化妖,仅有这几个可能。”
“要么是三代近亲血脉有妖物,可能突然妖血爆发。要么是接触到了返仙草,触发了远古时期的血脉。再就是服食妖丹、导引不利,引起大量妖气郁结。”
“除了这些……”他又问道:“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道行高深的练气士?”
“呵。”小柳姑娘自嘲一笑,“我在庐州城里一夜成名,也不知拦住了多少人的财路,惹得多少人眼红。要说得罪练气士,自然是没有,可是那些人背后,就不好说了。”
“那些人太卑鄙了!”陈化吉极配合地愤慨道。
“也还不能断定。”宁长生安抚了他一下,又对柳清怜道:“现如今你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显露妖躯,若是不能复原,再说自己不是妖精,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相信!”陈化吉又抢着道。
宁长生朝他点点头。
心里默默道了一声牛批。
随即又问道:“不知你们二人如今有什么打算?”
他只是个受师父和朋友唆使,来了解情况顺带帮忙的。
现今情况不明,他也一时不知如何解决。何去何从,自然还是要看小柳姑娘自己的计较。
谁知柳清怜一抬眼,盈盈地看着他:“奴家一介柔弱女子,遭逢此事,早已无措。小宁道长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宁长生思忖片刻,道:“其实钦天司如果知晓此情,既可以保护你,又能展开调查,是个不错的去处。”
“只是……现在将你送回钦天司,你倒是不会有事……”
“小柳姑娘没事就好啊!”陈化吉喜道。
宁长生和柳清怜齐齐将目光投到他脸上。
“你们看我干嘛……我哪里不对……呀!”陈化吉愣着愣着,突然惊叫一声。
现在回去,小柳姑娘没事,可自己有事啊。
小柳姑娘不明情况,刚从昏迷中醒来,来没来得及经审,就被自己劫走。
若她是无辜的,自然不会被为难。
但是自己身为钦天司门下,破狱劫囚,犯下的可是重罪!
陈化吉顿时苦起脸来。
搞了半天,自己不仅一无所有。
原来还要倒大霉。
宁长生见他这副苦相,劝道:“也不必太慌,现在若是你能调查清楚小柳姑娘化妖的真相,再回钦天司说明情况,也许还能减轻几分罪责。”
陈化吉挠了挠脑壳,“这要怎么查嘛……”
宁长生感觉这个人好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只好再从旁提点道:“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出手动机着手。”
“把小柳姑娘害成这样,究竟谁得利最大?”
柳清怜不假思索地答道:“春风里,我近来抢了他们很多风头,又夺了萧明月的月下花魁。毁了我,自然是他们得利最大。”
宁长生道:“那就从春风里开始。”
……
天将亮的时候,宁长生去了趟梅月斋,将赵玉龙和叶明眉也带了过来。
他们先前经过了重重盘问,确定没有嫌疑之后,才被放回去的。
陈化吉的身份果然暴露了,通缉令已经连夜张贴。
虽然他劫狱过程没有露脸,但是精通五行遁法、熟悉大牢布置、能搞到内部钥匙,再加上他本人的失踪……这要是再猜不出来,钦天司的平均智力水平就未免低了些。
小柳姑娘宛若惊弓之鸟,对两人也有些惧怕。
多亏宁长生说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柳清怜才放下戒备。
小宁道长的朋友,看上去应该不会是坏人。
叶明眉一见陈化吉,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们都是庐州城驻所长大的,彼此熟识得很,自然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她夸张地说道。
陈化吉哭丧着脸:“我也没想到……原来小柳姑娘不是妖精,我还以为她要被发卖了呢,情急之下这才……”
叶明眉道:“就算再如何也不能这样啊,从钦天司自己的牢里劫人。你动手之前,就不想想后果吗?”
陈化吉郑重说道:“只要能救小柳姑娘脱离苦海,再严重的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小柳姑娘又懵了懵,半晌,只说出一声:“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陈化吉顿时又露出温暖纯真的笑容。
赵玉龙悄悄扯了下宁长生,背过身,说了一句:“舔狗是真的牛批。”
提起要自行调查此事,并从春风里开始。
赵玉龙主动请缨。
“春风里我熟啊,我可以去调查,调查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叶明眉道:“别闹,我们要的是深入调查。”
赵玉龙脸色顿时涨红了,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够深入?”
宁长生伸手按住他。
制止了二人的跨服聊天。
小柳姑娘看着这几个好像不太靠谱的人……再转头看看旁边伸着舌头的陈化吉。
顿觉自己命途多舛……
随后。
赵玉龙摆摆手,正色道:“不开玩笑,要是调查春风里,我确实有一妙计。”
“哦?”众人看向他。
赵玉龙道:“说起春风里的人物,颜姨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颜小腰?”
提起这个名字,陈化吉有些激动,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青葱岁月。
首当其冲?
对,必然的首当其冲。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引得几人瞥了他一眼,里面有小柳姑娘。
陈化吉连忙板起脸,冷声道:“一般。”
“颜姨可不一般,春风里的大事小情,无不由她经手。如果做什么坏事,想必她也是知晓的。”
赵玉龙继续道:“只是这样一个人,说是人精也不为过。我们想要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非常不简单。”
众人或深以为然,或若有所思。
只有陈化吉在一旁,有些不认同,但又不敢大声说,在角落里,自顾自地悄悄嘀咕:
“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应该很简单吧。”
“这不是基本功嘛。”
赵玉龙这边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他与颜小腰是旧识,而且……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说不准……这俩人以前关系匪浅。”
想了想,他干脆道:“我就直接点说吧,他们俩绝对是一对儿奸夫淫/妇。”
叶明眉立即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立刻啐了一声,“人渣,亏我师尊还整日里念叨着他。”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老人渣。”
宁长生以手抚额,有些为难。
“总不能事事都靠我师父以往的……交情。这,不太好吧?”
……
“这,不太好吧?”
清风观的老槐树下,陈然以手抚额,十分为难。
对面,无家可归的小柳姑娘、陈化吉,凑热闹的赵玉龙,都站在宁长生背后。
只有叶明眉不想见他这张老脸,回钦天司当值去了。
听他这样说,宁长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蹙眉道:“若是师父实在为难……”
“唉——”陈然长叹口气。
“也不是说多为难,就是……”
“上次帮你们解决那个邪灵的事情,联系上了清儿,现在她……我……唉!”
“嗯?”赵玉龙挺直了腰板,“道长……”
“没你的事!”陈然瞪了一眼,又哀叹一声,“这次要是再联系上颜小腰……”
“清儿毕竟就是个业余的,小腰可是专业的,你们不知道……咳,有些事情我也不方便透露,懂的都懂。”
“徒儿啊……”
“你要体恤为师的不易。”
“为师已经过了龙精虎猛的年纪啦。”
众人看着他的一张苦瓜脸,也感觉到。
那肯定是相当的不易。
“老道长……”小柳姑娘盈盈下拜:“若是老道长肯施以援手,帮助奴家探寻得其中真相,恢复原身。奴家……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别别别,快起来。”见柳清怜如此,陈然连忙将她扶起,又是一叹:“唉,小柳姑娘一哭,我的心都要碎啦。”
陈化吉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小妹。”陈然叫了一声,吩咐道:“去把我床头柜子第二格里,那个匣子拿过来。”
“好嘞。”
梅天良应了一声,火急火燎冲入偏房,想了想,又扭头道:“老道长,您以后还是叫我天良好了,小梅……听起来怪怪的。”
结果却是没人搭理他。
等他回来时,手里已然捧着一个漆木雕花的大匣子。
陈然接过来打开,众人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堆珠宝首饰。
老道士捏起一枚簪子,想了想,又放下。
拿起一枚耳坠儿,想了想又放下。
半晌,才取出一串珠花。
“呐,就是这个。”他把东西递给宁长生,“你把这个给她看,她就懂了。”
“多谢师傅。”宁长生郑重接过。
老道士也重重地握住他的手。
“徒儿,答应为师。”
“揪出了背后害人的那孙子,一定不能轻饶!”
“不然……”
“对不起为师如此巨大的牺牲!”
珠花入手,只觉沉甸甸的。宁长生受这份情绪感染,也重重地顿首。
“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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