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从三仙岛内部对纳粹月球舰队和蜉蝣废墟进行观测,还是通过额外的构造身体在无法定位的疑似“圣地”对这个古怪的城市进行观测,都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高川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就像是吃掉了一个怪味的布丁,味道虽然和往常的不一样,却仍旧可以下咽,因为是第一次吃,所以也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总觉得有什么在发生,而正在发生的事情远远并非眼前表现的这般,而来自于更加广阔更加深沉的地方,那就像是长达万米的海沟深处产生了地壳变动,而人们只能观测到海面洋流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自己正在从两个角度观测着关系密切的两个变化吧——宇宙中正在进行的战争和这个古怪城市中正要发生的战斗,毫无疑问是并行且相互影响的关联事件,可两者跨越的空间时间的距离太过遥远,影响其变化的因素之多也远远超越自己所能观测的数量,所以才会有这种不明觉厉的感受吧。

    高川十分清楚,这样的感觉往往意味着自己的情报获取已经开始落后于事态发展了,一种巨大的可怕的无法预测的进展正在朝着自己所没能想到的方面滚滚向前。末日的味道也在这种不详的直觉中,愈加显得浓厚。

    高川的自我观测数据,让他在第一时间就了解到,自身的心理情绪状态正在发生剧烈的负面的波动。尽管身体被义体化后,大大降低了心理情绪对生理状态、行动模式和能力素质的影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影响。

    哪怕确认了纳粹月球舰队的优先目标并非撞击地球,也注视到了末日真理教被诱导后所承受的巨大损失,也无法让他产生丝毫高兴的心情。每当他回想之前自己脑子里浮现的想法,就能认知到,自我认知正在滑向一个濒临自我崩溃的界限。

    五十一区中继器强行挤入“圣地”,两者就像是吹涨的气球,让高川觉得随时都会爆炸一样。与这种感觉相比,那因为体积壮大而变得愈加恢弘的外表,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安心感。一切异变都在加速,高川一直都觉得,战斗的走向与其形容为“升级”,毋宁说是“暴走”。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紧迫的形式中升上太空若还算是正常发展,情有可原,那么,如今的发展就是在当时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到的——那些无法想象的神秘力量,将清晰的战场变得模糊,将立场分明的敌人变得暧昧,将逻辑中不可能的情况变得可能,且看似是逻辑的发展,让没有道理的东西变得似乎有些道理,让所有的事件都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素体生命的背后合作者变成了纳粹,五十一区中继器降临圣地,自己同时在两个方面作战。“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高川的心中一直都有这个疑问,而这个疑问的答案,也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浮现在他的内心深处。

    短短不到三秒的时间,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在三仙岛的控制下,向掠过地球近地轨道的纳粹月球舰队发动了十多次攻击,试图减缓它靠近蜉蝣废墟的时间,亦或者迫使它改变当前的航道。寻常来说,改变敌人行进的路线,正是为了拖延时间,埋设陷阱,但对此时的高川来说,这么做的原因却更加单纯——仅仅就是确保敌人的移动路线不会变成某种神秘力量的成因而已。高川在圣地中的速掠已经足以证明,哪怕不用手去“画线”,自身的移动轨迹也能成为类似魔法阵图形的线条。

    包括速度、节奏和路线在内等等,用来描述行动的概念因素,都会因为冥冥中笼罩世间的某种不详,而变成足以引发神秘力量的表现形式。

    也许正常的攻击,无法击破纳粹月球舰队的防线,但是,至少不能让它们进行那些显而易见富有规律性的移动。这就是高川在感受到暴走的战争背后所隐藏的不详后,所能做出的决定。

    另一边,五十一区中继器已经有三分之一挤入圣地的空间,在高川的眼中,用这三分之一部分的形状去联想整个中继器的模样,那便可以形容为“卷起身体的刺猬”或“悬浮在水中的海胆”。密密麻麻的针状物,接近圆形的外壳,在空中悬浮,颇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其重量感和它的体积不成正比——高川当然知道,这不过是错觉。

    高川也好,哥特少女也好,在五十一区中继器突入圣地后,就没有再多更多的事情。一切演变就如同火山持续喷发一样,强力又持久,冲击源源不绝地涌上来,然后被高川挡在哥特少女的身前,尽管哥特少女在能力上或许不需要高川做挡箭牌,但是,高川仍旧不打算让这么一个小女孩外表的存在暴露在这种可怕的冲击中。

    他一点不觉得这种以貌取人的表现是一种错误,能够做出这种感性行为,不正是自身从意识方面仍旧保留者人性的证明吗?不是人的东西,是不会对哥特少女的外表产生兴趣的,也不会因此产生人和人之间的感性,更不会被这种感性驱动去行动。

    “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真的会来吗?”高川凝视着五十一区中继器的呈现,不由得再一次向哥特少女确认到。无论是对他,对耳语者、网络球、nog和联合国,乃至于对敌人而言,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其掌控者,少年外表的高川,都是无法忽视的对象。

    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会在混战中优先猎取五十一区中继器,这可是哥特少女布下的连环陷阱中十分关键的一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内部情况已经证明,仅仅是“五十一区中继器进入末日真理教圣地”这一事态所产生的冲击,还不足以从人类集体潜意识层面,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众人产生足够的影响。

    尽管事态如万花筒般变化纷繁,或者说,正因为变化纷繁,所以,高川才认为自己必须警醒当初自己不顾一切,冒险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和哥特少女搭上线的原因。既然一开始,自己是抱着要剪除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众人意识层面上的异变才来到这里,那就必须办到才行。反过来说,如果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无法从人员意识上恢复最佳状态,那么,哪怕有三仙岛作为核心全权管理,这支宇宙联合舰队也很难发挥出最佳战斗力。在末日幻境中,有太多的神秘可以将事物的自律活动发挥出水准线上的效果,但高川仍旧相信,人的意识才是根本。

    只要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被卷入圣地战场,那么,更多的中继器参与进来就绝对不是空想,而中继器与中继器之间的交锋,所引发的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震荡,才足以清除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众人的意识异常——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认可哥特少女的这个提案,但是,高川仍旧无法找到那依旧感到不安的内心,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量。自己肯定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就像是有某种力量蒙昧了自己的思想,而让那呼之欲出的想法被阻塞在脑神经中。

    ——

    “……在五十一区中继器的一半身躯进入圣地的时候,远在宇宙中的蜉蝣废墟深处,席森神父和黑巢的神秘专家们也正在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名为“莎”和“畀”的两名统治局原住民已经找到了遗址中安全网络系统的维修方法,并成功让包括自己居住的三十三区在内的三个区域从网络结构上达成了统一性。

    这三个区域所囊括的五十台建设机器也已经从混乱的状态恢复,成为能够根据区划规则进行秩序性建设的正常自动机械,这为三个区域的建设重组带来了可观的促进作用。

    席森神父曾经为“莎”在三十三区进行的早期安全网络重启实验提供帮助,当他再次踏足这片区域的时候,那些难缠的死hun体兵已经变成了忠实的守卫。而当初那个小个子的少女“畀”,不仅成为了这支新建立的三十三区安全警卫的首领,更是在完全构造体“莎”的帮助下,将身体的百分之八十构造体化,她所转化的形态和义体高川存在借鉴性的相似度,因为,义体高川也曾经是帮助三十三区进行安全网络重启的功臣。

    当初埋下的种子,在不知道时隔多久后,长出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萌芽。而席森神父和黑巢的到来,也带来了“莎”和“畀”统领下的三个统治局区域,对素体生命的反击高潮。为了重启新区域的安全网络,最终将整个统治局的安全网络革新,让统治局恢复到正确的运转状态,和充斥在统治局里的怪物们战斗,也是必然的。

    然而,席森和黑巢也好,“莎”和“畀”新成立的安全企划局也好,都还没有清楚意识到,他们所拥有的时间要畀他们所想的更少更紧迫。完成了末日真理教的技术交换,并继续和纳粹达成技术合作的素体生命,找到了大规模繁殖素体生命的方法,而要切实地完成繁殖计划,它们不仅仅需要一定基量的初始人口,还需要更多的统治局机密设备,以及改造出一个最适合素体生命繁殖和延续的环境,这一切都和安全企划局以及黑巢的计划有着种种矛盾之处。在安全企划局和黑巢联合起来,试图将更大范围的安全网络进行重启修复的同时,从更下层和更上层的统治局区域中,素体生命们也开始了强行摧毁安全网络的行动。”

    ——节选自《日记——螺旋尽头卷》。记录者:高川。

    我放下笔,重新审阅刚写好的部分内容。从我第一次遇见神秘的时候起,将一直尝试将自己的冒险记录下来,宛如写日记一样,撰写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内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那些时而凌乱,时而兴奋,时而痛苦的内心记录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记录,就成为了本能一样的行为,每当我阅读自己所写下的东西,我总能从那凌乱的情节,从断断续续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一直存在于内心深处的,那歇斯底里的,灼热得不真切,又梦幻得让自我沉醉的情感。

    我必须承认,每当我开始写作,开始阅读自己的写作,总会忘却自己所面临的处境,忘却自己身处的位置,乃至于排除任何对自我的思考。我也必须承认,尽管我是如此的热衷于写作,也同样热爱自己所写下的东西,但是,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作者,也并不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和笔墨词汇,去将自己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一切,都栩栩如生的,井井有条地抒写出来。

    我最终必须承认,我记录在这本日记里的东西,在他人的眼中,恐怕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吧。精神病人将自己的狂想写成了日记般的故事,然后呈现在读者眼中。虽然我渴望着总有一天,我的这本记录能够当作冒险小说出版——到时我应该为它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例如《末日症候》之类——但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活到那个时候。

    我所经历的,是一个可怕的不知真假的生命历程。我曾经死去,之后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可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在我所体验过的恐怖中,这种对自我存在的不确定感,毫无疑问是最恐怖的体验之一——我所恐惧的并非是不确定本身,也并非是自我否定本身,而是促成这些感觉和认知的背后,所隐藏的那深沉的未知。究竟是什么,让我如此去思考?让我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想法?让我回过头去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些选择,都充满了不可改变的必然性?

    也许,当这个巨大的,恐怖的漩涡,从虚无中降临,将我吞没,将我改变时,我爱上了它,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我叫做高川,我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中写下这句话:我不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日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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