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志能够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与史朝义勾结的缘故。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远在恒州的张忠志邀至汝州,并利用豪族攻打汝州城为饵,引诱唐军中计,史朝义也不知处心积虑谋划了多少心思。
很难想像,在如此缜密的筹谋下,史朝义会只让张忠志来实施突袭计划。
如果不出自己的预料,肯定还会有后继叛军源源不断地赶过来。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统计伤亡的情况,但这次与张忠志血战的损失,恐怕只能用惨痛来形容。
而且将士们的体力消耗也已接近了极限,根本不可能再经得起另一场战斗。
除此之外,杨错心中还另有一个担忧——佯攻梁县的哥舒曜大军也很有可能遭遇叛军的突袭。
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杨错根本不知道张忠志到底带了多少骑兵南下。
只希望李泌、第五琦能协助哥舒曜确保大军的安全。
亲眼见枪尖从视线内神奇的消失,王武俊心神大骇,立知不妙,手中长矛挥舞得风雨不透,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网。
“破!”
清脆的断喝声响起,枪突然闪形,长虹贯日一般挺刺向网的最密集处,枪尖顺时针旋转,撕裂空气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异声。
狂澜巨浪似的杀气迅速凝聚,形成一束旋转放射的涡流电射而出。
枪锋虽还未到,但在这股气流冲击下,王武俊脸上皮肤已然是剧痛难当,劲风刺得无法睁眼。
“轰!”
枪矛交错,发出骇人的巨响。
王武俊挥舞出的密集矛网,几乎是在一刹那,就被粉碎的七零八落。
生死存亡的一瞬间,王武俊就势从马背上翻落,身体在地面连滚了五、六步后,跳将起来,高举长矛守住门户。
铁盔已经丢失,鬓发散乱地披落在面颊两侧,在左肩头。
护甲被刺破,划破的皮肉处鲜血长流。
那剧烈的刺痛,令王武俊额头渗出了一层层的细汗。
但他心头,更是寒气直冒。
王武俊十五岁时就在战场上厮杀,会过无数厉害的对手。其中就包括杨光翙、张宝忠这样的高手。
本以为这次南下作战会是扬名天下的绝佳机会,王武俊绝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先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丢了一次脸。
不过,那一次真正占优的人,其实还应该是王武俊。
然而在面对郝玭时,王武俊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胜算,越战越心寒。
郝玭已经如此了,那威名更盛的杨错又该是如何厉害呢?
失去了再继续交锋下去的勇气,乘着急涌而来地骑兵洪流,王武俊身形三纵两跃,爬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策马向北狂驰而走。
郝玭挺枪疾刺如风,一连挑落七名敌军骑兵后,其余地北疆重骑纷纷地绕开这尊杀神北撤而去。
望着王武俊消失在人流中的身影,郝玭剑眉微微一挑,眼间闪过一丝遗憾之色,随即提枪挑起王武俊掉落地上的头盔,交给了亲兵队长。
胜利的号角声响彻在战场上,回荡在天地之间,悠悠长长。
郝玭、杨武旭等人相继飞马赶到。
“大帅,怎么不继续追击张忠志狗贼?”行礼后,杨武舒显得有些急切地说道。
“连行军、厮杀在内,大家已经两三个时辰没有歇过,士卒和战马的体力都快到极限了。而且史朝义很可能还会有后继兵马赶来,再被史朝义拖住,我们就彻底脱不了身。”
杨错简单而迅速地向众人说明了情况,可能不仅是杨武舒存在这一疑问。
“大帅说的对!”杨武旭突然接口说道,“确实有史朝义的后继援军,而且估计也快到了。”
这一说,甚至连杨武戎和杨武舒都很是诧异地看向了杨武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末将先前在战场上迫降了张忠志地部将许崇俊,消息就是由他那里问出来的!”杨武旭迅速地解释道。
“他人在哪里?”杨错眼睛一亮,急声问道。
“正在在跟莫辛一起收降残留的重骑!”杨武旭略显疑惑地问道,“大帅,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他么?”
“杨将军,你有没有问他,张忠志到底带了多少骑兵南下?”
杨武旭微愕之后,摇了摇头。
“大帅,您是担心梁县那边?”郝玭很快反应了过来。
点了点头,杨错沉声说道:“史朝义既然能设计我们,同样长源和哥舒将军他们也同样有危险。”
众人思索了片刻,都默然点了点头。
“大帅,要不我将许崇俊叫过来问一问?”杨武旭提议说道。
“暂且不必了!”杨错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尽快清理好战场,在叛军赶到之前撤离。郝将军,风骑军携带的烟料还有多少?”
“应该还有上千份!”
“即刻安排人手这些烟料全部点上。每五步左右点上一份,注意风口。”
“是!”抱拳后,郝玭飞马而去。
杨错又一一发布命令,使唐军有序的撤离战场。
暮色苍霭,浓郁至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腥气息冲天而起,夜空中地弦月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
平原上,随处可见人与马的尸体。身体各部分的残肢、刀枪军械、战旗鼓角……更是散落一地一地。
曾经沸腾的鲜血,早已随风冷却,由鲜红变成了暗黑色,凝结在泥土中。
阵阵灰白色的浓烟,借着夜间地东南晚风肆意地弥漫、扩散,放眼看去全是烟雾,犹如一只正张开着血盆大口的巨大猛兽。
“咳~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自叛军的军列中响起,无数士卒皱着眉头,拼命以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咳~咳~!”吸进了一口浓烟,史朝义遏制不住大咳起来。
一旁的亲卫赶忙递上一条布巾为史朝义掩住口鼻,才勉强让他恢复。
“周将军,即刻令大军以布巾遮掩口鼻,向东躲避浓烟!”策马转身背对浓烟,史朝义急声对一旁的周子俊下令。
“传令,大军即刻……撤退!”
听得命令,叛军士卒如蒙大释一般地松了口气。
他们迅速向上风的东面方向移动起来……
这股浓烟不但呛人,而且里面的味道简直令人恶心的要命。
在阿史那承庆、李元遇和曳落河骑兵的护卫下,史朝义先行驰出了烟雾笼罩的范围。
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史朝义回望向那遮天蔽地的浓烟,半晌后才问道:“这是什么鬼烟?居然如此聚而难散,味道又如此奇特怪异?元遇,你先前所说的怪烟就是这个么?”
“回陛下,就是此烟!”李元遇点头回道,“此烟呛眼、呛鼻、呛喉,而且闻多了会让人恶心呕吐不止。”
“杨错从哪里弄出这么个怪烟来?”史朝义紧蹙着眉头说道。
周子俊策马驰出了浓烟后,忍不住从亲兵那里要过水囊,猛灌了几口,继而驰到史朝义跟前:“陛下,追不追?”
“完全绕过这片浓烟,需要些时候,到时杨错也不知已撤到哪里去了!”史朝义摆了摆手,叹气说道,“算了……”
“陛下,或许杨错还未撤掉呢?”周子俊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不可能!”史朝义摇了摇头,肯定却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击退张忠志后,却没有追过来,便已说明他其时已决意撤退。看到张忠志出现在汝州,以杨错之能,当能将我的计划猜出七八分。”
“以我料想,杨错此刻必是全力后撤,寻求与其他几部唐军会合。所以,他不可能还停留于此。”
“以张忠志的两万重骑,居然没能击溃杨错,实在太无法令人置信了!”李元遇将手中大刀插入身旁土中,语带一股怨气地说道。
“张忠志定是没有尽力,这家伙太不可靠!”周子俊一拍大腿,怒气说道。
“尽力是尽力了,不过是没有尽力到底罢了!”史朝义轻轻摇头,“撤下来的张忠志重骑,绝对不足一万五千骑兵,甚至还要更少。折损了这么多人,我们不能说张忠志没有尽力,大概他是见伤亡太大,不愿再死拼下去了!”
“当年安禄山就特别想要得到李光弼,果然是真的远见啊。杨错到朔方才多久,他的陇右军和朔方军居然能这么坚韧,真是太可怕了。”
史朝义开始有些后悔,不该专注在杨错这一路,而是应该放在李光弼那一路。李光弼虽然可怕,但他麾下的兵马却不是主力,不像杨错麾下的兵马容易对付。
周子俊与李元遇对视了一眼,出奇地没有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斥候飞马来报——如史朝义所猜测地一般,唐军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遍地死尸。
借着浓烟和夜幕的掩护,杨错率军一路向西南撤退。
在途中,杨错向许崇俊询问了张忠志重骑的详细情况。
问出来的结果让人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张忠志南下的大军总数是三万骑兵,而突袭唐军却只用了两万骑兵,另有一万骑的去向连许崇俊不不知道。
很显然,史朝义和张忠志是另有诡计安排。
与郝玭、杨武旭等人商议后,杨错一连放出两只信鸽,分别传书于李泌、哥舒曜和仆固怀恩这两路大军。
时过二更,月亮移过了中天,逐渐西斜。
在这本该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史朝义的帅帐中却是出奇的人头涌涌,除了叛军的众多大将之外,帐内还有史朝义邀来的张忠志、王武俊等将领。
“只要能再拖住杨错小半个时辰,此战定能叫他有来无回。”周子俊以拳击掌,恨声说道。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轻瞥了张忠志一眼。
王武俊、张南容等将领脸上迅速浮现起一丝恼怒之色,转头瞪向周子俊。
“此战我用兵有误,以至耽误了陛下的大计!”张忠志从坐垫上长身而起,向史朝义曲身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请陛下降罪!”
张忠志的这一举动,大大地出乎了帐内众人的意料之外,随即而起的反应也是各异。
叛军将领见张忠志主动承认作战目的未能达成的责任,倒也不便再说什么;而张忠志麾下将领则更多的感到憋屈……
“张公快快请起!”史朝义起身来到张忠志跟前,亲自将其扶起,真诚地说道,“张公远涉汝州为朕解困,朕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多谢陛下!”张忠志直起身后,激动地说道。
“说起来,杨错用兵之能可称天下罕有。近年来他纵横西陲,几乎未逢一败,威名震动天下。就是朕也曾于其手中吃过不少亏,否则这次也不至劳张公南下助师了!”史朝义轻叹一声,感慨地说道。
“陛下说得不错,杨错的治军、临机应变及决断之能确实厉害得令人后怕。”
张忠志似心有余悸地叹道,“今日之战,显然他先前并未察觉出陛下的计策,及我军南下之事。在突遭我两万骑军奔袭的境况下。他居然能在最短时间内令骑、步军分离,以步军正面迎战,以骑军两翼威慑。如此胆魄决断,我是平生仅见。”
“而与我骑军交锋的唐军步卒战力也是坚韧无比。陛下当时没有看到,面对我两万骑军的围攻,那些卒高呼‘不动如山’,个个悍不畏死,着实令人动颜……”
史朝义点点头,轻叹道:“这也有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功劳啊。哎!本以为凭此次的筹谋能一挫杨错的锋芒,谁知还是功亏一篑。”
“陛下也不必过虑,此处虽未能挫败杨错,但梁县那里地战况还未可知。若能击溃那一部唐军,杨错在汝州也就无有可为了!”张忠志反过来安慰史朝义道。
史朝义突然呵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一驱帐内的沉闷气氛,“有张公相助,杨错此子必无能为也。此番谋夺我汝州不成,就算先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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