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浑瑊赶到了襄阳。

    “兹令浑瑊督领山南东道兵马……”

    来瑱将代宗的手书宣读完毕,从亲随手中取过一柄宝剑,郑重地递给浑瑊,“浑将军,此乃陛下随身佩戴的宝剑,陛下特将此剑赐予你,以为令行禁止之信物,还望珍重使用。”

    “臣领旨谢恩!”浑瑊一撩战袍,单膝跪地,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宝剑。

    扶起浑瑊后,来瑱充满期待地说道:“山南东道势态危急,梁州、山南西道、南中都有可能起兵进犯。山南东道如若有失,必然会危及平叛大业。”

    “目前大帅正与史朝义对峙于新安,牵一发则可能动全身。无论如何不能令大帅分心,所以抗击外敌、护卫山南东道的任务只能由我们后方完成。

    “此次,是由陛下和大帅同时选中浑瑊担当起统军护卫山南东道的重任。在此后一段时间内,在不影响平叛的前提下,山南东道的人、财、物力任由浑将军调度。”

    浑瑊面色一凛,肯定地说道:“我必竭尽所能。”

    “好!”来瑱点点头,笑着说道,“浑将军,我也相信你!”

    李岘走到浑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爽朗地笑道:“浑将军,不必有所顾忌,好好干!”

    “多谢李公!”浑瑊知道李公这是为他统领大军扫除障碍,和声感激道。

    毕竟,从军职以及在山南东道地威望、影响力上,浑瑊远不及李岘。如果没有李岘的支持,浑瑊想要统领好大军必然问题重重。

    “浑将军,汉中和山南西道的最新情况,我为你介绍一下!”寒暄完毕后,来瑱命士卒抬来一个巨大的沙盘,就着沙盘详细地为浑瑊解说了起来。

    随着来瑱的介绍,浑瑊的目光在沙盘不住地巡视着,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来瑱最后说道,“目前我方已向汉中和山南西道方向加派了大量细作,一旦有什么新情况,细作会在最快时间内以飞鸽传至襄阳。”

    沉思了片刻后,浑瑊指着沙盘上施州的方位说道:“我认为可以命人在南中暗地散布了流言,称田融有意以对外征战的手段,铲除蛮族中与其不合地部、洞,成为大首领。”

    “此外,还可命细作暗中联络了数位与我方颇为交好的首领。有必要时,应该可以发挥奇效。”

    顿了顿,浑瑊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针对洞蛮的计划,请二公一起参详。”

    “浑将军,说来听听!”来瑱饶有兴致地问道。

    “据我所知,田融野心勃勃欲建国称王,而洞蛮中,想做蛮王的部、洞首领还不止一个。不过,其他几位多半是有心无胆,顾忌田融那大首领地身份。”

    浑瑊温和地笑道,“但是,如果我方能动些手脚,让这几位自以为天命所归,或许情况就不同了!”

    “制造符瑞?”来瑱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正是!”浑瑊笑着点头道,“蛮人多半愚昧,且对神灵信奉有加,若能针对他们的习性制造些符瑞征兆,必能收取奇效!”

    “妙!”来瑱击掌笑道,“浑将军,陛下果然没有选错人!”

    浑瑊微微一笑,又继续与来瑱等人商议起其他方面的军情。

    正式接管军权后,浑瑊立即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鉴于汉中、山南西道和施州等方面的情况越来越紧张,浑瑊于十三日重新进行了兵力调整。史翙南下秭归,接掌峡州刺史统领的两万兵马,负责防御洞蛮。薛南阳引增援而来两万五千淮西军驻防临江,负责防御山南西道兵马;庞充引军一万五千人驻防金州,防御汉中兵马。

    而李岘,则负责聚集督训各郡的私兵。

    在山南西道,此刻却发生了一件的重要的事情!

    山南西道,梁州。

    时近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天空中云很低,好像就要落下来压到头上似的,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压抑感觉。几缕残红色的阳光透过城墙般厚实的云壳,为灰扑扑的天空增添了几条血线。

    虽然还未入夜,但城中百姓都已早早地回到家中,街市上冷冷清清。一阵晚风吹过,卷起片片烟尘。

    恢弘大气的节度使府,坐落于梁州偏东南的位置,是城中最为显眼的建筑。整座府邸占地近百顷,内有屋舍近千,厅院纵横,园林别苑,满眼的华贵之气。其中的部分主建筑,完全是根据京师皇宫的样式仿建而成的。不少初次来到梁州的人,乍看到这座刺史府,十之七、八都会被惊住。

    节度使府内外,一队队士卒手持兵刃来回巡逻。

    在府邸周遭,还另有近千士卒驻防。

    如此森严的戒备,许多军中老兵都称是前所未见。

    在节度使府的后门,十数名轮值的士卒一边守卫着府门,一边轻声闲议着什么。

    “要开战了,不知道这次又要死上多少人!”一名四十岁上下、什长模样的老兵抱着长枪叹气道。

    “杜老大,又听说什么了?”一名20来岁的士卒压低着声音问道。

    其余十来名士卒也有意无意地靠拢了一些过来。

    “哎……”杜姓什长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听北营的兄弟说,咱们马上就要跟山南东道开战了,这几天正朝东面调人呢!”

    “跟山南东道?”另一名老兵诧异地接口道,“那不是咱们大唐的地盘吗?咱们不是一路的吗?杜老大,你是不是听错了!”

    “应该错不了。如今连节度使大人都被关起来了,还有什么……”

    杜姓什长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收住自己地话头,左右张望一下,才以更低的声音说道,“上面的事情。不是咱们能知道的。只希望这次不要抽到咱们到东面去,人家也不是好惹的。”

    “是啊!”其余士卒也心有戚戚地低声附和。

    杜姓什长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发现了远处有一小队士卒正朝后门这边过来,略感惊讶地对同伴说道:“到换班的时候了么?”

    “没呢,还有半个时辰……”一名士兵回道。

    “留下两个人守住门口,其他人跟我上去拦住他们!”杜姓什长急声吩咐了两句,随后领人迎向那一队士卒。

    “你们干什么的?”距离大约十步时,杜姓什长招手示意身后同伴戒备,自己则上前喝问道。

    对面那队士卒也停下了步子,一名什长模样的人领着一名兵士迎向前来,说道:“我是第三屯什长,奉徐都尉之命前来换班!”

    “时辰还没到。”杜姓什长虽然心中疑惑,但眼前这位什长所说的都尉正是直接负责督统节度使府外守军的人,或许对方真是奉了什么命令。

    但他仍然仔细地将对面的那队士卒打量了一遍。随后目光落在什长身旁那名头颅一直低垂的兵士身上,问道,“这位兄弟怎么了?”

    还未等这什长回答,那名兵士已经自行将头抬了起来,一对如电的精眸紧紧将杜姓什长锁住。

    “严……严……”一看清那兵士的脸庞,杜姓什长立即神色剧变,言语也变得结结巴巴,“严将军……”

    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兵卒,正是振远将军严震。

    虽然严震的面庞上似乎涂了什么东西。但身为老兵的杜姓什长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哼!”严震冷哼一声,眼眸锐利如隼,声音低沉地问道,“节度使大人是不是在内院中!”

    被严震冷厉的目光扫过,杜姓什长只感觉身体猛地一颤,冷汗迅速布满额头,心中竟然生不出丝毫的抗拒之意,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给本将带路!”也不废话,严震直接喝令道。

    本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微颤了几下后,杜姓什长只能说出一个字来:“是!”

    张献武的府邸中,饮宴正欢。

    “只要将黄琦和严震除去,余众便不足虑。到那时,张公就可取昏庸张位成为整个山南东道之主。”相貌猥琐丑陋的梁训高举酒爵,向端坐主位的张献武遥祝,“我这里先恭贺张公了!”

    “哈哈哈!”张献武此刻听到梁训恭维之语,不禁大笑起来,举杯相迎道,“借你吉言了。”

    将爵中酒水一饮而尽后,张献武笑着说道:“若真能借唐军之手除却黄琦、严震二人,我必记上你献计之功!”

    顿了顿,张献武叹气说道:“黄琦、严震是蜀中重臣,他们麾下的兵马也都是我军中地精锐,若能为我所用,当可成为极大臂助。”

    “只可惜,他二人对那蠢货张位太过忠心,他们手下的兵马旁人也很难控制,若不将他们连根铲除,大势难定。除掉他二人,实非我之本心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人不识时务,便只能自取灭亡。这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他二人太过愚蠢!”梁训轻拈颔下短须。朗声说道。

    一直低头默饮的郭肃突然抬起头,面色略显凝重地说道,“严震一向胆大心细,他当真会如此听命地进攻山南东道么?”

    “这道命令是以张位的名义下达的,由不得他不听命!”张献武冷笑说道,“他敢抗命,就是叛逆。只要他稍露出异心。就断了他的粮草,他想作反也是休想。我倒要看他的五万多人能蹦达几天。”

    “逼急了,严震也许会逃到山南东道!”郭肃不太乐观地说道。

    张献武露出冷酷的笑意,“山南东道目前腹地空虚,就算严震想过去,唐军也要敢收纳几万兵马,如果在山南东道闹腾起来,还不翻了天。就算唐军胆子大,敢收容严震,我也有法子让他们内讧起来。”

    “哈哈哈!”梁训大笑说道。”张公妙算,我等无忧矣!今日只需饮宴,不谈大事。来,一起饮了此杯!”

    正酣饮间,厅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怎么回事?”张献武放下酒爵,略显恼怒地大声问道。

    不多时,一名亲兵回报道:“大人,温腾有要事求见!”

    温腾正是负责节度使府守卫的都尉。

    “没见我正款待各位大人么,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张献武不满地说道。

    “张公,还是让他进来吧,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地事情!”梁训打圆场道。

    “传!”张献武略一思索后,摆了摆手。

    片刻后,一名浑身浴血地将领急步走进厅内,单膝跪地向张献武行了一礼。

    “温腾,你怎么会弄得如此模样?”见到这副光景,郭肃吓了一跳。

    “张将军,大事不妙!”顾不得回答郭肃,温腾神色慌张地向张献武禀报,“严震从府中劫走了张节度使,正朝城外而去!”

    “啪嗒!”张献武神情一滞。手中酒爵掉落在地。

    随即,他腾地站起,紧赶几步走下厅来,一把揪住温腾的衣襟,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严震劫走了张位?”

    “是……是的!”

    听到严震之名,厅中竟有半数人面色瞬间如土。

    “他带了多少兵马,怎么攻进城的?为什么严震杀进来,也没人来通报我?”张献武表情狰狞地质问道。

    温腾一阵慌乱,小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回道:“严震只带了数十人,也…也不知怎么进了节度使府?”

    听了这一回答,张献武居然一时楞住了。

    数十人,这是什么概念?

    梁训腾地站起,愕然说道:“他居然敢孤身混入梁州搭救张位?”

    顿时,众皆哗然。

    梁州守军不下万人,而且都已被张献武控制。而严震居然兵行险着,只带少数人潜进梁州城,如何能不叫人惊叹。

    “现在不是发楞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即刻截住严震。他既然能潜进来,必然有人与其窜通,若不是速速采取行动,必然悔之晚矣。”梁训沉声说道,“一旦被他们逃脱,后患无穷!”

    “快,调集兵马……”张献武恍然大悟地怒吼起来。

    严震领着百余士卒将张位紧紧护卫在中间,一路朝最近的东城门方向急行。

    城中一片杀声震天,远远已可见追兵地火把在摇曳正在急赶过来。

    城门在即,通明的火光下,无数守卒严阵以待。

    严震大步流星向前,浑然不顾已有上百张弓瞄准了自己,厉声断喝道:“打开城门,全给我闪开!”

    一众守卒个个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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