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的稳扎稳打,让朝中大臣和不少军中将领都感到困惑。
代宗却依然沉稳如山,只轻轻地咳嗽几声。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长史,河西所部兵马的任务是什么?”杨天佑很快发现在李泌的战略计划中居然没有提及河西军,缓缓出声问道。
“此次平叛的难题,主要有三个。”李泌冲杨天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其一,便是吐蕃可能会带来的威胁。由于我主力大军尽数在中原,特别是陇右道的腹地便显得空虚,吐蕃便可能成为潜在的不安因素。”
“吐蕃赞普不是遣使与我大唐修好了吗?”已升任朔方节度使留后的浑释之微感愕然地说道。
“话虽然如此,不能低估了吐蕃的野心。别忘了鄯州还在吐蕃手里,好几次差点侵占我大唐的土地。”
顿了顿,李泌正色道:“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就需要河西军。河西西连安西四镇,东结陇右道,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在我军出征期间,如果吐蕃寇犯陇右,一般的兵马抵挡不住,只能靠河西军。”
杨天佑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对这一安排似乎半点不感惊讶。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杨错屡次对外用兵都没有动用河西军,就是为了让河西有时间休养生息。而杨天佑也没辜负义兄这份期望,在乔琳、李抱玉、曲环等将领的协助下,河西军的战力恢复了九成。
“第二个难题,就是此次平叛会遭遇叛军大量骑兵。自占据幽、并等州后,安禄山组建了规模不小地骑兵。虽然经过几场大乱,但初步预计不少于四万骑。”
“中原诸州地形平坦,多是平原,对骑兵作战极为有利。而我军,除风骑军和羌族铁骑外,别无其他骑兵。河西的骑兵又不能轻动,在数量上,至少要比叛军少三万骑。各部平叛时,对叛军的骑兵必须多加防备。”
李泌语重心长地对众将叮嘱道。
以步军的战斗力而言,唐军丝毫不逊色于叛军。
但骑兵才是野战的真正王者!
大唐的养马场,大多数位于边疆,也就是在河北、河西一带。除了马匹,还有人员的培训都是极为重要的。
李光弼统领的士兵都是南方人,应付骑兵集团作战的经验不足。而杨错麾下的骑兵也与真正的骑兵集团没有交过锋,同样的经验不足。
可以说,李泌的这一提醒,极有必要!
“第三个难题,便是夺取中原诸州之后,当地百姓的衣食问题。先前我已经说过,由于叛军的残暴统治,以及天灾致使中原几近颗粒无收,粮食极度匮乏。而史思明又极有可能行坚壁清野之策,将十万乃至百万计百姓的吃饭,这一巨大包袱丢给我军,以图拖垮我军。”
听到李泌说的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随杨错参加过平定山南西道内乱的将领,都不由得感到心寒。
那一日的情形,令沙场宿将都不愿想起。
“若当真遇到这种事情,请各位将军务必要约束麾下将士,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做出过激之事。在以军士维持住当地治安后,陛下会立即安排官吏前往新占之地主持地方政务,并负责调拨粮食赈济百姓。”
李泌再次叮嘱道。
此次平叛之战的战略计划,和一应需要注意地环节,都是集李泌、苗晋卿、裴遵庆、韩滉、乔琳等几人之智,甚至还包括了刘展,合力筹谋而成,可以说是相当的完备缜密。
这些人都是一时人杰,更何况是合几人之智于一体。
在李泌解说的过程中,不时有唐军的将领出声询问部分细节问题,以及提出一些建议。
问题由李泌等人分别加以解释,建议则在合议考虑后决定采纳与否。
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军议才告结束。
“自天宝十四载开始,逆贼安禄山反叛至今,竟已有八年!自此兵连祸结,天下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大唐社稷能否得兴,黎民苍生能否解救,皆看此次平叛之战。”
代宗长身而起,目光缓缓扫过厅中每一人,恳切地说道,“朕拜托诸位了!”
“为大唐,为陛下,我等愿尽死力!”以苗晋卿和裴遵庆起头,殿内数十名文武将官同时出列,迎着代宗深深地行了一礼,齐声回道。
“众卿请起!”代宗微抬双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慨然说道,“朕此次虽不能亲身伐贼,但众卿之才胜朕许多。朕深信,此战必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告捷之日,朕愿与众卿痛饮百杯!”
杨错站了出来,高声大呼:“平叛必成,大唐必兴!”
“平叛必成,大唐必兴!”
豪气干云地誓言回响在殿内,直冲云霄……
是夜,代宗在紫宸殿殿内设宴,以为平叛之前的饯行宴。
宴上,代宗亲自向每一位即将参与平叛之战的军中将领祝酒。
宴散人去之后,先前热闹非凡的紫宸殿恢复了宁静。
仰头朝向无垠的夜空,代宗双目微闭,似乎在接受月光的洗礼。
李适和杨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感受这难得的宁静。
半晌后,代宗忽然低头,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杨错的眼眸,轻声说道:“妹夫,拜托了……”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完成任务。”杨错抱拳跪地。
虽然是兵分两路,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最主要的进攻压力在杨错这边。他面对的是洛阳的叛军主力,压力不可谓不大。
洛阳,皇宫中一片忙碌,无数文武官员进进出出,步履匆忙,而且多半人的脸上可以看出明显的沉重肃然之色。
安静的大殿内。
“……这么说来,唐廷近期内寇犯我境已成定局了?”史朝义轻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抬头向许季常询问道。
低沉的语调中流露着一丝疲惫。
在一连串的天灾人祸面前,史朝义已不由得感觉到无比的乏力。
“陛下,可要寻太医过来?”见到如此表情动作,许季常猜到可能是史朝义的头风犯了,关切地询问道。
“不妨事!”史朝义轻摆了摆手,随即示意许季常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目前唐军各地兵马调动颇为频繁,而且有朝我大燕边境大量集结的趋势。另据不太确切的消息,唐廷的新君似乎将许多军中重将召集至长安。”
到这里,许季常相信不需自己再多说什么,史朝义和在场的骆悦、许叔冀等人都能明白了。
特别是许叔冀,作为唐朝投降过来的中书令,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洪波涌起,盘算着自己的出路。
“许季常,你估测唐廷什么时候会寇犯?将会以何方为主攻?”史朝义强打起精神,沉声问道。
“以属下所得情报来看,最多到七月底,唐廷恐怕就会起兵!”许季常略一思索,谨慎地说道,“至于主攻方向,很可能是兵分两路齐头并进。”
“如果唐廷像以前一样只是为夺取一城一池的话,或许会选择一路主攻,另一路策应。但以目前这架势,显然李豫小儿想要的并不止这些,他很可能是借此机会一举夺占中原。”
骆悦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许季常的分析,“如果是这样,从长安和淮南同时倾力来攻的可能便要大上许多。两路兵马齐头并进,能使我军首尾难以兼顾,若应对稍有失误,便会给唐廷以可乘之机。”
“以兵力来看,杨错统率的四镇兵马要比李光弼的淮南各路兵马多上一些。而且战斗力要上许多。若加上江南的水军,这两边的兵力其实相差无几。所以,无论应付哪一边。都不是件轻松的事。”
“无论是杨错,还是李光弼都是用兵极为老练狡猾,近年来更是罕逢败绩,不可小视……”
许叔冀轻皱眉头,谨慎地提醒史朝义道,“此次与唐廷的大战,将攸关社稷前途命运,绝不能有半丝轻忽!”
史朝义缓缓点头,“嗯,我已决意亲统大军迎击。许季常,西南和西北的事安排如何?”
“已有较大进展,臣正在安排后继事宜!”许季常不动声色地回道,“相信不久便会有满意的消息传回!”
“好!此事必须加紧进行。”
“臣遵旨。”
“另外,长安方面的事情安排如何?”
“还有些麻烦,臣还在做工作。”
史朝义一听到这话,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许季常眼看不好,立刻起身,保证完成任务。
史朝义道:“必要的时候告诉他,如果他不能完成朕的交代,朕就把他的身份抖了出来,看他如何向李豫小儿交代。”
许季常忙道:“臣遵旨。”
待骆悦、许季常等人相继离去后,厅内只剩下了史朝义一人。
静坐了许久后,史朝义缓缓站起身,那对曾经锐利如隼、而今却满是疲意的眼眸紧紧盯着摊放在面前桌案上的地图,怅然地叹了口气。
洛阳,行军大元帅府。
雍王李适虽然坐在主位,但站在厅内的各路官员和主要将官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坐在副位的杨错。
“肃静!”判官大喝一声。
在很短地时间内,厅内恢复了宁静。
李适起身,大声道:“自安禄山造逆以来,天下纷争,生灵涂炭。本王奉天子之诏讨伐逆贼,大军所到之处,纪律严明,诸将向前,无往不胜。经数月筹备,时机已然成熟。”
听了这确定无疑的话语,厅中一众文武的表情略有差异……
多半人表现出的是激动乃至兴奋,其中尤以军中将领为甚;但也有部分人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似乎对平叛的前景不太乐观。
本来嘛,一场叛乱从天宝十四载到宝应元年,长达七年之久,马上进入第八个年头。换做谁都心里打鼓,有些不太看好。
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些顾虑,李适故意顿了顿,笑道:“而今将帅都已齐备,粮草业已充足。叛军大将田承嗣、能元皓相继殒命,此天赐之机,望三军将士上下同心,携手平叛。到那时,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待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李适目光灼灼,流露出无比的信心,缓缓巡视众人。
厅内的气氛瞬间甩升了起来,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李适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向杨错点了点头。
杨错会意,抬手止住了厅内的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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