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但真正听郭嘉珍说出“全军覆没”的噩耗时,哥舒晃还是禁不住身体猛地一颤,脑子里面“嗡”地一声,当场就懵住了。
一万……一万精锐步卒……一万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步卒,就这样尽数葬送在了这扶州城下!
哥舒晃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时感觉周遭那雾气茫茫的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起来,胸口处也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如果说先前与山南军的鏖战,是虽胜犹伤,元气虽损却还未动及筋骨,那龙县、扶州这两战就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当日出征时的近三万的大军,至此时,已损失近一万七千,而且折损的都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大将,大将……”看哥舒晃神色有些不对劲,崔群急切地呼唤道。
“呃?”哥舒晃暮的恢复了过来,面上却不由得浮上一层从未有过的茫然之色。
“大将,我等是否还要继续朝扶州进军……”蒙城低声向哥舒晃询问道。
尽管蒙城也对郭嘉珍大军覆亡之事震惊非常,可他毕竟不是哥舒晃本人,不了解哥舒晃为操练这些士卒花费了多少气力,不了解哥舒晃是如何看重这些精锐之师,所以也无法真正体会哥舒晃的心情。
“嗬……”哥舒晃抬头仰天,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略带土腥的雾气,异常辛苦地将心中的悸恸平复了下来,随即以一种很罕见的口气向郭嘉珍询问道:“少将军!崔将军突围求援之时,你营中尚有五千士卒,若是据营坚守,怎会败得如此之快……莫非敌军又增兵了不成?”
“恩……”郭嘉珍微微有些发楞的看着哥舒晃,竟几乎忘却了回答问题。
平日里,哥舒晃似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吃惊,仿佛一切皆尽在其掌握之中。
也正是那分从容不迫,才让郭嘉珍感觉犹为碍眼,进而处处想与哥舒晃比一比、斗一斗。
而哥舒晃眼下的这种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郭嘉珍只见过一次,便是听到父亲哥舒翰在洛阳被害的那一次。
“少将军?”哥舒晃以为郭嘉珍尚未从逃亡的惊悸中恢复过来,耐着急切地心情,缓声询问道。
“哥舒将军……”
突然间,郭嘉珍似乎明白了一些以前所不理解的东西,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郭嘉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迅速地回答哥舒晃道:“崔将军突围后的第二日,敌军确实又增加了五千步卒,领军者正是那杨错之弟杨天佑!”
“竟是杨天佑?”崔群不禁微吸一口凉气,沉声说道。
“即便如此,若敌只是强攻。也不至于……”哥舒晃眉头微皱,疑惑地说道:“敌军莫非使出什么其他手段?”
“是的。”郭嘉珍点了点头,黯然地将昨日敌军袭营的过程简略地对哥舒晃等人说了一遍。
“烟袭?”听罢,哥舒晃目射异芒,低声喃语道。
“大将,末将曾听雷将军提过,在北疆的异族突厥、匈奴在狩猎征战时便有此烟熏之法……”崔群想起了生死不知的雷仝,心情沉重地对哥舒晃说道,“那曲环通晓匈奴战法,想必此法必是由他所设!”
“曲环麾下有三千骑兵,杨天佑有五千步卒,加上扶州原本地守军。总兵力当在万人左右,除去战损,敌军当还有一万人以上。”
哥舒晃略一思索,很快便根据崔群和郭嘉珍提供的情报,推算出了扶州城里陇右军可能的兵力。
“哥舒将军,你是要……”郭嘉珍眼中一亮,以为哥舒晃是准备反攻扶州,急切地说道。
知道郭嘉珍话中的意思,但哥舒晃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以现在的情况,继续攻略扶州已不现实。天时,地利,人和,皆利于敌而不利我,若是强要逆势而为,非但无法成事,只会把剑南军仅存的元气断绝。”
“大将是准备……”,崔群接口问道。
“撤军,兵返成都!”哥舒晃沉声说道,但话语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不甘之意。
“我这里仅只有三千步卒,纵要进袭扶州,也难以成事。且如今龙县杨错军、扶州杨天佑军已结成一片,此二军之间随时可相互援应,攻其一方,若急切之间不能下,另一方提师来援,则我军必受两面夹击,进退无门。”
“但收复失地的大计……”郭嘉珍仍自不甘心地说道。
“只能从长计议了!”尽管自己的内心中亦是痛苦之极,哥舒晃还是和声安慰郭嘉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待我军恢复元气之后,仍可再兴兵收复失地,君子之仇,十年未晚。”
“听哥舒将军做主。”郭嘉珍难得地不再与哥舒晃抬杠,轻轻点头应道。
“好!”哥舒晃立起身形,顾望了一眼扶州城所在方向,咬了咬牙,沉声道,“传令全军后撤,与孟起的山地军汇合!”
就在崔群等人准备回到队伍中、执行哥舒晃的撤退命令之时,北面突然传来一阵喝骂之声,而且内中搀杂着兵刃相交之声。
“蒙将军,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敌军斥候,尽全力将其击杀!”
听动静,哥舒晃便知应不是与敌军遭遇,更可能是又碰上了敌军斥候,当即对蒙城吩咐。
“是!”蒙城领命迅速离去。
不多时,蒙城便疾步返回。
“蒙将军,情况如何?”崔群略有些诧异蒙城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部确实遭遇了敌军的斥候,但末将过去时,敌军斥候虽被射伤,但仍然被他逃掉了,而且他……砍死了一名兄弟!”蒙城无奈地说道。
哥舒晃眉头紧蹙,随即沉声说道,“事不宜迟,立即撤退!”
大半个时辰后,杨天佑、李晟、曲环等人先后得到了有另一路剑南军正经由陆路朝扶州进犯的消息。
令三人感到非常奇怪的事,沿白水的水路而来地那一路敌军,本应已到达扶州,但斥候却始终未曾发现其踪迹。
而此时,日已近午,漫天的大雾也开始逐渐变淡,可视度大大增加。
杨天佑一面让曲环加派斥候探索敌军动向,另一面将李晟、曲环召至城中,商议军情。
“二将军,莫非哥舒晃行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曲环拧眉思索了片刻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由白水进犯之军只是个幌子,敌人真正的援军,其实是陆上这一路?可惜斥候未能探明陆上这路敌军的人数,否则便可推出一些虚实!”
“果真如此,这哥舒晃也未免太过厉害了些……”李晟面现异色,沉声说道,“在这样地大雾下,这支陆上的敌军居然还能够进到扶州城南数里。足可见其必有指示方向的器具。如此看来。哥舒晃分明是早知有此大雾,且以此来设置计策。”
“敌情未明,一切皆是猜测。”杨天佑沉声说道,“幸得大雾已然淡去,顶多再过半个时辰,雾气便可散尽。届时,我们就可以把握敌军之动向!在这之前,一切皆需谨慎行事!”
又半个时辰后,雾气果然散尽,但斥候却传回了一个接一个令人惊异的情报。
一方面,先前发现沿陆路进犯的敌军,根本就没有继续朝扶州进军,反而踪迹尽失。
另一方面,斥候终于再次获得了沿白水进犯敌军的线索,那支敌军所有的战船,居然全部停在了距离扶州尚有十余里的一处河弯。
与此同时,斥候还回报说,未发现西面沿白水进犯敌军有进一步地进军迹象。
一时间,杨天佑、李晟、曲环等人尽数陷入困惑之中,谁也猜不出敌军究竟在搞什么鬼。
又过了一会儿,风字营斥候发现停驻于白水的剑南军开始沿着河岸向南撤。
与此同时,风字营斥候也探寻到了白水敌军的踪迹。
居然也是停驻在了一处河弯。根本没有继续进击。
至此时,终于恍然大悟的杨天佑,急令曲环领两曲风骑兵向南面追踪攻击,其余兵马仍驻守扶州。
八月十九日晚酉时,白水的新塘渡口。
杨错虎字营、山字营历经十一个时辰,终于赶至新塘渡口,汇合了严砺的一部无前飞军。
“什么?哥舒晃已经撤离?什么时候的事?”
听得严砺的禀报后,杨错大感惊诧。
哥舒晃只比自己早一天抵达扶州地域,难道他只用一天时间就从杨天佑和李晟、曲环的手中将郭嘉珍救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大约一个时辰前,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撤回成都!”严砺恭敬地回道,“崔将军已率两部飞军的主力尾随追击过去了!崔将军命末将留驻此处,为大帅护行!”
“可看得出哥舒晃军地战损情况?”杨错略一思索后,沉声询问道。
“敌军好象没什么伤亡,甚至看不出交战的痕迹!”严砺迅速地回道。
难道根本就没有交战?
杨错惊异之色更浓,不禁沉思了起来。
如果哥舒晃真是不战而退,那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哥舒晃主动放弃了救援。
其二,郭嘉珍军已经被歼,哥舒晃不得不放弃救援。
究竟是哪一种呢?
就在这时,西北面岸上突然隐隐地传来一阵奇怪地声音,而且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马蹄声!”
杨错眉头一挑,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严将军,不必紧张,是自家的骑军。”见一旁的严砺正准备招呼士卒警戒,杨错摆了摆手,和声说道。
只是听那愈发清晰的轰隆马蹄声,便可推知朝这边赶过来的是一支骑军,而且绝不会少与千人。
在扶州地域,会出现如此数量骑兵,也就只有曲环的风字营。
“鸣号,向岸上骑军通报身份!”杨错沉声对身旁的号角兵吩咐道。
尽管夜空中弦月高挂,但可视度毕竟有限,还是早些互通一下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嘟……嘟……”悠长沉浑的牛角号声迅速朝四周传播了开去。
“嘟……嘟……嘟……”
不多时,西北方向也响起了一阵节奏奇特的号角声,与杨错这边的号角声遥相呼应起来。
果然是曲环!
“大帅,您竟然亲自回师扶州了?”
命麾下轻骑驻马休整后,曲环飞身离马,疾步来到杨错的跟前,躬身行了一礼,神色显得异常兴奋地说道。
点了点头,杨错高兴地撺住曲环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即急切地询问道:“曲将军,扶州可好?”
“启禀大帅,进犯扶州的剑南军郭嘉珍部已在昨夜被尽数歼灭。除了敌主将郭嘉珍仍下落不明之外,几乎未有一人逃脱!”曲环笑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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