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骢如龙。

    卷着风,踏着飞舞的落叶,奔入了沧江镇。

    它的速度很快。

    一直从镇子的北面入口,疾弛向南面。

    以致于路边的那些寥寥无几的人们,都没有看清楚那道身影的面容。

    就见一道白影掠过。

    跟鬼魅一样。

    呼!

    天地之间的风还在剧烈的吹着,好像随着这匹狮子骢的奔驰,而又变的剧烈了一些。

    一些从远处的丛林里被吹出来的残枝断叶,从昏沉的天空上飘过。

    然后落在了街道上。

    有的砸向了陆行舟。

    但是,狮子骢的速度很快,快要落在陆行舟的身上的时候,它们已经蹿了出去。

    这样突兀出现的一匹骏马。

    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有人推开了窗户,歪着脑袋朝着路上看去。

    也有人面露羡慕。

    这马是好吗。

    还有女子或者妇人,看着马背上的那个书生样的人,心驰神往。

    白马白衫。

    迎风踏落叶。

    尤其是还有这漫天的滚滚乌云为陪衬。

    倒是颇有几分恣意的韵味。

    人活天地间。

    谁不曾想恣意潇洒写风流?

    但最终,不过是苟且逢迎低头弯腰。

    这个骑马纵掠地书生,给了他们曾经梦想的那种感觉。

    心生羡慕。

    但是,这匹马,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引起鹰的注意。

    因为这些鹰都聚集在了有朋客栈的四周。

    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客栈的里面。

    那个坐在靠窗户位置,和李因缘面对面的陆行舟身上。

    那个人。

    是他们追踪了很久,耗费了无数的精力,才找到的。

    他狡诈无比。

    他盛名在外。

    李因缘和鲁先生都对他忌惮到了心底里。

    两人都曾经吩咐过,一定要把这有朋客栈给牢牢的盯住了。

    任何人都不能有丝毫的分心。

    不能让陆行舟逃掉。

    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死命令。

    锁着,这个时候,竟然一只鹰都没有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再加上陆行舟特意避开了紧邻着有朋客栈的那条路。

    所以,李因缘,鲁先生,也没有看到。

    他们依旧在看着对面的那个。

    慢条斯理喝酒的陆行舟。

    ……

    “他来了!”

    这一匹白马疾弛的时候,那远处的沧江口上。

    渡口边缘的横着一艘木船。

    一个船夫模样的男子,放下了千里镜。

    然后,转身对着船里面说道。

    这艘船。

    已经在这里停了很久了。

    大概半个多月。

    这艘船和别的船不同,它比小型的那种船大一些,却比给富家客准备的中型的那种船小一些。

    船的中间有一个篷子。

    但不是简单的拱形棚子,而是方形的。

    一看便是精心打造。

    类似于马车上面的那种车厢。

    两侧有窗户。

    前后有门。

    在顶部竟然还有一个圆形的,类似于烟囱的东西。

    这不是烟囱。

    这是特制的排风口。

    里面还有轮子风扇,船行起来的时候,这风扇会随之转动。

    将船舱里的空气抽取出来。

    保证船舱的通畅。

    这是一个很精妙的船。

    而在这船后的脚落里,则一直都坐着一位老者。

    他一身灰色的粗布衣。

    盘着的膝盖上,搭着撑船的桨,基本上好像也没有动过。

    这艘船是徐盛容的船。

    做为徐家的大小姐,做为沧江口船会的幕后之人。

    她自然有资格坐这种精心打造的船。

    “来了?”

    船舱里面。

    虽然门窗都关闭着,但光线并不黯淡。

    因为船舱的中央有小桌子。

    桌子上摆放着一盏琉璃做的灯盏。

    琉璃盏里面,燃烧着火光。

    是一种很亮的光。

    和普通的油灯不太一样。

    这也是能工巧匠所制造的,寻常人家,哪怕是皇宫里面,都没有。

    只有徐家有。

    从未流传到外面。

    徐盛容依旧是那一身黑衣劲装。

    她盘膝,端坐在桌前。

    迎着光在看一本书。

    那是《大魏异闻》。

    里面都是一些大魏朝的陈年旧事,多是上不得台面,也没办法记录在史书里面的。

    听到外面侍卫的汇报,徐盛容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

    她把桌子上原本摆放着的,装着糕点,酒水的几个盘碟,又是轻轻的摆弄了一下。

    尽量让它们看起来整齐。

    然后笑着道,

    “准备请王爷上船吧。”

    “别耽搁了时辰。”

    “是!”

    外面的船夫微微躬身。

    这船上坐着的那名老者,也是睁开了眼睛,他打了个哈欠。

    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

    然后,看起来像是有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总算要开船了。”

    老船夫猫着腰走到船边,将那船桨慢慢的束在了船的边缘。

    又用双手尝试了一下。

    船桨能够活动自如。

    松开手的话。

    船桨也不会沉落水里。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着门窗的船舱,声音沙哑的问道,

    “小姐,救命的鱼鳔衣,没问题吧?”

    鱼鳔衣。

    是常年走水路的这些人,发明的一种衣服。

    上面有很多经过特殊炮制的鱼鳔,像是气囊一样,放在水里能够漂浮起来。

    也能够让人浮在水面上。

    徐盛容不会水。

    为了以防万一,这东西必须要给她准备好。

    “放心吧尤叔。”

    “没问题。”

    船舱里传来徐盛容的声音。

    平静而沉稳。

    “那就好。”

    这位被称作尤叔老船夫咧嘴笑了笑,露出了满口的黄牙。

    然后,用力摇动起了这船桨。

    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

    船,开始动了。

    而在这同时,靠近岸边的那些地方,已经全部都已经腾出了位置。

    所有靠着岸边的船,竹筏等等,都已经被刚刚那名汉子指挥着,挪开了。

    他们都是在给这艘船让路。

    ……

    三天前。

    冯谦益已经派人暗中和这边的船夫联系过了。

    定好了日子。

    便是今日。

    要有人乘船过沧江口,入蜀中。

    起初的时候,这船夫自然是不肯答应的。

    但对方开出了很高的价码。

    是整个沧江口船会都无法拒绝的价码。

    这件事自然传到了徐盛容这里。

    她当然会答应。

    她知道,那肯定是誉王。

    所以。

    她早就在这里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誉王的出现。

    ……

    嘎吱!

    这艘船摇晃着来到了岸边,不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侧着转过来,用侧面靠在岸边。

    因为他们都知道。

    那个人很快就要上船。

    也很快就要出发。

    再侧着转身,就是浪费时间。

    反正那位老船夫撑了几十年的船,即便是在江中,也能把船稳住。

    不会给徐盛容带来不舒服的感觉。

    他们就这么等着。

    谷</span>  岸边的一些人,也开始陆续上船。

    有人跳上了竹筏,竹筏在水里微微一沉,然后荡漾出了一圈圈的波纹。

    波纹很快被风吹散。

    有人三五成群,跳上了小型船。

    迅速的抽出船桨,开始准备开船。

    还有人,钻进了小型船的船舱里面,开始摆弄着一些东西。

    有不少的弓弩。

    甚至,还有两只漆黑的,闪烁着寒光的火铳。

    有两个中年男人,正仔细地检查着火铳上的扳机,以及旁边的火药。

    避免这东西在关键时刻失效。

    这些人。

    都是徐盛容的护卫。

    他们上船,是要保护徐盛容的安全。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

    哒哒!

    哒哒!

    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

    这声音落在众人的耳中,就像是要催着人们开船的鼓点。

    那位姓尤的老船夫,扭头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也是重新握紧了船桨。

    做好了随时开船的准备。

    船下的江水。

    正哗啦啦的流淌着,再加上急风吹拂的缘故,它们冲击在岸边,冲击在石头上,溅射起一些泡沫,然后又迅速破灭。

    有一些落叶,落在了里面,被迅速的冲向远处。

    希律律!

    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那匹狮子骢已经是来到了这沧江口渡口之前。

    原本在渡口的正前方,有着两道木栅栏。

    它们是用来阻挡客人们随意闯入的,有专门的船夫会在这里收取过路的银子,并且发放一张纸质的船票。

    但这个时候,木栅栏已经被人早早的打开了。

    狮子骢直接穿过来。

    然后停在了渡口前。

    陆行舟猛地一勒这马缰,狮子骢得到了指令,迅速停了下来。

    因为惯性太过于强烈的缘故。

    整个狮子骢的后蹄在地面上摩擦,前蹄硬生生的抬高到了半个马身子的高度。

    陆行舟勒着缰绳,身子后仰。

    砰!

    稍许间。

    狮子骢双蹄落地。

    铁蹄踏在那渡口边的石头上,竟然硬生生的将这石头给震出了一丝丝的裂纹。

    狮子骢却并没有任何异状。

    它只是轻轻的刨动了一下前蹄,然后立刻沉稳了下来。

    陆行舟翻身下马。

    “贵客这边请。”

    一名中年的船夫指了指停靠在岸边的那艘船。

    “多谢。”

    陆行舟点了点头,然后这视线飞快扫过了四周。

    将周围的情形记在了心里。

    他快步上船。

    嘎吱!

    陆行舟跳上了船,船身微微摇晃了一下。

    船底下的江水里也是荡漾起了一丝波纹,那些因为冲刷而产生的泡沫,则是慢慢的和波纹融为一体,又互相消失。

    “请。”

    中年船夫跟着陆行舟上了船,微微躬身,指向了那个门窗紧闭着的船舱。

    陆行舟一边走向船舱,一边低声吩咐道,

    “快开船!”

    “好嘞。”

    姓尤的老船夫笑了一声,双手握着船桨,用力的摇动了起来。

    吱呀!

    吱呀!

    这艘船便是慢慢的驶离了岸边,然后朝着那茫茫江水驶去。

    两侧的那些竹筏,那些小型船,也都是纷纷跟上。

    小型船在这艘船的两侧,挨着的不是很近。

    也不是很远。

    整个距离正好在弓弩的最佳射程之内。

    也能够使得船上那些护卫,直接跳到这艘船上来。

    并且,还不影响中间这艘船的行驶。

    至于那些竹筏,则是跟在了也不太远的后方。

    他们都是两个人一个竹筏。

    一人控制竹筏。

    一人端坐竹筏的中央。

    腰间抱着刀。

    竹筏轻便,灵活。

    如果这艘主船出事的话,只要控制竹筏的人稍微加速,就能迅速窜到主船附近。

    所以,他们离着远一些也没关系。

    像是这艘主船的尾巴。

    一队船慢慢的驶离渡口,行驶入那涛涛的江水之中。

    它们的后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像是有人在水面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这些口子,又迅速复原。

    只留下了一些波纹。

    最后,这些波纹也随着风吹散到了远处。

    嘎吱!

    陆行舟走到了船舱前,然后推开了舱门,走了进去。

    里面很温暖。

    因为没有外面的那些风。

    但是并没有任何憋闷的感觉。

    因为顶上有通风口。

    空间显得有些逼仄狭窄。

    但是却并没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设计的很合理。

    而且,这船舱里面还有一种淡淡的,让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那是陆行舟最熟悉的味道。

    那也是,徐盛容最喜欢的味道。

    千年龙涎。

    她所在。

    必有其香。

    陆行舟闻到这个味道,心里已经放心了下来。

    他要的人,就在这艘船上。

    然后,他钻进船舱,关闭了舱门。

    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徐盛容已经准备好了茶。

    不冷不热。

    “王爷请。”

    徐盛容声音依旧和当年那般,温柔的不像样子,但里面却又有着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沉稳。

    说完,她举起了自己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陆行舟没有动。

    他看着这杯茶,闻着船舱里面的这种,被精心稀释过后的龙涎香的味道。

    笑了笑。

    这茶,这香。

    原本都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也是最珍贵的东西。

    但当两者混合在一起以后,就会变成一种毒物。

    它能够让人头脑变的不太清醒。

    但是,当事人却又不会察觉的到,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让人失去防备的东西。

    这种毒。

    是当年在岳麓书院的时候,陆行舟和徐盛容一并研究出来的。

    当时,就是随意玩玩。

    然后制作出了这种东西。

    陆行舟还记得。

    “王爷不喜欢喝茶?可以试试这酒。”

    徐盛容见陆行舟没有动,又指了指旁边的酒,

    “这是六十年的蜀地绿蚁,甘醇清脆,堪称人间极品。”

    “就算是咱们大魏朝的皇宫里,也没有。”

    说着。

    徐盛容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给轻轻的将一杯酒水,推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然后,还报以温柔的微笑。

    那一双眸子,就像是当初陆行舟初见她的时候,那般清澈,明媚。

    让人升不起任何的防备。

    但陆行舟依旧没有动。

    这装绿蚁酒的坛子。

    不是寻常所见的酒坛子。

    而是一种黑色的,表面发亮的酒坛。

    这东西,也是岳麓书院的产物。

    但不是陆行舟研究出来的。

    而是另外一位喜欢钻研陶瓷技艺的同窗研究出来的。

    这种黑瓷,无害。

    但装了酒以后,和酒会发生一些融合,酒水也会有毒。

    无色无味,无法察觉。

    但同样能够让人的心神变的放松,失去防备。

    这徐盛容,布置的够周全了。

    “王爷也不喜欢喝酒?”

    徐盛容见陆行舟什么都没动,那脸蛋儿上露出了一丝人畜无害的笑容,道,

    “是防备着容儿吧?”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的。”

    “爷爷既然让我过来接您了,就断然不会再害您,否则,您也出不来长安城啊。”

    徐盛容自己从酒坛里倒出了一杯酒,然后当着陆行舟的面。

    一口全部仰尽。

    “说的有道理。”

    陆行舟看着徐盛容掌心里那空空的酒杯,伸手,把自己的酒杯拿了起来。

    然后。

    也是一口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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