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三,湖广、襄阳府、襄阳城。

    襄阳,鄂北重镇,鄂西北之首府,“驿道通南北,汉水贯东西”,由于有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穿城北而过,东南西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加上其地形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襄阳城西北的夫人城故台,因靠近西城墙,北临涛涛汉水,水陆交汇之所,熙熙攘攘,乃是襄阳城外一处热闹的集市。除了引车卖浆之徒、贩夫走卒之辈,商铺酒肆,青楼楚馆,几乎和城中一样,应有尽有。

    集市一处临水的茶摊之上,王泰、顾绛、刘朝晖几人围桌而坐,一壶热茶,几个白饼,众人也是吃喝乐意,其乐陶陶。

    杨震几个护卫则是在另外一桌,几个人都是全神贯注,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想不到这襄阳府繁华锦绣,比之河南各府,可是强多了!”

    几杯热茶下肚,驱走了身上的寒意,王泰的脸上,露出一丝舒心的满意。

    “刘指挥使,你在襄阳城经营,难道就没有游览一下襄阳城的胜迹吗?”

    顾绛的脸上,挂着一丝戏谑。

    “当时杨督师身穿蟒袍,手持尚方宝剑,训诫诸将,义正言辞,诸将都是脸色煞白,战战兢兢,无人敢言不是。”

    刘朝晖摇了摇头,感慨道:“没有想到,不过一年,官军一盘散沙,武将跋扈,听调不听宣,杨督师孤掌难鸣,剿寇大业,昙花一现。思之让人可悲可叹啊!”

    王泰把目光从滚滚向东的汉水上收回,转过头来,端起茶杯,饮了起来。

    “刘朝晖,你在襄阳做的不错,要是此次灭了张献忠,你记头功!”

    “多谢大人栽培!”

    刘朝晖满脸兴奋。他麾下的南阳卫,和襄阳府毗邻,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是他捡了便宜。

    不过,如今看来,南阳卫只放两千人,也是王泰刻意为之,只是不想惊跑了张献忠。王泰如此处心积虑,难道他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张献忠,难道真的会来襄阳?

    “襄阳,天下重镇,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湖广之形势,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

    顾绛看着河面上的薄冰,发了思古之情。

    “当年南宋痛失襄阳,宋度宗曾哀叹:襄阳,国之屏障,六年之守,一旦而失,军民离散,痛切朕心。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衣。那些个刀痕箭迹尚在,往事不堪回首,思之让人戚戚啊!”

    王泰点点头,撕下一块烤饼,在口里咀嚼,满嘴的苦涩。

    南宋襄阳失守,国祚动摇,拜一汉奸所为。明史上,张献忠攻破襄阳,却只是一夕之力,同样让大明根基不稳,两者之破坏,大致相同。

    尽管张献忠有内应,但铁打的襄阳城不到半天就被攻陷,也可足见大明官军的腐朽不堪。

    “顾兄,你说,张献忠真的会偷袭襄阳城吗?”

    看王泰低头不语,刘朝晖忍不住,低声在顾绛耳边问道。

    “我也不知。不过大人既然如此布置,恐怕不会是无的放矢吧。不过,大人若是能立此奇功,巡抚的位子才能坐稳,在圣上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顾绛看了看王泰,发现他不动声色,心头也是半信半疑。

    “可是,襄阳城这么高大,三面环水,北面还是汉水,群山环抱,你再看看这城墙周围,深沟高垒,谁能攻下襄阳城?”

    杨嗣昌督师湖广,以襄阳为驻衙重镇,前线指挥部就设在咸阳城中。城周12里103步,墙高2丈5尺,城门6个,俱有瓮城。城北以汉水为壕。经过杨嗣昌的加固,城外开挖三道壕沟,造飞梁,设横柢,派众兵把守,要想破城,谈何容易?

    守城只要坚持个三五日,各方援军到来,只怕奇袭襄阳城不成,反而成了偷袭者的葬身之所。

    “众人都知道襄阳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反而丧失了警惕。”

    许久没有说话的王泰,终于抬起头来。

    “而且,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这几日官军纷纷出城,这说明,张献忠的诡计,就要得逞了。”

    他看了看众人,站了起来,拍拍手。

    “你们也差不多了,咱们再转转。”

    杨震赶紧过来,付了银子。一行六七人,向着城南而去。

    顾绛看王泰一身锦袍,如富家子弟,却脚步匆匆,不由得莞尔一笑。

    “大人,你这样行色匆匆,腰杆笔直,一看就是军旅之人,那像个富家公子,小心漏了马脚。”

    王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也是哑然失笑。

    他平日里都是布衣,到了军中都是甲胄贯身,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军中,和军士们一起,因此上生活作派都是军旅习气,难以更改。

    军中三万将士,花销巨大,一月下来就是四五万两银子银子;铁坊支出不菲,工匠、矿工、工人们的薪资,支出又是两三万两银子。

    募民垦荒,数十万百姓,每个月下来,又是二十多万两银子,尽管大部分都是赊欠,可这些他都得担着。

    再加上赈民施粥,树木栽育,军中犒赏,打通关系,所有的开资,都是屯田所得。

    更不用说,前期兴修水利的巨大投入,都是他私人奋斗和“掠夺”的积蓄。

    就连他的饷银,都被一分不剩支了出去,作为赏赐部下和赈济百姓之用,实实在在是两袖清风,家无余财。

    百姓、将士爱他敬他,愿意为他效劳效死,“王大善人”深入人心。豪强官绅、世家望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王泰并不在乎这些,所有的仇恨、冷眼、咒骂,他都嗤之以鼻。他一往无前、披荆斩棘,只为了挽天倾、让文明继续,又怎会惧怕、在乎这些魑魅魍魉。

    “穿龙袍不像太子,装也不会装,实在是太失败了!”

    王泰自嘲地笑了笑,放慢了脚步。

    绕城大道上,人来人往,一点也看不出来任何战事的苗头。

    可惜了这份祥和!

    “大人,既然咱们已经到了襄阳城,为何不告知襄阳守军,让其有所防备,反而屯大军于襄阳城外围?”

    刘朝晖忍不住,又开口问了起来。

    “张献忠狡诈多端,罗汝才心细如发,告诉了襄阳守军,万一打草惊蛇,张献忠不来了怎么办?”

    王泰面色阴冷,目光中寒意逼人。

    “这一次,就是要靠咱们在城中的布置,毕其功于一役,拿了张献忠的人头,让湖广不再残破!”

    刘朝晖点了点头。王泰所做这一切,果然是早有预谋。

    “大人,话虽如此,就凭潜入城中的两千兄弟,恐怕不是数万流寇的对手!”

    王泰刚要说话,看到西城门口右侧围了一大群人,似乎正在看墙上的告示。

    王泰心中一动,快步走到向了人群,杨震等人紧紧跟上。

    “献忠已死,余党皆散。闯贼猖獗日甚,今调襄阳守将,速率各部将士下河南援剿闯寇……”

    刘朝晖等人出来,避开了人群。

    “大人,是正月底的告示,张献忠已死,怪不得襄阳城的守军都纷纷北上了!”

    刘朝晖低声上前禀报,眼神疑惑不解。

    “你信吗?只有那些个蠢货才信! 大家伙要注意周围,小心隔墙有耳。”

    王泰冷冷哼了一声。

    历史上,张献忠就是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方式骗了腐烂的大明官军,抢先一步,破了襄阳城。

    自己的人能混进城内,张献忠的人一样能混入。

    众人警惕地看向了周围。这些人群里面,说不定就有张献忠的探子。

    “兄弟们潜入城中,没有被发现吧?”

    “大人放心,兄弟们从元日过后就陆续进入城中,家伙也都是随粮车蔬菜等运入,又有咱们的产业在城内,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王泰点了点头。春节过后,军中将士乔装打扮,陆续从南阳卫进入襄阳府。襄阳城南船北马、七省通衢,商旅众多,将士们分二三十天进入,每天只是几十人左右,自然不会有人注意。

    “大人,那么咱们今天是……”

    “今天是来碰运气,也有可能,咱们就会进城。”

    王泰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四,张献忠破襄阳。就和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二,济南之屠;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李自成进北京城一样,这些大事,王泰自然是熟稔于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早几日来到了襄阳城,以免历史微调,被张献忠捷足先登。

    顾绛和刘朝晖对望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疑惑不解。

    王泰信誓旦旦张献忠会前来攻打襄阳,众人都是半信半疑。凭借两千潜入城中的兄弟,似乎并不能确保张献忠被除掉。

    “大人,张献忠有数万之众,咱们两千兄弟,似乎并不能将其歼灭。一旦纵虎归山,其患无穷。而且,城中有藩王,一旦失陷……”

    顾绛惴惴不安,在一旁提醒到。

    “我只要张献忠!”

    王泰冷笑了一声。他才不管什么藩王宗室,只要灭了张献忠,他就可以向皇帝交待。

    一队马车过来,上面载的粮食满满。守城门的几个军士上前,拦住了车队,看样子是要检查。

    车队中一人满脸笑容,抱拳行礼,寒暄了几句,几块银子分别塞入了守城官兵的手中,几个官军退了回去,其中一人摆摆手,城门口的拒马被移开,车队施施然,就进了城门。

    王泰等人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收受贿赂,这样的襄阳城,怎么可能守住。

    接着,城门口响起了一阵争吵之声,原来是一个外地商贩进城,拒绝交“过路费”,几个军士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商人连连求饶,满嘴是血,付了银子才被放进城去。

    “这些个禽兽,怎么会这样对待百姓?”

    顾绛忍不住,愤愤说了出来。

    他在王泰军中,从来都是军纪森严,秋毫无犯,只有赈济、帮助百姓,原来不觉得怎样,今日见襄阳官兵如此虐待百姓,不由得怒火中烧,才知河南卫所军之截然不同。

    怪不得官民怨沸腾,这些人横行不法,简直和土匪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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