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帝喾、尧、舜、禹发迹之地,十三朝古都,自古被华夏先民认为“天下之中”。而有明一朝,洛阳不复为京,周围不过八里许,遂降为河南府治,成是明福王的藩地。

    福王朱常洵,明神宗朱翊钧第三子,母亲是明神宗的宠妃郑贵妃。万历十年八月(1582年),王恭妃生长子朱常洛。朱翊钧宠爱郑贵妃,想废长立幼,被众大臣极力反对,史称“国本之争”。

    “国本之争”,使得大臣们与万历皇帝斗了15年,万历皇帝不上朝以示抗议。这场万历年间最激烈复杂的政治事件,共逼退内阁首辅四人(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部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人数达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发配充军,斗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为了平息皇储争议,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万历皇帝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三子朱常洵为福王,国本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万历四十二年(1615年),28岁的福王不得不就藩洛阳。万历皇帝下旨赐爱子庄田4万顷,由于朝廷所司力争,福王朱常洵上奏辞田,才改为两万顷。即便如此,洛阳一带仍田地不足,只能取山东、湖广之田以补足。

    除了庄田两万顷,婚费30万两,营造洛阳邸第28万两,万历皇帝又赐已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家产,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四川盐井榷茶银,淮盐千三百引,一并与爱子,舔犊情深,令人羡慕。

    自离开京城,就藩洛阳,至今已经二十五六年,昔日丰神俊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福王朱常洵,已经年过半百,身宽体胖,美貌与父母俱去。

    醇酒美人、风花雪月,朱常洵虽然没能当上皇帝,但显然过的很是滋润。相比较起来,他那个省吃俭用、终日为国库空虚痛苦不已的远房堂侄皇帝,可就过的苦多了。

    玉盘珍馐、金樽美酒,大快朵颐之后,肥胖的身躯,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朱常洵就靠在椅子上,呼呼睡了过去。

    呼噜声惊天动地,旁边的侍从婢女们相对无言,谁也不敢发出声音,谁也不敢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呼噜声戛然而止,福王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

    “回大王,你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王府的太监赶紧上前,在一旁轻声说道。

    福王点了点头,费力地撑起身子。

    “那我回去再睡一会。”

    太监和婢女赶紧上前,扶着颤颤巍巍的福王,就要离开凉亭。

    “爹,出大事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锦袍网巾的男子匆匆赶了过来,满头的大汗。

    “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这么慌张?”

    福王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

    “爹,河南卫的那些官军,开始在咱们的田里收割庄稼了!”

    世子朱由崧一脸的慌张。

    “河南卫?”

    朱常洵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是那个王泰的部下吗?”

    “爹,正是此人!”

    世子朱由崧富态的脸上汗牛满面,借机偷偷瞄了一眼一旁婢女挺拔的胸部。

    朱常洵那里注意到儿子的丑态,他在下人们的搀扶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默然不语。

    日前,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前来拜访,他让世子朱由崧接待,双方草草几句,并没有什么不和。几日后,河南都司河南卫来人,让王府归还侵占的军屯,并下了河南都司的归田公文。

    归还屯田,岂不是开玩笑,王府自然是嗤之以鼻,并不把此事当真,都以为会像以前一样,不了了之。

    谁知道过不了几天,夏收来临,这些家伙,竟然开始公然抢粮了。

    “我福藩各宗室,共占军屯多少?”

    听到父亲的问话,朱由崧的目光赶紧从婢女的身子上移开。

    “爹,大概在两千六百多顷,这是河南都司的公文。”

    朱由崧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文书,递给了福王。

    “世子,放下吧!”

    福王看了一眼儿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福王府的世子,遇到这么点小事,却一点也沉不住气,看来,整日里呆在王府里面,真是把人养废了。

    朱常洵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开口。

    “河南卫的指挥使,那个褚什么忠,他现在怎么样?”

    “爹,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他被河南都司革职查问,不知逃到那里去了。不过,他家里的庄稼,也有卫所的官军,农夫们正在收割,恐怕过不了几天,就都收割完了!”

    朱常洵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那个褚孝忠,听说有几千顷地,几天就能割完?”

    “大王,卫所下的军令,割一亩地,吃饱饭不说,每人再给10斤粮食,好几万的农夫在收割,一人一天一亩地,一天下来都是五六百顷,可不是几天就完吗!”

    内史的话,让朱常洵愣了半晌,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这王泰,好大的手笔!”

    河南灾难连连,一亩地不过五六斗、八九十斤的产量,光是收割,就是十一二斤,再加上打麦、运输等等,恐怕最后到手的,不到一半,大多数都被他慷慨地送给了那些个由他雇佣的百姓。

    河南卫万顷军屯,荒了三成,剩下的八千顷,收成约四十万石,一半给了百姓,够五万人一年的省吃俭用。

    王泰只此一举,只怕就收尽了河南民心。

    “爹,你不要管王泰是不是大手笔,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朱由崧看父亲沉默不语,焦急地催了起来。

    “世子,你不要着急,还是让大王想想,看看该如何处置。”

    内史先劝了一下急躁的朱由崧,然后在福王耳边低声说道。

    “大王,圣上让王泰这个时候来河南清屯垦荒,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小人可是听说,周王藩那边,侵占的屯田,可都是归还了卫所。”

    内史的话听在耳中,犹如惊雷一般,让福王变了颜色。

    周王藩附郭开封城,周王年岁已高,在河南众藩王中很有声望,犹如众藩王之首,他给王泰让步,显然是向皇帝示好。其他藩王宗室若是不给王泰面子,似乎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该死的周王!

    想起那些田地里的庄稼,几十万斤粮食就要被卫所收割,一粒也落不到自己的粮仓,福王心里一阵刺痛。

    “派人去知府衙门,告诉他们,有人在抢劫王庄的粮食,让他们派公人去办理。另外,叫佃户们去挡一下,办好了,他们的亏欠就没了。”

    朱常洵脑子里面转了几圈,立刻有了主意。

    福王府不方便出面,就让佃户们和官府出面,闹大了也和王府无关。

    洛阳城南,洛水北岸,骄阳之下,无数百姓挥汗如雨,正在奋力抢割田里成熟的庄稼。

    仔细看去,田间地头,官道之上,来往运输麦子的车辆不绝,人人兴高采烈,遇到那些路边警戒巡逻的军士,都是点头致意。

    官道远处,除了七嘴八舌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福王府的卫士、某些乡宦的家丁,他们人数众多,持枪执刀,乌泱泱一片,但却无人敢上前和卫所的军士挑衅。

    他们中的一些人鼻青脸肿,身上都是尘土,另外一些人头上腿上胳膊上受伤,身上血迹斑斑,但却没有致命伤,他们神色惊惶,显然刚才吃过亏,挨过揍,被放了血。

    “这些狗日的军士,怎么比土匪还嚣张?”

    “他们到底是官军还是流寇?”

    卫士和家丁们灰头土脸,有人恨恨骂出声来,却是压低了声音,不敢高声,更不敢上前报复。

    河南府地面上,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没有想到,今天却被狂揍一顿,吃尽了苦头。

    “乡亲们,好好干活! 割完一亩地,每人十斤麦子,一天一结,绝不亏欠!”

    杨秦,新任的河南卫指挥使,专司屯田和练兵,虽然朝廷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他却已经走马上任,挥斥方遒了。

    士为知己者死,蒙王泰提携,代替原河南卫指挥使褚孝忠上任,他要是做不出来一些成绩,怎么向王泰交代? 岂不是颜面尽失?

    “杨大人,等麦子割完了,小人们又该怎么办呀?”

    有百姓刚刚割完了自己的麦子,拉着装满麦子的大车出来,妻子儿女帮着推车,黑黝黝的脸上满是希望。

    “放心吧,都司大人有令,夏忙完了就是夏耕,有的是地种。都司明榜张文,募民垦荒,收成官民各半,没粮食吃先赊着,夏收完了再归还。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杨秦大声说道,气场十足,周围脸膛红黑的百姓们都是笑容满面。

    “杨大人,跟着都司大人种地,真的没有苛捐杂税?”

    仍然有胆小的百姓半信半疑。

    “王大人是当朝阁臣杨嗣昌杨大人的红人,杨大人又是皇帝的宠臣,王大人执掌河南都司,代天子牧养生民,垦荒种田,那个敢来收税?”

    杨秦眼睛一翻,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都司大人在陕西垦荒赈民,手下种田的百姓有几十万,人人吃饱穿暖。都司大人是大善人,陕西人人皆知,你们可以打听一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里是自然,王大人的话我们都信!”

    “都司大人是个大善人,谁都知道!”

    百姓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人人兴高采烈。

    就冲着河南卫的军士敢把横行乡里的乡宦家丁和福王府的家人赶走,就凭百姓能吃饱饭,一亩地十斤粮食,大家也不会不相信王泰是个好官。

    “大人,河南府的公人来了,还有福王府的官员,说是让你去一趟,有事相商。”

    军士上前禀报,周围的百姓安静下来,一起看着王宁东。

    “告诉他们,本官很忙,没有空去,让他们有什么事,到河南卫的营城找我!”

    王宁东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百姓,故意提高了声音。

    “告诉他们,本官是在执行军务,谁敢插手,军法从事。”

    河南卫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自己做主。若是有人敢从中作梗,得看他手里的刀利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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