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光束骤然一顿,显露出八风铜鼓的原貌。
关洛阳的一双手掌,瞬间布满了青铜色的复杂花纹。
那些虬曲缠绕如同枝蔓的,在手背上还显得有几分大气、清疏,越往手指上延伸,便越是纤细、复杂。
自从梳理完成了上穷碧落神功之后,关洛阳对于青鸟元气的掌握已经渐至深微的程度,大多数时候运功不再会出现体表覆盖花纹的奇异景象。
不过,现在他体内运转着无为真经之中的废功心法,以大脑为中心的心意力量,自丹田中酝酿出的幻日真气,包括在二者之间联系转化的青鸟元气,都像是光彩绚烂的一池玉液。
在一次又一次的过滤之中,将那些过于鲜明的特色,剥离出去,留下最纯净、柔弱、本真的一池净水。
净水的运转变得更加流畅自若,不温不火的浸润,而那些被剥离出去的色彩,得到了浓缩,自然也要比从前更加耀眼鲜艳。
于是,那些渐渐浑融一体的意象,又张扬狰狞的凸显了出来。。
他的身体在残破的马车之上,无声的一下旋转,快的可比天际霹雳正响时,夜色中闪电光芒一照的影像,那样短暂而又深刻。
被双手接住的八风铜鼓,就在这快绝的一旋之中,紧跟着关洛阳的身影,转了大半个饱满的弧度,朝着来时的方向甩射了回去。
铜鼓之上酝酿着的那一道道层叠震荡的力量,还没有来得及爆发出来,就被关洛阳甩回了它主人那边。
许弥远须发张扬, 粗犷的眉目之间,酝酿着浓重的煞气, 看到那个中了邵凌霄一招的人, 居然又一次出手, 心房之间不知来由的一下强烈膨动。
他脑海里浮光掠影的闪过了一点犹豫的情绪,又在看到八方铜鼓朝自己掷回的时候, 耸眉怒目,将这一丝犹豫掐灭。
最后只把这种近似于惊醒的感觉,归结于自己见猎心喜。
‘真是顽强!从邵凌霄手底下远遁而去的人, 当是天意,要等我来收了你的性命!!’
许弥远右手往前一探,五指弹开,露出皮肤绷紧, 向前一震的光洁掌心。
八风铜鼓被隔空引动,离他还有上百米的距离,就接连震荡开肉眼可见的光芒, 速度骤减。
鼓面的每一次震荡, 都代表着内部蕴含的力量,被驱散出去一部分,波纹从大到小。
等来到许弥远身前三尺的时候, 铜鼓已经彻底散去了被反掷回来的这股杀力, 悬停在主人的面前。
马车上, 关洛阳右手一招,一股青气飞射出去,卷起了队伍之中的小道士, 将他扯到马车里面,随即自己一纵身,从残破的马车之中掠出。
拉车的两匹马, 在继续向前奔跑。
高空中还承载着三个人的残破车顶,这时候才坠落下来, 却已经被疾驰的马车远远地抛在后面,拉开了至少二十多米的距离。
车顶坠地,碎裂。
安非鱼他们稳住身形,定睛看去, 只看到关洛阳的背影, 在眨眼之间袭向许弥远。
吴平羌回头看了一眼, 整支队伍掀起的烟尘, 离他们都越来越远,离那边的城墙则越来越近。
残破的马车上,一个老道士坐着、小道士站着,都正看着这边。
“你师兄说,冰川派的玉雪龙环,在你身上?”
老道士慈祥和蔼的问了一声,从夏青手里接过了那白玉环,苍老的手掌略一掂量,笑道,“老道既无内力,又无冰川派的心法,纵然还有些心境在,也只能将这龙环的十成效力,强行激发一次。”
“就看你师兄,能不能让这仅有一次的机会,变得更有价值了……”
余图真人闭上了眼睛。
以他现在功力尽失的体质,睁着眼睛也根本看不到高手交锋的过程,那种速度早就超出了常人视觉所能捕捉到的范围。
反而是在闭上眼睛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归于黑暗,心灵的感知力量,把远处他想要观察的那两个目标,给凸显了出来。
现实中,这辆残破的马车跟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拉远。
心灵视界里,余图真人却始终处在一个距那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默默的注视着这场,一出手便已经爆裂万端的战斗。
轰!!!
关洛阳反击的第一招,挥掌直接砸在了八风铜鼓之上,裹挟风雷的气势, 超逾万钧的掌力,足以把这铜鼓打的深深陷入地下十几米的地方去,让对方暂时失去神兵的助力。
许弥远这个时候, 如果直接把手平伸出去, 想要托住铜鼓的话, 发力的方式将会无比的别扭,无形之中,便已经落入了不利的局势。
他身为火罗教主,虽然近些年在江湖上走动的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但早年也是身经百战,老而弥坚。
所有的战斗经验,在他的心中从没有被尘封,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拳砸出,直接轰在了铜鼓朝向他的这一面上。
两人出手的速度几乎不分轩轾,这样一来,在两种力道的共同作用下,铜鼓将会以倾斜的姿态,斜向下暴射,刚好会砸中关洛阳的小腿。
关洛阳却早有预料,右腿仿佛凭空消失一样,往后撤了一大步,任凭那铜鼓斜射入地。
他左腿在前呈弓步,此刻前脚掌猛然抓地发力,身子腾空而起,本来向后拉直的右腿,往前一撞,膝盖撞爆空气,顶向许弥远的下巴。
这一招是临时组队之后,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关洛阳从安非鱼那里学到的一式外星铠甲格斗术。
——擎天顶!
安非鱼要在铠甲着装的状态里,才能把这一招使的恰到好处,没有破绽。
但现在,看见这样的一招,在关洛阳身上以血肉之躯施展出来,安非鱼竟然觉得他使得要比自己更加干练、迅烈。
就算是许弥远,仓促间也来不及抵挡这招,只能躲闪。
他身子猛然向后一折,好像一条要倒钻入水的大蟒蛇,浑身骨骼柔韧的不可思议,头顶直接钻破了地面,整个人没入地洞之中。
《人天衍那》法门之中,内用有八风,外用有八部,也就是在战斗的招式上,模仿广为人知的八部众。
之前打破八方俱灭大阵的时候,许弥远所用的就是八部众招法里的帝释天法,而如今这一招,正是八部之中的摩呼逻迦法——也就是大蟒蛇神的意思。
西域武学借相诸佛菩萨、诸天护法的意韵,将威严大力与奇状诡怪结合起来的精妙,在他这一招之中,彰显的淋漓尽致。
关洛阳一击落空,身子飘落之后,只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即刻倒退回去。
他估算着那铜鼓斜射入地所在的方位,在那个位置的正上方停下,双臂一抬,体内流转的所有功力奔腾而起。
澎湃起伏的青气,从关洛阳身上扩散出来,在周围急速的涌动起伏,那厚重壮阔的气势,像是一小片青色的海洋在这里显化出来。
随着他腰部一弯,上半身前倾,高举的双臂奋进全力的击打在地面上,所有的青气,都在顷刻之间渗入地下。
这一小片范围内的重力猛然加剧,真气击打的动能,与重力的变化衔接在一起,让周围五米以内的地面,猛然下沉。
轰隆一声巨响,这块地面陷入地下三尺有余,土壤被压的紧密如岩石一般,表面平整、坚固,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在向上蒸腾。
刚才这一击,关洛阳还向地下灌注了足以把这一片土壤的温度,提高过百摄氏度的热量。
穿地而去,试图先取回神兵的许弥远,感觉就像是重达数万斤,被烧得滚烫的巨石,从上方狠狠的砸在了自己身上。
以他宗师境界的护体真气,也被这一下撞的胸闷气短,发出一声闷哼,脑海里泛起了少许眩晕的感觉,身体更被死死的嵌在了压密的土石之中。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许弥远之前的两下应变,不可谓不精妙。
可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神兵的那一点重视,从见猎心喜、视关洛阳为猎物的一方,猝不及防的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中。
瞬息万变的高手争斗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固然意味着关洛阳对战局的把握,比对方略胜了一分,也意味着,现在的他几乎有了完全不逊于许弥远的爆发力。
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抓住这个机会。
倾尽全力的一式上穷碧落大摔碑之后,关洛阳的攻势,没有停歇,改运风蜉无形之招,锁定了许弥远所在的方位,双拳连环的带出了幻影,狂风骤雨的一招招打下去。
白家圣拳里的破甲之招,渗透性的力量穿过土石,直接作用到许弥远身上。
这些劲力刚轰入地下的时候,像是亦真亦幻的青色光雾,被自在的蜉蝣飞虫影像引领着,翩跹而至,不受那些土壤的阻碍。
但是一碰到许弥远的身体,青色的光雾,就仿佛化作了带着爆破性质的尖矛,打得他身边的护体真气,连番发出炸裂般的闷响。
谷酻</span> 这位西域宗师身上的衣物,本来被他自己毁掉了一只右手的袖子,现在却多处出现了衣料崩裂的痕迹,护体真气已经隐隐约约被打得支离破碎。
如果这样的局势继续持续下去的话,关洛阳只要再打上一百拳,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能把许弥远活活打死在这里。
死在地下,连埋的功夫都省了。
可惜的是,一名真正的宗师,终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人物。
即使在不断被攻击的状态下,许弥远体内也有一部分真气的运转,并未受到阻碍。
那一部分力量凝聚成淡金色的光辉,坚定的聚集在他的手指之间,刺破土石,触及了八风铜鼓。
嗡!!!
整只铜鼓微微震动,接着,震颤的幅度,全部集中到了鼓面之上,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响起。
被压的紧密如岩的土地,也无法阻碍激情攀升的鼓点。
周围所有的土壤,被鼓声震动得空松开来。
地面上,关洛阳身边那片平整下陷的土地,开始剧烈的变形,向上隆起,整体抬升。
地底下的鼓声,挣脱了关洛阳对重力施加的影响,向上爆发。
关洛阳不得不收招闪避,一飘之间,退出十几米外。
只见,刚才被他压陷下去的那一块地面,此刻轰然炸裂,像是一座泥色的大型喷泉,向天空中喷涌碎裂的泥土。
许弥远的身影,从地下飞出,衣衫破裂,右臂裸露,手掌上托着悬浮振动的铜鼓,深陷的眼窝里,两只眼睛睁到最大,咬牙切齿的咉着关洛阳的身影。
“你……”
你明明中了邵凌霄一招,怎么会反而比当日在老君山上相见的时候更强?!
这是他心中的疑问,却没能完整的说出来,只是一个字开口,便有仿佛带着铁锈味道的腥气,从鼻腔里、胸腔里一起涌到口中,往外吐出一口血来。
天空中细碎的土块纷纷砸落,许弥远低头看着地上多出来的那片暗红的痕迹,嘴巴张开,整个脸的轮廓都仿佛有了一些不敢置信的变化。
刚才,伴随着关洛阳那些渗透性的招式,有一股与关洛阳本身格格不入的东西,被送到了许弥远体内。
渗透性拳力造成的伤势,本来还不算多么严重,但那股寒凉晶莹的魔道真气,却顺着身体各处微不足道的破损,将经脉之间、血脉之间的鲜活气息磨灭,化作这种废血。
十年前体验过的感觉,十年前耿耿于怀的那一场失败,涌上许弥远心头。
任何问题,任何言语,他都不想发出了。
只有真气混杂着怒意从身上荡开,发丝怒冲向天,散乱飞舞。
八风铜鼓一层层的虚化,浓郁光芒流淌到许弥远体内,直到最后,掌上仅剩一个虚幻的轮廓,他一把将那轮廓收进掌心。
狂风扫射。
吹得关洛阳满头乌发披散,伴随着身上宽大的衣袍,向后飘荡,烈烈作响。
刚才攻势太猛,处在废功过程里的他,毕竟不是一种正常稳定的状态,此刻一时有些气衰,正艰难的让下一股气息衔接上来。
但他看着许弥远的视线里,只有痛快和……嘲讽。
随着关洛阳微微抬起下巴的动作,眼神里的嘲讽都变得不甚清晰起来,淡漠的好像已经看到了许弥远变成一具尸体的终局。
许弥远怒眉腾腾,一拳砸向关洛阳。
这一拳打出的瞬间,他拳头前方的空气,碎掉了。
浅白色的裂缝在空气里浮现了一瞬间,接着就化为烈卷的风,整个空气都因为许弥远的这一拳而震动起来,要将前方的事物和站在那个方向的关洛阳,都震成碎片。
只是,就在这一拳打出时,电光曳影的飞影铠甲,忽然出现在关洛阳身边,带着他躲闪开来。
侧面更有一剑,直接刺向许弥远脖子的左侧。
刚才他全然被关洛阳吸引了注意力,竟然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这个持剑的人是什么时候潜行过来。
而这一剑发出的时候,其剑,其人,其招都不一般。
人,是东都第一剑客,却只是三者中相对最平庸的一个。
剑,是铸剑山庄新造的神兵,首次现世的一击,青金色的长剑上,本来钝厚光润,却在出剑的一瞬间,主动顺应着剑招开始变化。
剑身变得更长了一些,剑刃锋利,青金色的剑体,隐约变得像是凝霜傲雪的一段冬日寒光。
而剑招,更是和许弥远刚刚吐出来的那口血,跟他体内窜动的废血,产生了呼应,以这些废弃的血为媒介,窃走了他的一点真气。
许弥远眼神里突兀的多出一点惊疑之色,身子侧向漂移躲闪,左手聚满功力的一击,以食指中指轮番弹出,在转瞬间,从剑尖弹到了剑身的中段。
“朝生夕死,龙哭千里,你怎么会这一招?”
他嘴里发问,手上两指合并一弹,将剑弹飞,毫无留手之意的一拳打向姜九思。
数里之外,坐在马车上的老道士,睁开了眼睛。
许弥远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黄土荒野全部隐没,只有前方升起一片温和的光芒。
柔光之中,手托玉环的苍老道人盘坐着。
那身影随着光芒的扩张,而越来越高大,即使盘坐,也比许弥远高出了数倍,更从身上、从道袍与肌肤之间,散出一道道墨龙似的剑气,游曳盘旋在光明和黑暗之间。
狭长如宫殿窗台的两只眸子,俯瞰着许弥远。
“余图!”
许弥远惊叱一声,“你功力尽废,休想欺我!!”
他向前的一拳转而向上轰去,整个环境,被他的拳力震动摧毁,那两只眸子,像两面横陈悬空的大镜,到最后才破碎凋零。
黄土荒野重现眼前。
眼中还有一人。
‘看剑。’
一剑骤起,光明尽灭。
关洛阳手里一柄神兵化闪电,在黑暗的天上,突兀一下曲折,劈落。
许弥远一拳打出,大风呼啸,扭曲的空气,直接撕毁了这片黑暗的区域。
鼓声从他这一拳的轨迹上一次次的震动、响开。
关洛阳被飞影铠甲拉住肩头,一路飞退到了百米开外。
咚!!!
鼓声的最后一响,变得像是暴风后的余韵。
关洛阳剑尖点地,畅快的迎着风吐出了一口劲疾的浊气,仰头看去。
大风的源头,那个人影僵立了片刻,仰天怒吼,吼声中满是不甘、不信。
随后——
裂成了两半!
剑快于拳,立劈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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